●第一章 【新我树立计划】

1）失忆少女
　　这里是位于巴黎某处的一幢豪宅，也是我的患者的家。
　　我掐着表，凝神注视着脑电图波形仪。几秒钟后午夜的钟声就要敲响，床上那位沉睡了48小时的小姑娘丽丝，将睁开双眼迎来她全新的人生。
　　开始了！整座大屋数十座落地钟一齐奏响，鸣奏出一曲分不清音色与声调的奏鸣曲，这些曲调为小丽丝的苏醒奏出类似旧式科幻片的悲怆气氛。
　　我的助手，其实是电脑里取名为“失心者”的电脑程序，它正用合成声调毫无情绪地说：“你的患者就要苏醒了，从现在开始，一切按照剧本上所安排的计划来指导一切事物。”
　　所谓的“剧本”，是由我编写，并由一丝不苟的“失心者”程序反复审阅推敲的治疗计划书，也是“新我树立计划”的核心所在。
　　失心者展示出小丽丝的脑电波图，波形经历了长久的平坦走势，终于重新有了起伏。我注视着丽丝，她的呼吸渐渐平缓，她醒过来了。
　　“我……在哪里？我又是……谁？”丽丝睁着圆圆的双眼扫视着屋内的一切。
　　当然，她只能看到一个人，那就是我。
　　我温和地笑着，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我是医生哟！”
　　“医生？难道我……生病了吗？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替她把额头上的乱发理到脑后，按照剧本的安排，轻声对她说：“亲爱的，你受了一些惊吓，也许有点小小的失忆。”
　　“失忆？会不会很糟糕？”
　　我深吸了一口气：“失忆倒不是很糟糕，只是你忘记了爸爸妈妈是谁，忘记了宠物狗叫什么名字。不过，你重新认识他们就可以了。医生和你的爸爸妈妈会努力让你记起一切。”
　　我知道自己在说谎，丽丝所经历的根本不是“小小的失忆”，而是几乎把记忆全盘抹白的记忆清除手术。
　　小丽丝发了一会儿愣，随即甜甜地笑了起来：“很有趣呢，可是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忘掉了，如果告诉爸爸妈妈，他们会伤心吗？”
　　这个问题也存在于我的治疗剧本里。我的答案是：“呃，也许会有一点儿。”
　　小丽丝伸手握住我的拇指，盯着我的眼，说道：“我不想……让他们着急。我们能不能够瞒着这件事？”
　　这是丽丝的选择。
　　我的助手在屏幕上用对话框提示“采用第47号治疗方案”，我记得这应该是“不需要旁人参与新我树立”的方案，也就是说丽丝的爸爸妈妈要想和丽丝相处得好，就必须扮演着“不知道自己女儿失忆”的角色。
　　于是我回答：“好，那我们就保密。只要你相信医生，医生也会慢慢让你回忆起一切的。”
　　丽丝这善良的选择让我有些不安。因为此刻

站在门外焦急等待的并不是她的亲生父母，而是一个月前在马赛一家孤儿院将她领养回家的养父养母。我担心他们是否真的能够将平常的亲子关系演绎好。
　　“呐，医生，我的名字是什么？”
　　“你叫做丽丝，很可爱的名字。”我正准备描述她的父母亲的外貌特征，以免接下来和他们见面时发生尴尬，“你的爸爸是……”
　　“医生真笨。”丽丝摇摇头说道，“待会儿你最先让爸爸和妈妈进来就好，就算我忘记了他们的样子，也能够假装记得他们！”
　　我微微一愣，夸道：“你真是太聪明了！咱们就这么办！”
　　我走出病房，快步跑到丽丝的父母面前，仔细地交待呆会儿一定不能够表现得像是知道丽丝已经失忆。他们匆忙点头表示懂了，便焦急万状地抢进治疗室，激动得只是流泪却不能言语。然而小姑娘先开口了：“爸爸，妈妈，你们别担心，我很好。”
　　先生热泪沁出眼眶，顾不得有我在场，径自把丽丝抱在怀里。小姑娘的眼神从开始的好奇茫然，慢慢变得坦然而温和。她显然已经把拥抱自己的男子认定为自己的爸爸。
　　我抱着笔记本电脑离开，把幸福的重逢留给这一家人。
　　我的助手说：“这样的开始意味着这次治疗成功了大半，愿上帝保佑你！”
　　这是我第三十五次使用“新我树立疗法”治疗极重度心理疾病患者，我有信心这一次也会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顺利。

　　3）精心安排的剧本
　　到了丽丝家一周后，我和助手进行着最后的讨论。
　　“‘失心者’，丽丝的情况你怎么看？”
　　“毫无疑问，必须使用最极端的‘新我树立计划’。怎么，你还有怀疑吗？”
　　我反驳道：“怎么可能怀疑？今晚咱们就来修订丽丝的剧本。”
　　过了一天，我向丽丝的父母提交了剧本，指导他们该做些什么来配合我的治疗。
　　“医生，您能决定用这种疗法，真是太好了。”
　　我瞪了丽丝的父亲一眼，说道：“一点也不好。希望您认识到这点：当我不得不使用这种疗法的时候，意味着病人的状况已经糟糕透顶。”
　　我拿出丽丝的铅笔画，上面画着一所简陋的教会式的孤儿院，依稀
有着孩子们的笑脸。如果这是她的幸福，那也已经是回不去的一个旧梦了。
　　我轻轻咳嗽道：“首先我们必须给丽丝找一个全新的居所，不能再呆在雷恩区，越远越好。”
　　丽丝的养母是个眼神忧郁的女人，总是梳着古典的发髻。她说道：“我们在美国有一处新家，我想……”
　　“绝对不能是美国！”我听到这个字眼便有些激动起来，“在那里我会没法工作的！”
　　虽然我看出他们两人眼中写满不解，可是丽丝的养父立刻提出，可以很快在巴黎买下一座装修好的别墅。
　　“你们所需要扮演的角色，就是丽丝的生身父母，一切按照剧本办事。”
　　又过了一周，我给丽丝戴上清除记忆的头盔，她毫不挣扎，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洋娃娃。我咬咬牙对自己说，戴上去吧，戴上去她就可以从绝境中解脱。
　　我按下了开关，时间慢慢过去48小时，便是开头的那一幕了。
　　手术后时间很快过去一周，小丽丝看上去健康活泼，和其他同龄的女孩没有什么不同。在我的照顾下她玩耍唱歌，很难想象在一周以前，她还是一个不愿说话又深埋于孤独的孩子。
　　只不过我要经常更换唱机的光盘，让里面传出的儿歌和丽丝所唱的一致。这样丽丝心里才会觉得，这些歌是从小在这里一直在听的。
　　有一天丽丝问道：“呐，医生先生，当时我怎么会失忆的呢？”
　　她和爱犬芝士在花园里玩耍，浑身洒满阳光，笑声成串。我坐在庭院的长椅上面带微笑，享用富贵人家的下午茶时光。听到她这么发问，我就将我准备好的答案告诉她。
　　“为什么会失忆吗？那天你的狗狗芝士突然挣脱了导引绳，冲到了大街上。你莽莽撞撞地就要跑过去追回芝士，这时候突然冲来了一辆巴士，就是经过凯旋门的29路巴士车，差一点点就要撞上你了。”
　　丽丝紧张兮兮地说：“有没有撞上？”说

可是却被丈夫拉住了手。他说道：“亲爱的，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他说的一定不会错，他和我们一样，都是为了丽丝考虑。”

夫人忧郁的眼中流下了泪水：“难得，就不能让我们多多参与孩子的教育和成长吗？” “抱歉！”我面无表情地搅动咖啡，“按照剧本上说的，这几个月之内你们不具备这个权利。虽然听上去有些残酷。请记住我的自然而然原则，如何当好父母这件事，希望那么不要让我反反复复地教。”
永远不要指望每一次治疗都一帆风顺。一个抢劫银行的大盗总会有一百条备用的逃跑路线，我也针对每一种突发事件采取恰当的对应措施。
我打开电脑唤醒助手：“我们赶紧来想一个妥善的补救方法。” “没问题，既然小丽丝的心里认为自己和钢琴有关，请你设置一个相对应的场景，然后我帮你分析可行性。”
然后我安排丽丝“偶遇”一位总是剑眉倒竖，仿佛随时准备训人的夫人。 “这位夫人是谁？”
“你的钢琴老师，罗尼夫人。”
丽丝吐吐舌头：“看上去好可怕哦。”
罗尼夫人气哼哼地走过来，踩着高跟鞋穿着长裙的她好像一个晃悠悠的蘑菇，她指着丽丝吼道：“你这孩子！既然从来不想学钢琴，那我以后再也不教你了！” 这一阵疾风暴雨的怒吼之后，罗尼夫人飘摇而去。我和丽丝毕恭毕敬地站在原地久久不敢动弹，直到她走远，我才叹道：“丽丝，真是辛苦你了！要是这位老师教我学钢琴，那就是杀了我我也不愿意的。”
做这样的处置，丽丝心中的焦虑一定能被消除。她会坚信“我本来就不爱弹钢琴”，心里也会由“真是奇怪，我怎么不会弹钢琴了”变成“因为不喜欢嘛”，一切疑虑就能够被得顺理成章。
丽丝忙不迭点头：“对对，我看我肯定很不喜欢这位老师，也肯定不喜欢钢琴。要是医生来教我，我可能会开心一些。不过现在，我们先去玩吧！”
丽丝忘怀了这件麻烦事，立刻便活泼地把我拉到花园的小木屋旁。 她双手背在身后：“打开门看看。”
“会弹出一个拳头把我打飞吗？”
“才不是呐！”
我于是轻轻打开门，却立刻被一股力量掀倒在地。起来后仔细一看，才发现肚子上头上脚上腿上坐着的全是小猫和小狗。
啊喂，小丽丝，难道你眼中心理学的天才医生，其价值就是猫和狗的坐垫吗？我万分狼狈地任凭猫猫狗狗在我身上乱跑乱挠，表情很是郁闷。
可丽丝改变就懒得管我，她喊道：“闷坏了吧？大家一起玩吧！芝士！把大家的午饭拿来！”
不知道是因为芝士很听话，还是丽丝有天生亲和力，只见芝士乖乖地叼着一袋猫粮一路小跑过来。
丽丝郑重地说：“他们都是我捡到的可怜的小动物，暂时住在我家。医生你要替我保密。” “是是是，医生替你保密的

事情有一大堆。”我趁她不注意把头顶的猫仔扔在一边。 丽丝慢慢抚摸着一只小猫咪，小猫咪并不漂亮，背上的的毛还有点脱落。她说道：“比起这些猫咪和狗狗，我幸运得多。”
用流浪猫和自己做比较？这虽然只是无心之言，可是无心之言才最见真心。我的职业习惯让我隐隐觉得接下来的对话，会不太妙。
丽丝一边拆开猫粮的袋子，一边自言自语道：“我的妈妈虽然要求我弹钢琴，可是她也会给我穿漂亮的衣服。”
“是的，你的爸爸妈妈为人很亲切，连医生我也很喜欢他们。” 丽丝凝视着这些小动物，眼中有些莹莹泪光。她说道：“所以当我看到这些可怜的流浪动物，就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想哭。只知道，丽丝必须为它们安一个家，让它门能快乐地一起玩耍，心里才会好过一些。这里其实就是小动物的孤儿院。” 我听到“孤儿院”这三个字时，汗水立刻就打湿了我的后背。我万分紧张，却尽量表现得很淡定。难道剧本有漏洞吗？这可是我的助手认为这样的剧本已经全无问题了。 理论说人们选择性的忘记和遗忘，希望记住那些愉快的有价值的回忆，希望忘却那些哀伤的过往，这本来就是人自我保护的本能。可是丽丝怎么会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就是忘不掉那些字眼：“孤儿院”、“收留”以及“可怜的孩子”？ 难道说我们的内心有一种更深层次的愿望，理论是从未考虑到的吗？

罗伊·贝利卡在书的最后附上一句话：
“虽然我做不到，不过你就可以。这些罪恶的实验千锤百炼下的成果，可以让走进死胡同的世人抛弃旧我，重获新生。”
我一口气读完这本书，不知道花了多久，直到他过来拍拍我的肩膀。
“怎么样？有什么感想？”
这个穿着白大褂，笑容温和的年轻男子眼里泛着幽蓝的光。他清秀的面孔我很熟悉，可是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谁，他心口贯通的那个透明大洞让我十分敬畏。我畏葸地说：“医生，这是个了不起的科学发现，可是这些实验，真的······真的太可怕了。”
“我已经掌握了成功的诀窍，清洗记忆，树立新我，那么······”他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嘴咧到了耳朵根低下，“你要不要来试试，记住疗法，忘了这些黑暗的实验？”
我甩开他的手：“不要！绝对不要！你是谁？你是谁？！”
“这个嘛······”他摘下自己的眼睛，说道，“你看我如果不戴眼镜，长得像谁？”
咣当！我躺在地毯上大喘粗气，没有苹果派和黑西装男，没有枪。在这时候刚刚鸣响的午夜钟声让我稍微有些清醒。天鹅绒的窗帘在夜风下胀鼓鼓的，如潮汐一般起落。我额头烫地厉害，刚刚趴在电脑桌傍做了一个诡异无比的梦，同时也感冒了。
助手的分析已经有了结果：“剧本没有问题，丽丝今天的表现，或许不能算作是治疗的失误一切归结于小女孩天生的怜悯心。这也许是更好的解释。”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同时打了个喷嚏。
“你是说理论不可能是错误的吗？”
“不可能。”助手冷冰冰地说，“你刚刚做的噩梦，想不想再来一次？”
“一点都不想。”
“所以放心好了，丽丝也是一样不会愿意回到那种极端黑暗的日子里的。让一个人忘却所有的记忆信号，并彻底脱离与过往的一起关联，他就能成为一个全新的自己，同时解决内心中的全部问题，这是千真万确的理论。”
我的助手“失心者”只不过是附加在《罗伊·贝利卡的除罪计划》上那张光盘里的一个病毒程序，自动安装在我的电脑上并且无法卸载，也不知道它的人工智能是以谁的性格作为蓝本。他总是很坚决，坚信他所依存的“新我树立计划”是绝对强大的疗法，总会在我产生动摇的时候给我以鼓励。
我于是也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决心继续按原计划来塑造丽丝的新人格。也许现在我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安心睡个好觉。
夜风很凉，我关窗户的时候看见玻璃窗上的自己，和梦境中最后那位身穿白大褂的男子，依稀有几分相像。

○第一章 新我树立计划 END

第二章暂时懒得发= =

来人我就更= =@白羊拉尼娜 @幽依·草 @ashes丨楓零 @White路Crystal @庄任宁

唔

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