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定时更新

壹
“辜希，你还不回家吗？这么晚了。”严馥在窗口夸张地挥动双手，就像一个小丑。
　　“你先回去吧。我还要量完校服尺寸才能回家。”辜希看了看在自己面前排起的长龙，以及在长龙终端拿着皮尺手忙脚乱的几个女生。
　　“好。”
　　随着长龙的缓慢前进，辜希抬起脚向前挪动。地板发出吱呀的声响，就像年久失修的破旧铁桥，就像多年未上油的旧门，身后还不断传来地板的呻吟，参差不齐。
　　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蝉鸣，稀稀拉拉，声音里盛满了疲惫。老树的枝桠中透出光线，绿色的光影在老旧的木质地板上留下斑斑点点的痕迹。这情这景和叶圣陶叶老先生文章中所描绘的简直一模一样。在这个九月天里，辜希跨入了人生的起点。
　　天气还没有凉快起来，听奶奶说，是要十月底这个小镇才能渐渐褪去夏日的戾气。
　　快到我了，辜希回过神。
　　辜希张开双臂，好让她们测量腰围。最后都测量完了，登记数据的同学没有停下手中的笔，头也没抬起地询问辜希的名字。辜希轻声应答。
　　辜希抬眼清晰地看见登记的同学和测量的同学交换了眼神。猝不及防地，登记的同学不经意地在辜希的表上改了改。
　　辜希迅速低下被刺痛的双眼，拉起脚下的背包，走了出去。
　　天边是太阳坠下留下的痕迹，红的像血。辜希从车棚里取出车，向家的方向骑去。
　　“奶奶，我回来了。”辜希停好车，踢好撑脚，走进了屋子里。
　　“你回来了啊。”辜希眼前是一张随意的笑脸。
　　“你怎么在我家？”辜希放下书包，心不在焉地走向厨房，耳边是越来越清晰的流水声。
　　“小馥是到我们家来玩的。”奶奶停下手中的活儿。
　　辜希端起水池边两盘炒好的菜走出了厨房，放在了餐桌上。
　　“我妈去打麻将了还没回来。”严馥吐吐舌头笑笑，似乎笑脸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哦。”辜希的目光扫过面前的笑脸“在我面前的话，就不用这么逞强。”辜希抬头，看着头顶上慢慢悠悠旋转的电扇，不走心地说。
　　“........”
奶奶端着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微笑地看着面前的两人：“小馥，小希，你们先吃。一天下来学习也辛苦了。”
　　奶奶从来都不像一个六零后的古板传统老人，她总是能在最恰当的时机给辜希最恰当的精神支持。
　　晚上九点，辜希奋斗在课桌上，周围是老式台灯散开的黄色灯光碎片。倦意缠住辜希，侵入辜希的身体。辜希打了个哈欠，起身，走出房间。看见坐在沙发上的严馥，辜希晃了晃手中的水杯，问：“要喝水吗？”

　“小希。这里！”严馥站在楼道口招着手，光线从窗户射进来，撒在严馥的脸上，严馥的睫毛变得金光闪闪，原本就白的皮肤开始变得半透明。
　　“是要消失了么？”辜希看着不远处阳光下美好的男孩子，小跑了起来。辜希抓紧了严馥的手臂。
　　“怎么了？”
　　“没什么，我以为你要消失了。”
　　“哈哈哈...看多了魔幻片？怎么那么傻？”
　　“......”辜希红了脸颊，为刚才自己幼稚的想法发笑。
　　心情就像天上的白云一样轻的可以飞起来。
　　“考的怎么样？”严馥。
　　“还行。”辜希不动声色。
　　严馥笑笑：“那就是很好了。从小到大，你的脾气我都摸透了。”
　　“........”
　　

辜希从窗户爬进家里，严馥也紧随爬进辜希家里。
　　“妈妈！”辜希打开灯，看到了这辈子无法忘记的场面。
　　妈妈躺在地板上，从手腕上流出的血和酒红色的地板几乎融为一体，血已经凝固成了血浆。辜希的眼泪砸下来，她拿起妈妈另一只手中紧握的水果刀用力地朝墙上砸去，血在雪白的墙壁上留下痕迹。辜希跪下，贴在妈妈的身上。严馥擦干眼泪，走向辜希，把辜希揉进怀里，不让她再看了。
　　几分钟后的救护车宣布辜希的妈妈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辜希的爸爸在辜希妈妈走之前因为心脏病发猝死在工作台上。这也许是辜希妈妈自杀的原因。
　　辜希缩在严馥身后，一言不发。
　　紧闭的双眼被蓝红色的光掩映。整个世界是救护车的鸣笛声。
　　世界在辜希八岁这年被定格成另一种扭曲的形象。

总是在工作台上不分日夜，家里整天就自己和妈妈，所谓家庭早就名存实亡。
　　辜希严馥各自在这个新的家庭找到了治愈自己伤口的良药。
　　屋外的天空阴沉下来，蜻蜓们低飞着，停在小池塘里的荷叶上。漂亮的荷花就像略施粉黛的年轻女孩，亭亭玉立于池塘中央，静静地凝望着这个不大的小镇。
　　就像那次大雨前。

伍
Ps童年3
　　“爸爸妈妈我们出门了。”颜花松开搂着妈妈脖子的手臂，亲吻了一下爸爸的脸颊。拉起辜希和严馥的手跑出了家门。
　　“注意安全，玩的开心！早点回家，阿姨给你们做饺子吃。”颜花妈妈“这孩子真是莽莽撞撞粗神经。”颜花妈妈不停下手中包饺子的活儿，笑着对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颜花爸爸说。
　　“孩子嘛，就是应该这样。”颜花爸爸起身帮颜花妈妈擀饺子皮。
“这天好闷啊。热死了。”颜花。
　　“我们去买点冰棍吧。”严馥。
　　“哦，想起来了！上次小希猜拳输了，轮到她请客买三根冰棍了。”颜花转过笑脸看着辜希。
　　“本来都忘记了的。”辜希微笑着。
　　“怎么可能忘记，嘻嘻...”颜花跳着向小卖部的方向跑去。
　　“等等啊。”严馥拉起辜希。
　　天空越来越暗，乌云聚集。辜希恍惚以为天要砸下来了，感觉密集的乌云就在头顶不散。没有风，周围一点风都没有，树叶都静止。只是闷热，不止的闷热。蜻蜓都低飞着，绕着三人打着转。
　　这一幕好熟悉，是那天。
“天这么热，我们去小池塘玩吧。”严馥。
　　“好主意，一起吧，小希。”颜花。
　　“好像快要下雨了，就不要了吧...我们回家吃阿姨做的饺子。”辜希。
　　“不要，刚出来玩一下就回去多没意思。”严馥。
　　“是啊是啊，就去一下我们就回去。好吗？”颜花摇晃着辜希的手臂。
　　“.....”辜希没回答。
　　“那就当你同意了！”颜花“我们走吧。”
总感觉有不好的预感。
　　一路上辜希沉默着。颜花转起裙摆走在前面开心地笑着。
　　“怎么了？小希。”严馥注意到辜希微妙的情绪变化。
　　“......”
　　太阳出来了，从高大的香樟树丫杈间投下光束。在小路上印下绿色的光斑。
　　很美。
　　“还在担心下雨么？看，太阳都出来了。没什么好担心的。”严馥。
　　“嗯..”辜希看着走在前面的颜花转着裙摆，开心地唱歌，绿色的光束把她雪白小的连衣裙映成绿色。
小池塘。
　　“我去游泳了。”严馥光着膀子钻入了小池塘。
　　两个女生坐在池塘岸边看着水里的小鱼和水上的荷花。
　　突然，一朵巨大的水花袭来，溅的两个女生衣服都湿了大半。也着实吓得不轻。
　　“严馥！”颜花闹着扑进池塘。
　　两人在池塘里扑腾着，玩闹着。
　　辜希坐在岸边微笑地看着。
　　“小花不穿泳衣就这样下去真的好吗？”辜希对着池塘中央的两个人喊道。
　　

“没事啦！这里的水真凉快，小希不一起吗？”颜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
　　“小希不会游泳，让她在岸上玩吧。”严馥。
天阴沉下来，阳光骤然消失。
　　倾盆大雨从天而降，雨帘极密，雨滴就像一颗颗子弹砸在三人的身上，也砸在辜希的心上。
　　雨大的辜希不能睁开双眼，她惊恐地对着池塘中央大喊：“小馥，小花！你们没事吗？”
　　“.....”
　　“小馥！小花！”
　　“.....”
　　严馥挣扎着游到了岸边：“雨...雨太大了！根本看不清。”
　　轰隆。
　　闪电把天映的很亮，雷鸣声在耳边回响。
　　“小花！小花！”辜希叫着，雷鸣声掩盖了她的喊声。“你在哪？”辜希要下到池塘里去了。
　　“不要。”严馥抓住辜希的手腕“你不会游泳，我去。”
　　严馥跳进池塘里。
过了很久....
　　天色暗下来。
　　“没看见她。”严馥。
　　“.....”雷电把辜希蹲下来的身影照的明亮，大雨中她将头深深埋进双臂，在浑身战栗地哭泣。
　　严馥拉起辜希奔跑在去颜花家的小路上。
　　大雨中，雨水和泪水混合在辜希脸上，辜希用尽力气地跑。
　　

班主任似乎很不满自己唾沫飞溅的长篇大论被突然打断。
　　辜希和严馥回到了长走廊上。
　　正午的阳光很刺眼，光影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上移，越过地板，爬上瓷砖墙壁定在了辜希的大腿上。
　　“渴了吗？”严馥从书包里拿出一杯果汁。
　　“.....”辜希看了一眼。
　　“喝吧。”严馥把瓶盖拧开送到辜希手边。
　　辜希接过喝起来。
　　班主任从教室里走了出来，看了看辜希手上的瓶子，又看了看严馥手中的瓶盖。顿时双眉倒竖，生气地说：“这么小就谈恋爱？下课和我去校长办公室！”

和果粒。
　　“你什么你？果粒橙啊，没喝过啊？怎么不撕了？啊？刚才撕的不是挺自我感觉良好的吗？屁股都扭起来了，你恶不恶心人？”顾薰瞪着领头女生语速极快地反击。
　　“我衣服很贵的！你赔得起吗？！”女生涨红了脸对着顾薰喊。
　　“.....”顾薰没回击，坐了下来，低下了头似乎在找些什么。
　　“不说话了吧？因为穷吧？真是和你吵架都脏了我……”女生抓住机会准备笑着反击。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像猎豹一样速度的顾薰往嘴里塞了一团纸。
　　领头女生吓得惊呆了，从嘴里掏出那团纸——一堆卷在一起的好几张红毛主席。
　　“好吃吗？钱的味道。”顾薰头一甩走回座位。“真恶心。”顾薰说完干脆利落地坐下了。

手上的动作就像她的短发一样利落，黑板一下子就擦好了。
　　直到顾薰转过脸来，辜希注意到这个女孩的五官并不很精致，反倒像一个男孩子，脸庞透着英气。
　　“你怎么了？”顾薰放下黑板擦，在眼神定在自己身上的辜希面前挥了挥手。
　　“我没事。”
　　“可是你从刚才开始就是一直盯着我看……”顾薰看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女孩，连直视自己的勇气都没有吗？
　　辜希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向教室后方走去。
　　顾薰一把抓住了辜希的手腕：“能做朋友吗？”
　　辜希错愕地睁着双眼看着顾薰。
　　“你的手好凉。”顾薰没有沉默。
　　“可以。”辜希露出笑容，是因为很久没有笑过了吗？感觉不是那么自如。
　　在这个渐渐被黑暗包围的世界上，有两个温暖的微笑存在着，它们散发着盈盈光芒，温暖明亮，彼此温暖着彼此。就像曾经颜花的出现，一度给辜希黑暗的世界带来了温暖和光亮。带着辜希走出只有自己的世界，看到了外面的美好。
……
　　课桌倒在地上发出巨响。
　　“真虚伪啊。互相假惺惺的不觉得很恶心吗？”撕碎片的领头女生带着一群女生站在教室后门。

拾
　　“你什么意思？”顾薰向前走了一步。
　　“看你们不顺眼呗，还能有什么意思。”领头女生戏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离，带着后面的几个女生走进了教室。慢慢接近挡在辜希前面的顾薰。
　　顾薰右手不动声色地抓住了讲台上的黑板擦，左手勾住了一边刚提来的小半桶水。
　　越来越近。
　　窗外一阵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领头女生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顾薰右手朝前面的女生掷出黑板擦，左手将水桶连同水桶里的水一起甩了出去。在面前的女生尖叫之余，顾薰用力地把辜希往门外推，门被顾薰从里面反锁了起来。
　　快走。
　　“你个贱人，居然敢朝我扔水桶？”后面面一个女生冲上前揪住了顾薰的短发顺势将她拉倒在地。
　　……
　　跌坐在教室门口的辜希听见了教室里的打斗声。她站起身用力跑下楼。
　　黑暗中一个比辜希高出很多的身影拦住了辜希的去路。
　　“怎么了？”是严馥。
　　“严馥，救救顾薰吧。求你了。”辜希低下头，止不住的眼泪掉落，重重砸在地面上，发出嗒嗒的响声。严馥没有回答，抓起辜希的手向楼上跑去。
　　橘黄色的声控灯把世界变得明亮，又让世界重归于黑暗。几个楼层依次由亮又变暗。世界在辜希眼里变得朦胧且陌生，耳边只剩下跑步声和粗重的喘气声，辜希不敢想太多。可眼前就像梦境一样不真实。
“把果粒橙甩到我身上的时候你想过后果吗？”领头女生用一只手捏起顾薰的下巴。
　　“你们在干什么！”严馥踢开教室虚掩的后门，满脸怒气。
　　女生们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声音所在方向，有的收起了屏幕在黑暗中闪着微弱光芒的手机。
　　严馥打开教室里的灯，辜希推开围住顾薰的人。
　　她的双眼紧闭着，嘴唇用力地抿着，头发凌乱地结在一起，上面覆满了粉笔灰，上衣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裤子上全是鞋印，双臂上满是指甲留下的抓痕，道道血痕触目惊心，脸颊肿胀着，睫毛不止地颤抖。
　　辜希捏紧双拳。
　　她转过身恨恨地给了领头女生一个耳光：“太过分了！”辜希浑身颤抖着。
　　严馥跑上前拉住辜希。
　　一旁的女生想冲上前去，都被领头女生拦下了，领头女生抬起眼眸，嘴角奇怪地上扬：“这梁子我们今天结下了。”转身带着人离开了教室。
　　……
辜希轻轻扶起顾薰，发现顾薰的脸上也有伤痕。
　　“我没事的。我们回去吧。”顾薰看着辜希渐渐咧开嘴笑了。
　　“嗯。”辜希深呼吸。

夜晚的风变得有些凉快，在这个夏日。路灯站在路的两边，忠诚地为过路人服务，在这样黑的夜晚，只有飞蛾这样的小动物会陪它度过。
　　如果路灯没有了亮光，没有了温暖和热度，飞蛾还会陪在它身边吗？
　　那么在这样黑的夜晚，路灯会因为孤独而流泪吗？因为自己不能再给飞蛾温暖和亮光。
　　天空就像一个巨大的黑色幕布，星星像舞台上演员，处在不规则的位置各司其职，给仰望夜空的人类视觉的享受。
　　好美。
　　“是不是夜晚的天空足够黑了，就可以遮住白天因为乌云而黑的天空了呢？”
严馥慢慢地走在互相搀扶的两个女生身后。看着星星布满的天空发愣。

“这几天先在医院里面好好休息吧，我下了课就来陪你。”辜希打开手里的保温桶“这是我昨天熬的鸡汤，里面有红枣和枸杞，趁热多吃点吧，很补的。”
　　“谢谢。”顾薰眼睛里闪着亮光。
　　……
辜希跨上自行车向学校方向骑去。
　　严馥从后面加速追上辜希：“你那么早出门去干什么了？我去叫你你不在家。”
　　“我去医院看顾薰了。”辜希直视前方，并没有看向身旁的严馥。
　　“哦，她还好吗？”严馥。
　　“嗯，比昨天好多了。”辜希拐了弯加速先进了校园。
“上课！”班长看见老师走进教室。
　　全班同学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向面前的老师鞠躬。
　　“同学们都穿上了新校服，这教室也被映的亮堂了。真是一副新景象呢，老师也能怀着不一样的心情投入进课堂里了。”老师微笑着环视着讲台下的学生们。
　　“辜希，你的校服呢？”老师的目光落到辜希身上，眉头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