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西溪山慈云寺发现娄长玉的踪迹已过去整整十天。这十天里，方坚武几乎走遍西溪山每一寸地、寻过每一条沟河，探遍每个山洞，就连废毁多年的慈云寺也细细搜过三回，就差挖地三尺、火烧慈云。结果仍是一无所获！娄长玉象从人间蒸发，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心情由起初的狂喜到慢慢冷静、平静，最后不得不放弃，再次踏上寻途。
经过一天跋涉，他来到西溪山脚下一座不大不小的集镇——五门镇。
正是春末夏初。
连绵几日的断肠细雨终于停歇。
阳光明媚，云淡风清。
被雨水憋在家里几天的人们一扫阴霾心情，趁着午后晴好，陆陆续续聚集到镇集最热闹、繁华的街市，人流慢慢云集。
商家精明，自然不放过赚钱好机会，商铺敞亮，琳琅满目、吆喝声此起彼伏。街市茶馆里曲儿声、丝竹声、茶客谈笑声，声声入耳。
街面两旁挤满杂耍卖艺、测字算卦、卖画写字的摊铺。一个模样水灵的小姑娘挑着一篮子沾水鲜花穿梭人群，甜甜糯糯叫卖着；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太婆拎着称给身侧一个满身肥肉的麻脸男人称红枣，老眼昏花看不清准星；一个脸色苍白的公子坐在轿子里，安安静静等着仆人；一个瘦矮男人和一个高胖女人正在吵架，女人气势汹汹掐着男人的耳朵，嘴里骂骂咧咧；两个眼睛圆溜溜的稚子蹲在墙角阴影处，凑着头捉蚂蚁……一切都如此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方坚武想了想，往回走三步。
既然已经闯进来，不管敌友都无处避让。更何况，他是捕快，不能眼睁睁看着一场杀戮发生，更不能让周围无辜的百姓波及受伤。所以，明知自己武功不敌，也不能退缩。
他走的很随意，就像街市上其他人一样。
可是，六人同时警觉。
距离他最近的卖花小姑娘步子停一下，文士侧目瞟了一眼，叫骂的男女骂声漏了一拍，卖栆买栆的两人距离最远，看不出变化，但是，一颗又红又圆的栆子骨碌碌滚落地上。
与此同时，轿子里的人微微抬头，目光如电、如厉芒盯看他一眼，半屈的胳膊伸直一寸。
——只看一眼！只伸一寸！
情势遽变！方坚武只觉眼前蓦的亮起一道闪电，心跳瞬间停止，再不敢移动一步。全身“噌”汗毛倒竖，立即警觉，胸腹间至少三处要穴已被轿中人牢牢看死、盯住，根本不能动弹半分！汗水隐隐从后背渗出，洇湿衣裳，好象大暑天严严实实捂着四层棉被，透不过气来。
他不敢抬手擦汗，木桩般一动不动直立。终于弄清楚六大高手为何僵持当场，一直不发动攻击。
——不是不想，是不敢！一动即死，谁动谁死，谁先动谁先死！

轿子里究竟什么人，还没出手，就迫得众人不得动弹？
究竟什么人不仅让敌人不敢向自己攻击，还同时保护着满街不知情的百姓，免遭池鱼之灾？！
这凌厉目光、凌人气势、迫人威仪，他非但没见过，连想都想像不出！
这人才真正可怕！比六人加起来还可怕！
最最可怕的是——当他没有注意你时，你只觉得他是个安静、文弱的公子，安静中带着淡淡的忧伤，好像一幅着色淡雅的清明雨上图；然而一旦被他盯上，那忧伤、安静瞬间消失，从每个眼神、每个动作、每个毛孔透出的杀气，让人芒刺在背的不安、如临大敌的紧张、噤若寒蝉的害怕……一辈子都忘不掉！
这人是敌？是友？亦或根本与他无关？
安详的午后，热闹的街市，往来的人们浑然不知一场血腥厮杀迫在眉睫。杀气越来越浓，越来越沉，刺骨贬肌、暗伏汹涌，像是一股被生生堵住，无处宣泄的激流，只要一丝缝隙，就势不可挡的冲堤决坝而出。
这六人是谁？！轿中的人又是谁？
太阳在碧蓝天空踱步，走走停停。无风，路两旁柳树笔直不动，树影渐渐拉长。
时间一点点流逝，集市接近尾声，人流开始减少，
那轿子依然静静停在街心，仿佛一只伏卧的远古神兽。
方坚武脚底板象钻着几万只小蠕虫，顺着双腿往上攀爬、蔓延，密密麻麻窜遍全身。
那六人训练有素，始终沉住气，一遍遍重复、重复……
谁都不愿第一个动手，不愿成为打破僵局的人。
头顶的云、耳旁的风仿佛亦停止，静静等待着……

第二章 刺杀
僵持对峙、千钧一发之际——
出乎意料出现一个人。
一个少女。
一个年轻、漂亮、可爱的少女。
粉绿劲衣衬着明眸皓齿、眉目如画，白玉般耳垂旁编着玲珑发髻，象从绿野丛林闯入人间的仙子。
她一脸兴奋的从街头晃逛过来，满眼发光、好奇的从这个摊逛到那个铺。恰恰停在卖花小姑娘身边，堵在她前行路线上，华丽丽出现在八人对峙的视线里。
“栀子花！”少女惊喜的叫声如黄莺鸣翠柳般又脆又亮，话音未落，不由分说伸手从花篮里抓起如雪般纯白皎洁的栀子花，伸长脖子凑上去深深嗅一口“真香——”花瓣上沾着水，映着花更白、人更娇。
卖花小姑娘被她一堵，只得停步。
顿时，情势大变、遽变突起——
“动手！”卖枣老太婆蓦的尖声厉喝。
一刹那间，五道杀着同时发出！
这五道杀着，每一招都令人心惊胆寒，不知让多少江湖人成为冤魂。但而今，同时闪电般对着轿子里的人发出！

敌不动，我不动。
敌动，我动。
轿中人猛一抬目，精光暴长。
隔着轿子，众人仍感觉那眼神像淬着寒冰的青锋，“铿”的出鞘，心里一凛。
心里一凛，出手更加果决。
高手过招，一线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突然，轿中人白衣一震，三十颗暴雨梨花钉急风骤雨般从手中射出，迎空撞上三十枚红枣，“叮当”溅起灿亮星花。
三十颗暴雨梨花钉被撞之后，凌厉力道丝毫不减，反卷着被击中的红枣往四周撞去，立即又击中六十枚红枣，力道仍是不减，继续四散反撞、反卷，“叮叮当当”又中一百枚红枣……钉栆猛烈互撞，“蓬蓬蓬蓬”半空炸开，星火四溅。
一时间，钉碰栆、栆碰钉……漫天金属撞击声铿锵响起，红枣爆炸声不绝于耳。
老太婆第一个变了脸色！
轿中人竟以三十颗暴雨梨花钉击溃她冠绝江湖的必杀技——“枣雨”，认物之准、借力之巧，若非亲眼目睹，简直不敢相信！

就在此时，三人也看清了轿中人的脸。
苍白，冷峻，一眼看去便觉出雪覆寒松，冰川飞瀑，流俗不顾，亭亭孤绝的清秀、清寒、清傲。
他目光冰冷的迅疾扫过三人，发出微不可察的一声轻叹，似惋惜，又像告别。
叹息未落。
陡然，场上风声大作。
风声急！厉！密！仿佛千万只怒射的箭弩，尖啸破空。
啸声中夹杂着卖栆老太婆的惊叫：“当心！”
女人警觉危机炸背，霍然回首，顿时眼前一花。
天色骤暗又极亮。
身后，漫天黑点似暗夜遮日，一道道银光如星流电掣。黑暗与灿亮互相撞击、掩映、绽开，宛如一次盛世夜宴、一段月下夜遇、一场华美夜焰。美丽的让人窒息！可怕的让人窒息！
三人万万想不到竟然背后突袭。
他们全副注意都在轿子和轿中人身上，背后正是空门大开。
背后怎么会突然有暗器？
难道身后有人？

女人连忙一个大仰身，腰椎像陡然折断也似的，黑点银光险险擦着咽喉，微微划过右耳垂，打着旋飞过，随即她身子“忽”一声秋千般荡起，转眼掠出一丈之外。
惊目看去，突然背后袭击的不是其他，正是轿子人刚才弹出的三十颗暴雨梨花钉，以及被他击中的红枣，和爆炸产生的数不清、看不清的碎屑。
这钉栆碎屑混成的暗器坚刺、锋利，巧妙的利用爆炸和互撞互击之力，悄悄调整角度，遽然回转、倒射，打的三人措手不及。
麻脸人耳听惊叫，眼睛未及眨一下，后背、肩膀、脑勺已经被击中，“咣咣哐哐”一阵铁胆敲击磬钟的响动，饶得他“十三太保”兼“铁布衫”硬功护体，也被打的气血翻涌，招架不住。
他即刻、果断放弃前攻，强吸一口真气，身子竟然半空升高、升空三尺，数不清的黑点银芒如急雨厉箭，“咻咻”自脚底、耳旁、身侧、发间穿过，有几片险险擦过“玉枕穴”。
麻脸人惊如弓鸟。“玉枕穴”正是他所练“铁布衫”罩门所在，不知怎么竟被那人识破。
正转念间，头顶“嗖”的一紧，发巾被一枚梨花钉掀起、打中。他身子痴肥，反应却奇快。立即刺猬般一缩，护住头部罩门，皮球一样高高弹起、半空“骨碌碌”翻滚二十圈，转眼滚出三丈之外。
头巾从空中悠悠飘落，轿中人那声幽幽叹息还在耳边……

女人远远站着，杨柳般的腰肢起伏不定、呼吸急促。
麻脸人披头散发、满脸油汗，麻子一粒粒暴突。
男人灰头土脸，衣裳透血。
三人还没回过神。轿子后顶隐蔽处“腾”的掀起一角，两道蓝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的飞出，同时“啊！”一声惨叫，随即“通”的巨响。阳光下人影一晃，文士从半空摔下，眉心插着两支蓝莹莹羽箭，目眦尽裂。
——他攻于心计，出手时故意落人一步，原想趁正面混战捡个便宜。岂料四人一个照面就被溃退，他反成了第一、唯一撞着轿子机关的人。
一招毙命！
起落间，轿中人以三十颗暴雨梨花钉击溃老太婆，以出其不意的枣钉逼退麻脸人和女人、三根“情人发”夺下男人兵器，利用轿子机关一举击毙文士。
仅仅一招！
五人精心设计的围攻已破！
而他仍然端坐轿中，如同一片静美的秋日落叶，不盛不乱，姿势如烟。就连出手时的神情亦从容而优美，透出丰肌清骨的傲然。

就在五人合力围攻轿子时，卖花小姑娘立即出手。
她原定路线被少女堵住，一扬手，满篮鲜花迎面对着少女，向着街上惊奔的人群兜头兜脸抛洒过去……
那少女正目瞪口呆站着，越想越糊涂：自己不过拿了一朵栀子花，这些人为什么就打的天昏地暗？这花是赶紧扔，还是继续拿？
没想明白，眼前突然百花齐放，栀子、牡丹、白兰、紫薇、夹竹……红的、白的、紫的、金的，五颜六色、眼花缭乱、一股脑儿对着俏脸飞来……
花很美、也很香，闻着晕乎乎的香——
忽然一只粗糙大手拉住她的衣袖，猛得将她扯到一边，摔出远远。
那动作又凶又狠，象跟她有仇似的，几乎把绿裳撕破掉。
少女一屁股摔在地上，脑子顿时清醒过来。
这些花居然是毒！毒花！
一个人背对着她，迎光而立。
那背影孔武有力，一把长而无鞘的大刀舞得虎虎生威，栀子、牡丹、白兰、紫薇、夹竹被刀光绞成碎屑，花瓣如雨，纷纷落地。
少女忍不住蹙起尖尖细眉——这人也忒不解风情，可惜糟蹋了花儿……
忽然一道人影游鱼般滑过。
定睛一看，卖花小姑娘已经悄无声息站在摧花人背后，双手闪电般向着“厥阴”“灵台”两处穴道点去——一出手就是杀着！
“着——”少女清叱，腰间佩剑如灵雀刺向卖花小姑娘。
与此同时，那人已经警觉，身子没动，反手一刀直直斩来。
这一刀看似平常，却及时封住“厥阴”“灵台”穴道，直直剁向小姑娘双手。
小姑娘急忙缩手，她当然不敢徒手和刀拼命。毕竟，这世上能练成刀枪不入、百毒不侵铁手神功的传闻中只有一人。
她身子一闪，不知怎的就避过少女那一剑。绕开两人，站在卖栆老太婆身侧。

集市空空落落。人群早在打斗一开始就四散奔逃。
傍晚时分，夕阳如金、残霞如血。
“无情——”老太婆从干瘪的嘴巴里抖出两个字，声音抖得像凄微的风穿过失血的静脉。
轿顶缓缓、缓缓打开，金色阳光透过轿顶，在一身白衣上投洒，白衣圣洁、金光端穆，光华熠熠流转，宛若清音法咒的出世风华。
方坚武目光转也不转，震惊、欣喜、敬慕、惶恐……
无情！
这个人居然是无情！
这个人当然、自然、必然是无情！
除了他，还有谁如此出神入化的暗器？！如此弹指惊魂的杀气？！如此静美却孤冷的气质？！

删帖，哈哈。犹见，不要欺骗我脆弱的神经！

不可以恢复吗？

为什么我觉得那少女像温柔？

催文!这么少不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