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贰=
男子独身坐在一旁,眼前是府邸的中庭,枯山水之中透着无尽的禅意。圆润的主石已经被风雨磨平了棱角,零星三五颗散落遍地。白砂、绿苔、褐石三色交错其中,形成一圈一圈的同心涟漪,似雨滴落地,也似锦鲤出水。潺潺流水伴着竹筒敲击着石块的声响,却意外地让躁动不安的心潮平静下来。
“灿...烈...”他的嘴唇张了张,遗漏出两个字,这是刚才,吴亦凡给他的...名字。
西沉的余辉洒在灿烈身上,连全身的赤红也黯淡下去。
先是结结实实受了符咒一下子,又被那个懂得治愈之术的式神救了一命,其中的原因,除了要让他做式神,也想不出第二个了。对此,灿烈倒也认了,修行了许久,却还是不敌人阴阳师的一记符咒,算是愿赌服输,既然与人斗输了,这样的结果也是意料之中罢...
抬手掂了掂脖颈上悬着的璞玉,又瞥见了手臂上的伤痕,既已经歃血,又佩上了信物,束缚了戾气,寄人篱下,受人操控之事已成定局,再多想,也无非自寻烦恼罢了。
“灿烈?”
许是这个名字来得太过生疏,灿烈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裸露的右肩上,覆上一片柔软的冰凉,才堪堪回过头来。
“你...”
“我叫卞白贤,是亦凡哥让我找你的...”白贤在他身边坐下来。
对于白贤口中的“亦凡哥”,灿烈还能隐隐猜到是那位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阴阳师,而“卞白贤”这个名字还没来得及让他消化一阵,却又被一句话震晕了头——
“你以后...便是我的式神了...”卞白贤说得风轻云淡,怎么说,竟还透出些许的无奈。
强压住心中巨大的困惑,灿烈强迫自己用尽量冷静的口吻与白贤对话,“式神不可认二主,作为阴阳师,你不会不知道吧?”
白贤转头看看灿烈的模样,知道其中必定有些误会,悠悠抬手撩开自己宽大的衣袖,左臂手肘下三指的地方已经裹好一圈雪白,隐隐透出点点血色,恍若红梅映雪,此刻却让人意外的觉得有些瘆人。
“你脖颈上的璞玉,也是亦凡哥前几日从我这里借走的...”
歃血已成,信物已佩,式神认主的仪式已经完成了,作为式神便要守护主人,直至生命终结...
灿烈愣了许久来处理这些信息,蓦地,从牙缝里挤出一记冷笑,“所以你们这就是把我蒙在鼓里骗了?”
欺骗?要说到“欺骗”,白贤的懊恼也并不比灿烈少。前几日吴亦凡去他那儿借走了纵神用的信物,却不告知他原因,而今,又取了他的鲜血与之交融,竟要将这戾气八分的犬鬼交由自己来操控。且不讲戾气之重,仅仅依靠白贤那些灵力能够压制得住,若是犬鬼的戾气暴走起来,自己会不会成为他果腹之餐还说不一定...
只是式神不能易主,除非主人身故或是自身泯灭,信物是不可能从式神身上取下的,而那信物恰恰是压制他本身戾气的根本,若是自己不接纳他,将他放回玉灵山,他又该有什么方法继续生存下去呢?
——“灿烈属火,世勋属风,二者既相生,也相克,若是合理操纵他们的能力,必定能与你来日为师父报仇之时,助你一臂之力。”吴亦凡方才所言又在白贤耳边响起。
要救灿烈,也利于自身,一举双赢,也并非恶事。
“灿烈...”
许是这些事情来得太过突然,许是不满于被人欺骗这等卑劣的作为,灿烈有些气恼,大声呵斥了一声,反身便朝着白贤伸出手臂,将他的脖颈死死掐住,抵到廊柱上。
“以你的阴阳术,与吴亦凡相去甚远,绝不可能令我臣服于你,你也绝不可能命令我!所以...你不准叫我的名字!”
“你...”
突如其来的撞击让白贤失了神,一股强大的力气正从他的脖颈处蔓延到全身,逐渐将他的意识都全数捏在手中。
卞白贤生得纤弱,本没有能与人肉搏的本事,而对面的人怒火中烧,手下的劲头也是没有个准。白贤的脸憋得潮红,氧气一点点变得淡薄,眼前也变得模糊起来,只是在他直直看进灿烈的双目,发现隐隐泛出些猩红的时候,白贤知道,灿烈的戾气就快要暴走了。
没错,戾气就快要暴走了,灿烈自己怎么感受不到呢?只是从心头窜上来的怒火早已无法自持。
“你要对白贤干什么!”
灿烈扶着廊柱,晃荡两步也稳住了身子,方才手臂上挨的一掌还真不是闹着玩的,隐隐的刺痛才让他有了些实感,终算是将心头的暴怒压抑下来。
脖颈上的力道一下子松了,全身被阻隔的血液奔腾而上,卞白贤眼前发花,一个不稳,只得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缓着粗气。
“白贤,你没事吧?”世勋连忙蹲下身子顺着他的背。
白贤根本没办法应声,只是捂着嘴咳嗽。
“身为式神,怎能意图谋害主人的性命!”成天听着艺兴对自己说教,世勋自然是将这些话记得牢固,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有他世勋教训别的式神的一天。
“我并非他的式神,这等弱小的阴阳师也绝不可能是我的主人!”灿烈大怒,手中的银枪赫然闪现一道寒光,直指卞白贤。
世勋见状,立刻起身护在卞白贤身前,虽然平日里与卞白贤嬉戏打闹,可作为式神的使命是不可能忘却的,灿烈出口咄咄逼人,世勋心内的火也是愈发旺盛,“认不认主,并非你能左右,而今,你对我的主人出手,作为式神,定是要与你拼个死活的。”
世勋浮身起来,掌下生出劲风,锋利似刀刃,一柄一柄往灿烈身上刺去。灿烈反应过来,侧身一跃,稳稳落在枯山水中央的石头上,但右腿上的红印却是明显。灿烈皱皱眉,阴阳师的资质不高,但式神的本事却是不小,能将柔和的风运到这般凌厉的地步,甚至足够划伤皮肤,其灵力和修为定然是不容小觑的。
“世勋...”卞白贤缓过一口气,“别打了,灿烈的戾气骤增,与他缠斗并没有好处啊。”
“此事断然是要我亲自与他了结的。”世勋侧过头确认卞白贤无恙之后,便跃起身子,浮在庭院上空,看样子今日这场恶斗是避免不了了。
枪尖泛出的寒光映上灿烈的眸子,更生出些冷冽,似要将所有的不平都发泄一番。眼神一变,一股灼热的火舌便从灿烈背后生出,盘旋着便往世勋的方向冲过去。世勋也是发现得及时,微微偏过身子,火焰擦着他的手臂过去,躲过之后又是一记猛冲,与灿烈只在咫尺之间,一掌击在他的腹间。许是怒火中烧,头脑中的冷静也是匮乏,灿烈就这么生生挨了一掌,往后重重摔在地上,搅乱了这些石子。
“世勋!不可伤他!”
世勋愣了愣,堪堪收回掌中的灵力,本该是一掌击中他的头骨的,只是主人的命令,式神定要遵从。
“若是连我也赢不了,你有什么资格轻视我的主人。”世勋站在地上,居高临下看着灿烈,口气也是冰冷,就像这竹筒里头的山泉水,凉得彻骨,“仪式已然完成,式神就该有个式神的模样,若是再这般出言不逊,我定不会再饶你。”
连续两次败北,一次是因为阴阳师的幻术,一次是灵力和戾气都在自己之下的式神,灿烈觉得心里懊恼,不甘,当然是不会这般简单便将世勋放回去的。
趁着世勋回身的间隙,灿烈抓住手中的银枪,一拍掌,将自己的身子撑起来,往前一刺,便直直插入他的后腰。
“呃...”这般的袭击是世勋和卞白贤都未曾预料的,世勋更是因为这一下失了力气。灿烈却并没有停下的意思,抽出手中的枪,掌中的火苗便开始跳动。
“缚!”
一帖黄符落在灿烈裸露的肩头,所有的行动霎时间都被压制住。
“放开我!”灿烈晃动着身子,只是越是挣扎,压迫感就越是强烈,无奈,只得于全身都引燃火焰,试图将黄符烧烬。但黄符是阴阳术的载体,灿烈的火焰引发了更强的灵力释放出来,连纵火的灿烈本身也逃不过被烧灼的命数。
卞白贤扶住世勋,虽然是仰头看着灿烈,但眼眸里的杀气甚是浓厚,一字一句都像是战书——
“你有你的坚持,我并不强迫你,只是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为你今天的所言所行而后悔,我会让你甘愿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