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安阳古城
“阁主，安阳城城主弃城而逃不知去向，但我军在其城内防备已经就绪，粮草已在途中，预计不日便可抵达。敌军雪祭门暂无动静。”
“押送粮草的人是谁？”
“回阁主，安阳原守将风将军。”
“战神风彦么……再探再报。”银白铠甲的男子沉声一句，目光波澜不惊，他顿了顿，又低声道：“照例派几个人去城里，寻访一位断了右臂的姑娘，明白么？”
“遵命。”
*******”
换下银袍，穿上最熟悉的白衣，虹猫信步走在安阳城内。
十月的天气，空气中已带了几分凛冽的寒意，天空阴沉沉的压了下来，北风凄厉在在空中回旋，路旁梧桐树的枝干哗啦哗啦地作响。
好像……快要下雪了啊。
位于中原腹地的安阳，冬天似乎来得格外的早。
虹猫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却依旧下意识的四下搜寻，锐利如刀。街衢上并没有多少行人，疏疏落落，冷冷清清。
这么多年来，其实找寻……早就成了一种习惯，甚至是生命的一部分吧？支撑他走到今天不曾放弃的，其实也不过是【不见尸首】而已。
断下的右手连同那只镯子被逗逗用特殊的药物永远地封存，从此呈列在御剑阁顶，与世隔绝。那个地方，也就从此成了御剑阁任何人不敢涉足的禁地。他整夜整夜地坐在那禁地里，从不点灯，只是任漫无边际的黑暗笼罩全身，视线里只有那只泛着微光的碧玉镯子，眼角干涩。
如果记忆也能这样尘封……那该多好。
她也许明天会回来，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
一念及此，他目光一沉，继续迈步前行。北方的风，冰冷不带一丝温度，如同最锋利的刀刃迎面扑来，硬生生的刺痛脸颊。
这时，一阵惊涛拍岸的水声传来，白衣男子下意识的抬眸，只见不知何时自己已踱步至河边，一条大河涛涛而下，气势磅礴波涛汹涌，携裹着森冷的寒意，仿佛要席卷一切。而水流在略微平缓的远处，有女子三三两两的在河边捣衣。
他的目光漫过人群，却猛然停在一处，再也移不开视线。
在距他最远的岸边，有个荆钗布裙的女子正蹲下身子，费力地捶打着衣裳，身上的衣衫是素静的月牙白，看不清脸庞。
可是那侧影！那身形！那气质！那扑面而来的感觉！那一切的一切……
都那么像她。
他的心脏猛地疾跳起来，全身血液上涌。一阵强烈的眩晕让他几乎撑不住身子。强抑制住心头的狂喜，他正欲奔上前去，却忽然看见，那衣着素净的女子抬起右手，将额角的一缕青丝束到耳后。
她有右手！
她……有右手？
恍如晴天霹雳！
他仿佛迎面被人浇了盆冷水，直直僵立在原地，炽热自心开始慢慢冷却。
原来，这只是无数次失望中的一次么？那么他这么多年来所坚守的，究竟是希望，还是虚妄？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陡然掠至身前，单膝跪地：“阁主，战况有变！”
他闻言，眼中沉痛迅速褪去，瞳中霎时一片清明，便猛一扬手，“回城楼！”
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却下意识地瞥了眼远处的河边。
河畔却渐渐地起了白雾，远处的一切逐渐模糊，再也看不真切。

五、蓝衣
战鼓声声，雪祭大军兵临城下。
一时间只听得见刀剑铮铮，掺杂着士兵的喊杀声盖过呼啸的北风，在荒芜的雪原上回荡。
激战正酣，忽然，有什么东西从雪祭大军后方的战车上骨碌碌的滚了下来，众将士定睛一看，那雪地之上赫然躺着雪祭门主的首级！
正当众将惊魂不定，象征着雪祭门至高权利的银弓又从天而降，弓弦却已齐齐绷断！随即，一身白衣的少年策马疾驰而出，手中赫然举着御剑阁的大旗！红旗猎猎，在漫天飞雪中逆风雪飘扬！
“御剑阁必胜——！”御剑阁众将士与安阳守军群情激昂，振臂高呼，士气大振。
敌方军心已乱！
********
战场之上，厮杀成一片，空中的雪花顺风打着旋儿，地上的白雪却和着殷红的鲜血四下飞溅。漫天彤云阴云密布，天边隐隐泛着红光，北方凄厉地在耳畔哀嚎。
虹猫早已落下马来，方才斩杀雪祭门主早已让他伤痕累累。不仅没能擒住不知真面目的安阳叛将，就连雪祭门主临死前不可捉摸的表情亦无暇顾及。他只是用力的挥剑，用力的斩杀敌军，带着不顾一切的决心像前方奔去。
只见我方军心大振，士气如虹！
他奋力的前行，甚至顾不上擦去脸上或干涸或新鲜的血迹，只想站上城门亲手擂响凯旋的战鼓，只想亲眼看着他们用生命捍卫的城池！
他只想……因为跳跳的那句话，拼命的活着。活着……才是最后的希望啊。他一直相信她没死，那么他又怎能先她而死？！
可是……撑不住了啊。
白衣血迹斑斑，已不知浸染了多少鲜血，他无比疲倦地挥剑斩开虚空，长虹的光芒逐渐微弱。
终归……不是神啊。
他疼得伤口失去了知觉，疼得只记得机械的挥重复挥剑的动作，疼得视线逐渐模糊。
有什么声音在耳畔轻轻回荡。
抓紧。
虹猫抓紧啊！
他猛然清醒，脑海中徒然浮现她最后的微笑。急急抬眸握紧长虹，却见五彩的光芒正流转在他的周遭，为他筑起最后的屏障！
那是……五剑合璧么？
不远处的城楼上，有五个人在茫茫风雪中挺立，用一种什么样的姿态，在坚持着威力巨大的五剑合璧，只为他能平安归来？
他眼神雪亮，长虹光芒徒然大盛！
*******
城门……城门近了吧？
他竭尽全力地挥舞着长虹，冒着茫茫风雪，在那五剑合璧的掩护下一路奔逃，直到古铜色的城门近在咫尺。
他下意识地回身望了一眼。
就是那么一眼，让他的身躯陡然一颤！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举动。
那个一袭白衣的少年，在距离城门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居然夺过一个守军的白马，调转马头，冲那乱军之中直直奔了回去！
一人一马一剑，再一次融入茫茫风雪。
马蹄溅起乱琼碎玉，纷落如许。
而远处自知不敌，正在仓惶撤退的敌军当中，有一个水蓝色的身影，在满目白雪当中分外醒目。
而那茫茫风雪当中依稀可辨，那身影的右袖管空空荡荡，蓝衣随风飘扬。

【后记】
我知道敌军里的那袭蓝衣只是雪祭门主设下的一个天大的骗局。
我知道那个策划这一切阴谋又叛离安阳城的城主正是当年逃脱的绝影。
我知道跳跳他们大家一定在我背后骂了无数遍的傻瓜。
我知道安阳城一定守住了，我们一定赢了。
可是，当我单枪匹马未能杀进敌军营地便已被擒，万千刀剑一起斩下的时候，我眼前浮现的，竟然是那个在河边捣衣的单落身影。
于是我轻轻笑出声来。
原来，我们曾经，只隔了那么近那么近的距离。
跳跳的赌果然没有错啊，只要我撑过今日，你就会再度出现。可惜赌约里的明天，却成了永远不可能抵达的虚妄。
最后一缕清明里，我又听见你当年在崖边，对我笑着说，抓紧。
于是我用力的抓紧，可是手中除了冰冷的长虹，便只有茫茫风雪。
其实你不知道呢，安阳这地方实在太冷，每当我的眼泪滑出眼眶，还未掉下就已凝结成冰，刺痛脸颊，于是我终于明白，御剑阁主是没有眼泪的，因为江湖不相信眼泪。
到底，安阳所在的秦地处于中原腹地，北风呼啸战火纷乱永无穷日，而大江以南的潇湘，春暖花开，草长莺飞，桃红柳绿，所以君向潇湘，我独向秦。
方向相背，动如参商。
可是，蓝。我还记得多年以前，我为你拂去衣上雪花，在秦地的茫茫风雪当中，共同憧憬潇湘之地的风光
【后记】
我想，这是一个惨烈的故事。蓝为让虹独活不惜斩断右手坠落山崖，给虹留下一个永恒的希望，也是永恒的失望。不见尸首，我不知道这对虹来说究竟是好是坏，是希望还是枷锁。那只预备用来求婚的镯子，再也不可能戴上她的手腕。人生路上，只错一步，便是永远。
而后虹为天下奔波，为五剑撑起安宁的天空，余下的时间全部用了思念和找寻。我用了大幅度的篇幅来描写战术和打斗，只是因为在绝大多数时候，虹都是那个冷静睿智武艺超群的御剑阁主，为了天下的安宁仗剑江湖。然而，他依旧在最后不顾一切地回头，因为他除了是七剑之首，还是虹猫。有一丝希望也要死死抓住的虹猫。那是属于他自己的归宿。
至于蓝，她会有一个全新的人生。那个良人疼她宠她护她，愿带她远离安阳永居潇湘，过最平凡幸福的生活。她会带着生命中烙印最深的那个虹字，以虹的名字度此余生，与另一个男子执手偕老，举案齐眉。
绝影之所以入主安阳城，是为摸清城内的一切，而叛敌是为利用雪祭寻虹报仇。那是一个漫长阴险而又严密的局。
其实文中还是略去不少东西，例如绝影如何利用雪祭，比如虹如何斩下门主首级，不过我想这一切都可在脑海之中，细细想象。我不是爱写悲剧的人，但是当写到虹为那只断手套上镯子，写到虹看到捣衣的侧影却未曾向前，写到跳跳在风雨中打下的一赌，写到虹的掉马回身，写到那一声“阿虹”，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难过了下。其实五剑都为虹的归来做了那么多努力，但他们的心意，他终究辜负。如果秦地代表了天下和江湖，那么潇湘就是江南水乡，安宁祥和。我记得柳七在那一句“未知何处是潇湘”中表露过，潇湘，是这个世界上一切美好的地方。其实我并不知道此文是悲是喜，因为纵使君向潇湘我向秦，我们都在各自的世界里，幸福美满。
希望大家喜欢。
蓝儿 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