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地图上不甚起眼的一个位置,有座小城。
小城很小,步行从城东走到城西,慢悠悠的走,也用不了半日的时间。若是推上单车,半日的时间就够在小城的大街小巷细致的转上一转了。
小城很平静,人们日子过的悠闲,总是不紧不慢的走着,没什么催促他们快步前行的要紧事。
小城很古老,有春秋的历史文明,有满清的官吏遗迹,更有抗战时的轰轰烈烈和建国后的风云变幻。
可小城还是小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城的人生活在这里,不曾离开过。
因为小城小,人们或多或少的都能牵扯出丝丝缕缕的关系来,谁家新添了人口,谁家刚去了白幡,一家的悲喜,总有另外几家挂心,这让小城总是充满了人情味。走在路上,总能遇到熟悉面孔,寒暄几句,拉扯一番,约定了下次一起吃喝,便又各自专注手头的事情。
这就是小城,不曾发生过什么大事。
“啊————!!”小城惯常平静的早晨被一声刺耳的尖叫打破,远远听着,格外凄厉。
惨叫从小城西的一个小区里传出来,早起的人扒开窗户,晨练的溜达到附近,人们围了一个圈,静静的看着地面上的少女,一身干净的白衣裳,躺在一地的猩红中。
平静的小城终于也出了一件大事:城西的老林家那个独生姑娘,跳楼了。
姑娘叫林允儿,生的模样俊俏,干干净净的脸,干干净净的笑;近一米七的修长个子,总爱穿一身白衣,越显得干净利落。见过她的人总要挑一挑大拇指,夸上句好;林家夫妇更是为自己的女儿骄傲,是个有出息又听话懂事的好孩子。
林允儿是个纯粹的小城人,从出生到长大,除了外出上了几年大学,脚步没离开过小城的土地。她有小城一般平稳淡然的性子,也不失了小城人惯有的热心肠,从小到大,林允儿不曾被相识的人说过不好。
就是这么一个大家看来都是极优秀的人,七月二十二号的清早,推开了自家卧室的窗户,迎着风从五楼跳了下去。
庆幸的是,天也似乎不忍她如此轻易了结自己的生命,跳下时人被小区楼边架设的繁杂的电线架拦了一下,缓了坠落的势头,人送到医院时,呼吸还没断。
林允儿的妈妈瘫坐在手术室门外的走廊里,嗓子已经不能出声了,眼睛肿胀如桃,依旧有泪流出来,原本总是神清气爽的妇人,片刻间憔悴,苍老如换了一个人。林允儿的爸爸站在一旁,眉头紧锁着,不顾走廊里禁止吸烟的警示,夹了一支烟在手里,一言不发。
前面说,小城很小,走路尚不需半日,何况新闻。
平静的小城出了难得见识的大事儿,林允儿还在手术室里与死神拉锯时,消息已经传遍了小城,整一上午,办公室的包打听、街头巷尾的持家妇人、好事的闲散混混……都在念叨这件事情。有亲眼看见的,更是明星一般被围在人群中间问个不停。
大家都在好奇:大好年华的小姑娘,怎的如此想不开?
于是又生了更多的流言来,沸沸扬扬,热闹了整个白天。不过这倒是无论小城大城,都不能幸免的事情了。
满城人中,约莫只有一个人,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不是惋惜不是好奇,而是片刻间,泪流满面。
这个人也是个姑娘,名叫郑秀妍。听见人们围在一起谈论这件大新闻时,郑秀妍手里正抱了一叠文件往办公室走。
没散落一地的纸片,也没倒地痛哭不已,小城从没来过电视剧组,郑秀妍也不爱看那些无病呻吟的片子。她只是照旧往办公室不紧不慢的走着,环抱着文件的手却慢慢把文件袋子越抓越紧,把纸边都握出了折痕,等她回身把噪杂的议论关在办公室门外,脸上早已经像刚洗过一样,净是水渍了。
林爸爸看着从手术室转到重症监护室的女儿,熬煎了一天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下,妻子扒在窗口动也不动的盯着女儿出神,他只好打点起精神,去办相应的手续。医生嘱咐去准备住院要用的东西,林爸爸便匆匆骑车回了家。
拐进小区的院子,那一地的猩红先闯进了视线。他深呼吸,转开眼睛却看见有一个人站在旁边。那个人穿着简洁的连衣裙,肩上挎了一个小巧的包,长头发散在肩膀上,遮住了面孔,林爸爸没认出是谁,却好奇她为什么对着那触目惊心的东西发呆。
郑秀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不该去医院吗?或者该去寻她的家人,是喜是悲的信儿,总要得一个。却鬼使神差的来了她家楼下,看着一地惨然,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听到身后有人行来的动静,郑秀妍晃了晃,回头。
“啊……是,是秀,秀妍你啊。”林爸爸看见郑秀妍的正脸,脸上闪过的是尴尬、一丝不悦、和更多的无奈。
“叔叔,她……”
不说不想也没什么,嘴一张,泪也跟着流了下来,再也不能止住。
“你上来吧。”林爸爸放好自行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邀请她跟自己一起回家里去。
在楼道里,林爸爸为了不让郑秀妍太尴尬,慢慢的还是说了些情况,例如她出了手术室,却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几天;她身上的骨头断了大半,更有刺破内脏,导致大出血;她因为背部先着地,脊椎受了严重损伤……
林爸爸打开了门,把郑秀妍让了进去,不忘礼仪,端了一杯水给她,就自顾去收拾本来要拿的东西去了。
郑秀妍捧着水杯发了一会儿呆,抹掉脸上不停的泪珠,慢慢走进了林允儿的卧室。
窗子还敞开着,风直爽的吹进来扑在脸上,心都被吹凉了。
郑秀妍站在窗口往下张望,想象着她怎样用修长好看的手推开窗户;她个子高,又自小活泼灵动,肯定是一步就跳上了窗台;她定是穿了最爱的白色,随着风任灵魂飘扬。
“为什么……”
“为什么丢我一个人……”
“你,疼吗?”
郑秀妍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风送来清凉的氧气她却觉得窒息,胸口大幅的起落,终于艰难的从窗边挪开。路过写字台,收拾干净的桌面上有两个没封口的信封,一个没有字,一个写着:郑秀妍 亲启。
原来,却是林允儿留下的两封遗书。
=====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