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起得很早，因着前些天加了封号，高兴要进宫跟额娘好好说说——一来报喜讨她欢欣，二来也好旁敲侧击一下，看能不能兑现先前那个承诺——她就算忘了，我可是实打实地记着，说好要给我找个好看的丫鬟来着，容嬷嬷那张橘子皮一样的脸，我早就看烦了。
因此一大早就掐点儿进了宫，天色尚是淡淡的青，东方一缕霞像是要把风云一并点燃似的，沿着长而狭的甬道行了半晌，这才到了额娘殿前。
玉宇琼楼檐牙雕琢，我素欢喜额娘这儿的景致，也欢喜瞧着她时她微笑的眼睛。快两步，按捺下迫不及待的心思，可脸上的笑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了。窜进殿中，再接着，玄色的靴子踏上那屋中明亮的方砖，跟着领路的嬷嬷进了花厅。
“额娘额娘额娘。”
还未见人，先开口连着唤了三声，孩子似的龇牙，偷悄悄摘了桌上一颗葡萄。

都是贝勒爷了，怎还是孩子样
（有些日子未见循一，再瞧他时，还是如小时候一般。爱撒娇，也顽皮。也许啊，不管他多大，在我眼中，还是和那三四岁的小孩子一样。少不了牵挂，也剪不断感情。再仔细端详他一眼，仿佛是瘦了，也高了。冠服着身，还真有几分英俊）
（母亲瞧儿子，当然是越瞧越满意。同循一，我待他是严厉了些。但是，我也不知怎的，对他啊，就是红不起脸，也极少苛责他、训斥他）
下次来请安，可要沉稳些。咱们贝勒爷就要有贝勒爷的样儿

“那额娘说，贝勒爷应该是什么样儿？这样？还是这样？”
高高兴兴立在她边儿上，头一个“这样”故意一掸袖子佯装讨巧，后一个“这样”却又凑人边儿上，把手心里那颗葡萄强塞给她吃。
“不管多大，我都喜欢额娘，还不准儿子跟额娘调皮不成。”一壁嗔着，一壁却又端端正正地站好了，迎上她的眼，笑盈盈的，咧嘴直乐，“外人面前，当然是沉稳些的，可额娘与他们如何一样。额娘不要担心，我都得了封号了，是个，很大很大很大的大人了。”
特地的，将封号的事儿提起给她听，又特特意夸张地宣布自己是个大人，好像前头的“很大”越多，就越能显得自己成熟懂事儿，赖在她边儿上，又去捉了一颗葡萄，塞给自己。
“额娘还记得，当时也是在这儿，答应过我什么吗？”
小讨债鬼忍不住了，终于开了腔，旁敲侧击，意欲要套她一句话。

（本想装一副严肃模样，吓一吓循一。结果自个先被循一给逗乐了，又听后话，仿佛循一对这通房丫头迫不及待的似的。故意想逗他，于是正了颜色，道）
答应循一什么？（作沉思状，顿了顿，才言）莫非是，等循一扩建了贝勒府，额娘再拨个做事麻利的嬷嬷给你？
（循一承了封号，是喜事。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我还期许着，他能越来越好，越来越成熟。答应了他的事，我须兑现。可现下瞧着他稚气未脱的模样，也是别有一番乐趣与欣慰）想来，儿子是喜欢容嬷嬷这样的奴才

（不知道循一是什么时候养成的癖好，尽是喜欢养些动物。好在贝勒府的府邸也够大，要不然还不得被这些玩意儿弄得鸡飞狗跳的。摇了摇头，叹一句）你啊……真是玩心重
（容嬷嬷是凶悍了些，本以为她能看住循一。可如今看来，还真是事倍功半。想来，年轻人还是有年轻人的世界。我还是看看就好。看他那着急的模样，柔声道）额娘没忘呢。你府上还需扩建，额娘这不想着，寻几个机灵的丫头去？
（饶有深意的一笑）你这小子，明知故问的。瞧着比额娘还着急

果然，我便知道额娘嘴上嫌弃，心里头到底是温柔可亲的。这不，我一祭出二哈这个大杀器，额娘这儿就心软了，歪歪脑袋 瞧着她，虚敛着眼眸偷笑。
“这不是北姑姑送的么，自然多疼它一些。”
一边儿拉出来北姑姑做挡箭牌，一边儿给人倒了杯茶递到面前想着法儿讨她高兴，又一听她说没忘，霎时间眉开眼笑，忙不迭拉着人袖，说道。
“我当然着急，是额娘许了我的事儿，这不是怕额娘忘了。我那儿缺几个丫头事小，可额娘要是忘事儿，传出去岂非事大，额娘额娘，那几个丫头长得好不好看？会不会做好吃的点心？怕不怕狗？”
一时间好多问题扎堆出口，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不过我相信，额娘的眼光自然不会错的。”

（其实对于循一养狗，一开始我是拒绝的。旧时卫懿公玩物丧志的教训犹在，循一现下似乎对那小狗也是喜欢得紧。十句有九句离不开小狗的，真让人有些忧心。好在循一这些日子还是算上进的，也就不提这等事了。业余有个爱好也属正常，有容嬷嬷盯着，我放心）
你那小狗喜欢不喜欢容嬷嬷，都不打紧。容嬷嬷能尽心尽责就好。
（得知循一喜欢文徽，内心还是极为欣慰的。嫡妻择贤，妾侍择貌。循一在这事上，还是与我一条心的。只是循一年岁还小，说这些择妻择妾，他也听不懂。只是极为肯定道）
若是文徽，大可去寻她。表兄妹的，多走动走动也是好事。这可比在府上与狗狗玩乐有趣得多。（末了，又叹一句）额娘就是怕，你同狗狗玩乐，比瞧表妹的次数还多哟

我不知道额娘究竟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单知道她答应了我这养狗的事儿，再瞧她，眉眼上都是欢喜的笑。
“额娘选的人，自然是很好的。”
——可是她再好，也好不过我的二哈呀。后半句咽下没说出口，给人斟了杯茶递过去，双手握着碟把儿候着她接。又一听最末那句嗔怪似的话头，忙摇了摇脑袋，赌气争辩道。
“二哈与我同睡同起，自然和文徽不同。她很乖，有些话我不好对她说的，可却能说给二哈来听，额娘，你说是不是？”下巴一揉，眼珠一转，续道，“不然，她若是会骑马，我就能跟想二哈似的想她了。”

（听着循一与狗狗同吃同睡，竟有些苦笑不得。故意调侃他道）哎，额娘就突然想问一句。赶明儿循一娶了妻，你媳妇谁哪儿——莫不是你要同你的二哈睡书房去？
（默默记下循一喜爱骑马的琐事，有机会在家书里稍微提及一下。也许能帮文徽一把。文徽、循一这条红线，我这当额娘的真是煞费苦心。文徽那端庄模样，也不知道她会不会骑马。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在循一面前夸一夸文徽）
满家的格格，有哪一个没学过骑射的。额娘今儿就自卖自夸一句，额娘母家的那些小表妹定是行的。

“娶妻？”
闻言一愣，心里头猛地浮出玛丽苏的影子，可却又模模糊糊，梦境似的看不分明，手一缩，十指交织着相互一擦，低着头痴痴地笑了起来。
“娶了妻，那自然是不一样的。可那是日后的事儿了，我现在不是没娶妻么，二哈挺好，搂着特暖和。”
抬起脑袋，拿眼睛偷偷地瞥了额娘一眼，忽的又垂下去，看着自己那一双玄色的马靴。
“那改日就约她一道出去吧，想不到文徽瞧着文静，居然还喜欢这个，倒和我想的不一样。”
说着忽然想到什么，一撇嘴，拽着人问。
“对了额娘，你会不会骑马？”

（循一这孩子听见娶妻二字，还痴痴笑了。也不知道他怀揣着怎样的心思。没有去打破沙锅问到底，聆他后话，又揣摩出一二）
平心而论，母族之中，骑术最好的当属你大姨母。当年金銮朝凤，她技压群芳，得了头筹……不过额娘的骑术就……（顿了顿，笑了笑，才道）只能算是有所涉足。
（有时候循一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问及短处，我向来是同孩子们坦言的。丢了面子不打紧，要紧的是处世之态、诚信之德）后来你大姨母出阁，成了恒亲王妃，持一府之事，听闻也是颇为温婉贤惠的。所以啊……这人不可貌相。
（间接顺势肯定了文徽，又同循一说了些旧事。也算是给他多一些启迪罢了。也希望文徽……千万别让我失望了）

（为了循一，也算是操碎了心。穷养儿，富养女。也是生怕循一沾染了宫中的骄奢之气，成了碌碌无为的皇阿哥。又或者，没心没肺，养成了什么特殊的癖好。好在，现下发现我是多虑了……）
你知道分寸就好……想来额娘是多虑了。额娘是啰嗦了些，也是为了你好。
（听循一又提及那块玉，我是极为喜欢的。可是那玉还是配些素雅的衣服好看，今儿这套绛紫色宫装，还是别整出一个红配绿来。笑着摇了摇头，道）
玉好看，也要称了衣裳呀。循一就不怕额娘打扮带些土屯子气息，惹得你皇阿玛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