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自己十五岁那年的假期。临近开学，她问妈妈要六十一块钱买资料书，妈妈没说话，不情愿的样子。她无比讨厌这样的表情。继父刚刚喝了酒回家，对她吼也似地说到：“买！我把车轮子卖了也给你买！”她没说话，一个人回到了房间里，也没开灯。锁上门的刹那，她忍不住地颤抖，眼泪再次流了下来。她紧紧地抱住自己，不发出声响。身子慢慢地滑下来，她瘫坐在地上。望着远方的灯光印在窗帘上，她的世界变成模糊的轮廓，隐约有谈话声传来，她认定他们一定又在说她的不好，她已经习以为常。这让她在今后的人生里，变得敏感而战战兢兢。泪水滴在她的手背上，她感到一如既往地绝望。孤独，足以毁灭机智与热情的无边无际无终止的孤独。她站了起来，摸到一个打火机，她在微弱的火光里嗅到自己内心的疯狂。她把刚刚用来擦眼泪的纸巾抚平，点燃一个角，手指有灼烧的难耐感，她把那团火焰丢到了地上。然后把灰烬装进一个塑料瓶里，把痕迹抹去。她蹲着，一动不动。她说，她不觉得难过，不觉得生气，她只是很委屈，这么多年来，她只有这一种情绪，在她感到快乐的时候，她依然觉得委屈。对于自己这样容易的满足而委屈，也为自己的软弱而委屈。她想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一直以来，她却在不停赎罪。表妹来敲门，她站起来开门同时开灯，把她迎进来然后开始写作业。表妹坐在她的床边。这张床是小时候爸爸和妈妈睡的木床，后来妈妈再婚，装修了房子旧家具都变成了她的，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书桌，就像旧时的回忆勒住她的脖颈。她有时候非常恨他们，她甚至在脑海里幻想过无数次肢解他们尸体的方法，她也在梦里和妈妈歇斯底里地争吵。是的，她就是这样懦弱而狠毒。表妹说：“你这蚊香的味道真奇怪，像是烧焦了一样。”她没搭话，也没看见表妹脸上窥见秘密的胜利表情。她无力招架这个世界，无论是恶意还是好心,都像是算计，都像是阴谋。她觉得生命太漫长，她所设想的一切苦尽甘来，都与自己余下的生命无关。
她期望自己可以勇敢一些，疯狂一些。可似乎她的生命只被允许用一种平静而卑微的姿态运行。她没有任性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