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在小的时候，都有共同的名字，不过因为方言不同，读音不同罢了。

　　有的叫宝宝，有的叫囡囡。

　　不管美丑高矮，母亲牵着他们软软的小手走在路上的时候，心里总是洋溢着幸福的感觉。

　　小小的孩子，在母亲看来，永远就这样小小的该多好，到哪里都可以带着，想把他抱起来的时候，就能轻松地把他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背，轻轻跟他说着话。那一刻，不管是母亲还是孩子，多少的委屈和伤痛都可以忘记了。

　　可是，孩子就好像是见风长的一样，一转眼，他们就大了，在外面受了委屈，都放在自己的心里了，不管是欢笑还是悲伤，他们有了自己的故事。虽然你给了他生命，但是他的故事却不由你了。

　　（小松婴儿照）

　　在晋华的回忆中，那些日子都是阴天，其实也许当中是有一两天晴天的，但是，在孩子的记忆里，很多东西已经被他们情绪化了，父母生气的日子，自己被欺负的日子，天上好像总有厚厚的云，让人透不过气来。

　　拉面店里的乐手叔叔

　　晋华一直记得十岁时的那个清晨，妈妈对晋华说，以后你就是个大人了，妈妈不再叫你宝宝，人人都会叫你晋华。

　　那一天，妈妈和爸爸带晋华去饭店吃饭，庆祝他的十岁生日，本来爸爸定了一间优雅的餐厅，可是路过家门口新开的那家拉面店的时候，晋华却忽然想念拉面的味道了。

　　“我们还是去吃拉面吧。我不喜欢大餐厅，我喜欢拉面店。”晋华小声地说着，同时求助地拉着妈妈的手。

　　妈妈微笑地看着他：“晋华，记得吗，早上妈妈跟你说过，以后你就是大人了，不可以耍小孩子脾气了。爸爸已经定好了位子，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可是小小的男生却很坚决：“不，这是我的生日，我喜欢吃拉面，既然我已经是大人了，那你们也应该听听我的意见呐。”

　　一旁的爸爸笑了：“这小子！好，就冲你这句话，爸就陪你去吃拉面。”

　　妈妈嗔到：“你看你，这么没有原则怎么做人家的爸爸。”

　　爸爸一边向拉面店里走一边说：“以后他长大了，要受的气多了，在自己父母的身边，何必再让他受委屈呢。”

　　晋华已经蹦蹦跳跳地进了拉面店，并没有听见爸爸的这句话。

　　十岁的他，其实也不是真的理解了，什么叫做大人。

　　这家拉面店很有趣，面积不算小，生意还行，可是居然请了一个乐手在吹奏着一支曲子，晋华很喜欢那样的声音，绵绵的，优雅的，好像牵动着心里的某一个地方，在饭桌上，爸爸一直心事重重地看着他们母子，这让晋华更加为那萨克斯的音乐而感伤了，拉面上桌以后，第一天在妈妈的提醒下打算做一个大人的晋华，忽然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而且越哭越伤心。

　　那个萨克斯乐手吹奏完之后走到晋华身边，他好奇地问：“这孩子怎么了？这么伤心？”

　　父母也觉得奇怪，在家里，晋华是个沉默的孩子，而且很坚强，就是摔跤跌破膝盖用酒精消毒的时候，他也是不哭的，今天，高高兴兴来庆祝他的生日，他的要求也满足了，可他为什么却哭了呢？

　　乐手看上去很和善，他温和地拍拍晋华说：“小朋友，到底怎么了，跟叔叔说，我们店里有专门送给小孩子的玩具，你不哭的话，叔叔去拿来给你好不好？”

　　晋华却说：“叔叔，吹一首快乐的曲子吧，刚才的那一首，我觉得气都快透不出来了，这才哭的。”

　　乐手很诧异。

　　是的，刚才的那首曲子，是乐手自己作的，是他初恋的女友去世之后他写下的哀伤的旋律，以前乐手曾经在银座的一家酒吧演出了五年，这首曲子连带乐手自己并没有什么知音。乐手这才决定转行，开起了拉面店，刚刚是一时技痒，可是在涉谷的这家拉面店里一个十岁的男孩子却为它哭了，难道他听懂了吗？

乐手决定吹一首轻快的曲子，很快，他看见了晋华脸上的微笑。

　　“这个孩子，难道他竟是懂音乐的吗？”

　　从那天晚上开始，拉面店的乐手老板和晋华成了朋友，而晋华跟着他开始学习萨克斯。说是学习，也就是每天放学的时候顺路到店里去一会儿，可是晋华却很快就学会了看五线谱，甚至还能吹奏乐曲了。

　　十岁的生日，晋华得到了最好的生日礼物，那后来的日子，晋华有了一个最好的伙伴，这就是音乐。

　　妈妈常常会开玩笑说――我们都是五音不全的人，偏偏家里却有一个好像从小吃乐符长大的天才。

　　小天才，这是乐手和他的朋友们对晋华的昵称，他们是一群在年轻的时候都有过梦想的人，有的想成为音乐家，有的想大红大紫，不过现在吹萨克斯的在开拉面馆，鼓手在一家证券公司上班，而喜欢木吉他的那一位，正在报纸上寻找他的下一份工作。

　　但是，当他们一起演奏喜欢的乐曲的时候，他们还是那么地高兴。

　　看起来很帅气的拉面店老板对晋华说：“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能听得懂音乐，你就会快乐起来，这可是花钱买不到的，小天才。”

　　晋华不太懂，但是他很喜欢在拉面店度过的时光，还有他们教会他的那些乐曲。

　　那些天，晋华很怕回家。在家里，爸爸总会叹气，而妈妈会悄悄地抹眼泪。

　　“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那可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不能派其他人去吗？他们不知道你有一个刚刚开始上学的孩子吗？你不在家，我们该怎么办呐！”妈妈这样说的时候，爸爸总是一言不发，气氛就更加凝重起来。

　　站在门后面的晋华，不太清楚爸妈说的究竟是什么，可是他隐约已经猜到，家里正在发生一件大事情，妈妈不愿意接受，而爸爸却无能为力。

　　后来，在晋华的回忆中，那些日子都是阴天，其实也许当中是有一两天晴天的，但是，在孩子的记忆里，很多东西已经被他们情绪化了，父母生气的日子，自己被欺负的日子，天上好像总有厚厚的云，让人透不过气来。

　　乐手把一只旧的萨克斯送给晋华：“小天才，你是一个有福气的人，你的心跟别人的不一样，它多了一只耳朵，能听得懂音乐的话。所以，不要浪费了！回家去以后，好好练习吧，也许明年，我会给你介绍一个真正的老师。”

　　乐手想了想又说：“并不是所有吹萨克斯的人，最后都像我一样只能开拉面店的，你要记住这一点喏。”

　　带着这礼物回家的时候，晋华的心情很好，毕竟对于孩子来说，收到礼物总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回家的路上，晋华想：“今天我要为爸爸妈妈好好表演一次，我要吹一首快乐的曲子，让他们也能快乐起来。”

　　今天，家里的气氛居然也是晴朗的，妈妈还特地买了牛肉，做了火锅，不怎么善于喝酒的爸爸还带回了啤酒，看见晋华手里提着一只盒子回家，在忙碌着的妈妈居然没有像以往一样立刻开始盘问他。

　　“快洗洗手来吃饭吧，今天有神户牛肉哦。”妈妈的脸上绽放着美丽的微笑，语气也是那么的温柔。

　　家里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吗？

　　晋华心里猜测着，因为还是个孩子，所以很容易因为父母的情绪而被感染，看见爸爸妈妈那么高兴，小小的男生也就兴奋起来了。

　　美味的牛肉，父母的笑脸，欢乐的气氛里晋华把自己会的乐曲都吹奏了一遍。爸爸欣慰地说：“晋华学什么都快，看来换一个新的环境也能很快适应的。”

　　“怎么，我们要搬家吗？搬到哪里？我应该不会转学吧？”

　　班上晋华有两个很好的朋友，而且拉面店的乐手叔叔说了，明年还要给自己找一个真正的老师，这条街，从生下来就住在这里了，对于只有十岁的晋华来说，就好像一辈子那么长呢。

　　“晋华，我们要搬去上海，本来只能你爸爸一个人去的，经过争取公司才给了我们可以全家一起搬过去的福利呢。这段日子，为了这件事情，爸爸可是花了不少精力哦！总算我们一家人不用分开，真是一件大喜事啊！”妈妈温和地劝慰着晋华，“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我们还是可以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啊。而且，你很快还是会有新的朋友啊。”

　“那怎么会一样呢？上海在哪里啊？乐手叔叔还要给我找一个真正的老师呢，我不搬家不可以吗？”

　　“晋华，到了上海，爸爸会给你请一个最好的音乐老师？好不好？我保证！”爸爸把晋华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温和地看着晋华的眼睛，“晋华，比起你，爸爸在这里生活了四十年，更不愿意离开哦！不过，只要五年，我们就可以搬回来，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对于一生来说，五年，并不是很长。而且，爸爸希望和你和妈妈天天在一起，所以，和爸爸一起搬到上海去吧。”

　　拉面店里的乐手叔叔在地图上帮晋华找出了“上海”，他点着地图上的那个位置说：“听说上海是个很漂亮的城市，晋华，你真是有福气啊，叔叔到现在都没有出过国，可是你小小年纪就能出国到上海去了，叔叔还真是羡慕你呢。到了上海，不要忘了继续学习音乐哦，等你回来，叔叔可要检查的哦！”

　　看着乐手叔叔温暖的笑容，晋华的心情也开朗了起来。小孩子就是这样，开放地接受着别人的意见，既然连乐手叔叔都觉得搬家到上海去是一件值得羡慕的事情，晋华的心里也隐隐地开始期待了。

　　晋华回到家的时候，看见家里的东西都已经被装进了一个个的纸盒子，平时觉得窄小的家，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讲话，会有嗡嗡的回声，让这栋每个角落都有晋华回忆的老房子，一下子充满了神秘感。

　　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晋华搜寻着昨天的记忆――这里，曾经放着我的小床，写字台还在，但是抽屉里的东西已经搬空了。

　　放过家具的地方，地板的颜色跟长期暴露在空气中的地板颜色是不一样的，所以可以看得出原来摆放家具的位置。

　　最后那天晚上，爸爸妈妈和晋华一起在空荡荡的房间地板上打地铺，看着天花板，晋华一直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那一晚，爸爸妈妈也不断地翻身，一定也没有睡好吧。透过窗帘，偶尔会有汽车经过，车灯的光会在黑漆漆的房间里迅速地“一瞥”，那种梦幻的感觉，一直刻在了晋华的心里。

　　插入某种有回忆色彩的画面及小松幼年的照片

　　陌生的环境，因为亲切的艾小姐，一下子也显得不那么陌生了。晋华一家人刚刚在机场等待时的那种惶恐不安如今也一扫而空。他们跟着艾小姐一起愉快地走出机场，看见的是蔚蓝的天空，心情立刻爽朗起来。

晋华还记得第一天去学校报到时候的情景。

　　那天早晨，晋华一直在心里默念阿宝教他的那几句话：“大家好，我的名字叫园田晋华，以后大家叫我晋华就可以了。谢谢！”

　　老师是个秀气的戴着眼睛的女士，看起来跟妈妈差不多年纪，那天早上妈妈把晋华送到教室门口就站住了，她目送着晋华自己走进了教室。

　　“晋华，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了！”妈妈在心里这样说着，可是牵挂的目光却无法收回来。

　　站在讲台边的晋华冲着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就背起了阿宝教他的那几句话。

　　因为知道要来的是一个日本学生，忽然听见他流利地说出了一串中文，老师和同学都很意外。

　　老师和蔼地说：“晋华，告诉大家你有些怎样的爱好吧？”

　　晋华完全听不懂老师的话，教室里又静得吓人，大家以为晋华的中文水平很高，所以在期待着晋华继续发言。

　　可是晋华会的，不过是那几句，他既听不懂老师的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大家就这么僵持着。

　　晋华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低，脸越来越红，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生命似乎就要这么结束了，也许，就这么一下子倒下去从此什么都不知道了，也很好吧，原来“尴尬死了”就是这种滋味啊！晋华在心里这样纠结着。

　　老师为他解了围：“看来晋华同学还有些羞涩，这样吧，我们先来看看让你坐在哪里吧。有愿意和晋华同学做同桌的同学举手来看看？”

　　这是一个小班制教学的学校，班上不过二十几个同学，竟有一半都举了手，而且大多数是女生。

　　老师心里暗暗叹息：“好看的男孩子还真是受欢迎啊！”

　　晋华被安排坐在了班长淑月的旁边，淑月正在业余学习日语，而且性格老成，应该可以帮助晋华尽快适应环境。

　　就这样，晋华开始了他的上海生活。

　　不过回到家的那个晚上，他一个人躲在房间里默默哭泣，因为整个一天，他什么也听不懂，虽然很多同学好奇地围在他的课桌旁边，他却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晋华把垫子垫在脑后，躺在沙发上想起了心事――连阿宝这样的小不点都已经有了明确的人生方向，我呢？什么才是我应该选择的人生方向啊？为什么现在就要开始计划呢？

为啥不能发了~

艾宝宝自得地拿出早上就已经用过的那本小本本：“我是来找噢尼桑学习日语的，我妈妈说了，午休的时间正好可以学习哦！”　　淑月看了一眼，惊异地说：“真的诶，都是日常用语，太好了，我们大家一起来学吧，这样我们就可以和晋华同学交流了。艾宝宝，你妈妈真了不起诶！”　　阿宝自得地点了点头，她头上的朝天辫也自得地摇摆起来。　　因为阿宝的出现，晋华的课桌四周再次成了班级的焦点，不过大家都在争先恐后地试着和晋华交流，这一天，晋华忽然发现，学校不那么可怕了。　　放学的时候，艾小姐和妈妈都站在了校门口，看见晋华和阿宝一起出门，两个妈妈一起迎了上来。　　阿宝再次试图把手塞进晋华的手里，这一次，晋华没有再甩开，而是轻轻地任由她牵着自己。　　艾小姐兴奋地说：“今天我请客，我们一起去吃上海的特色小吃吧。”　　阿宝兴奋地拉着晋华就向外走。　　可是艾小姐和晋华妈妈的脸色忽然紧张起来。　　原来阿宝和晋华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人行道的边缘，那里是快车道，一辆黑色的轿车正飞速而来。　　阿宝的脚已经几乎踩到了马路上。　　两位妈妈绝望地叫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晋华忽然紧紧拉住了阿宝的手，电光石火间，阿宝被拉得向后一倒，倒在了晋华身上，晋华和阿宝一起向里跌在了人行道上。　　艾小姐和妈妈奔过来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站了起来，阿宝一脸茫然地：“怎么好好地就跌下来了？”　　艾小姐忽然笑了：“晋华君，你救了我们阿宝一命呐。园田太太，以后我们家阿宝的命就是你们晋华的了。”　　晋华妈妈还没有缓过神来：“啊？”　　艾小姐轻松的笑了笑：“呵呵，开个玩笑，晋华君，一起走吧。”　　艾小姐就是这样的性格，刚刚明明担心得要命，但是事情过去之后她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地走开了，倒是晋华的妈妈园田太太直到晚上还是惊魂未定。 

晋华答应着，换上拖鞋预备往外走，但是在他不经意间，看见艾小姐的微笑里滴落了两滴泪珠。　　正要细看，妈妈也催促他：“快去吧，下午茶和点心我已经送过去了，我跟艾阿姨聊一会儿，你陪陪阿宝。”　　晋华轻声地嘟哝着：“阿宝这么大了，还要我陪啊。”可是人已经走了出去。　　阿宝已经迎了出来：“阿哥，回来了？你又在自言自语啊？”　　晋华没好气地说：“我十岁的时候，我妈妈就说从此以后我就是大人了，让我好自为之，可是你已经十三岁了，她还是把你当成小孩。”　　“切，你吃我的醋啊？我可是女生诶。”　　晋华看了看把头发剪得极短，正嬉皮笑脸看着自己的阿宝，忍不住挪喻她：“你怎么看都不像女生呐。你看你，头发比我还短，啧啧，看你这个表情，就像个小流氓一样，哪里像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啊！我看你是个十足的怪胎才对！”　　阿宝挥了挥手：“无所谓，我对你的恶意攻击已经免疫了，对了，这是我今天的化学作业，你帮我写吧！”　　“啊？你找我来就是帮你写作业啊？我已经说过再也不会帮你写作业了！你这样以后怎么办，考得上高中吗？你到底有没有计划过你的人生啊？”刚刚老师问他的那些问题，一下子又回到了晋华的嘴边。　　没想到阿宝却不假思考地回答说：“怎么没有，我早就计划好了，我要做一个画家，到世界各地去写生，把最美的东西全部都记录下来，这就是我的人生！”　　晋华有点不耐烦地推开阿宝自得洋洋凑过来的脸：“既然你这么有计划，作业自己写吧，我要思考一下。”　　阿宝一点也不气馁地又凑过来：“我妈跟你妈在说什么啊，已经聊了一个下午了。他们两个女人哪有那么多共同语言呐？”　　晋华拿起沙发上的垫子挡住阿宝的脸，没好气地：“诶，你们中国人说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要靠我这么近，很不礼貌啊！”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也是被她们赶过来的，你也不知道她们说些什么吧。算了，不来惹你，让你思考好了，我还要跟化学作业搏斗一阵子呢，谁理你！”　　阿宝又重新回到了那张堆得乱七八糟的课桌旁边，晋华把垫子垫在脑后，躺在沙发上想起了心事――连阿宝这样的小不点都已经有了明确的人生方向，我呢？什么才是我应该选择的人生方向啊？为什么现在就要开始计划呢？　　虽然这些日子以来他根本就没有机会见到里屋的这位演奏者，但是晋华却希望在她面前能够保有自尊，隐隐中晋华觉得这似乎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旗袍女士忽然背转身去，冷冰冰地说：“去挑一支属于你的长笛吧。”　　按照旗袍女士的指引，晋华来到了那家很不起眼的小店。一推开门，门后的铜铃叮当一声。一个戴着眼睛的中年男人懒洋洋地看了晋华一眼：“小朋友，下一个路口能买到普及版的乐器。”　　男人长相很清秀，但态度却很傲慢，晋华只能冲他微微一鞠躬说：“有人叫我来找您，请您帮我挑一根合适的长笛。”　　眼睛男人有点诧异地站起身来，晋华才发现，这个人很高，也很瘦，整个人就似乎一根晾衣服的竹竿一样。　　眼睛男人接过晋华递来的纸条：“你是林老师的学生？跟她学了几年了？”　　晋华恍然大悟地说：“哦，原来旗袍女士姓林啊，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她，居然忘了请教老师姓什么了。”　　眼睛男人更加诧异了：“你今天是第一次见林老师吗？这可真是希奇了，你这小子有什么非凡之处，让林老师这么看重你啊？你知不知道，音乐学院请她去做教授她都不去，她说她只愿意教她看得上的学生，音乐学院，那可都是层层选拔出来的音乐尖子，在她都是不屑一顾的。”　　“呵呵，我也不知道啊。”晋华回想起老师家的院子和屋里那个神秘的演奏者，觉得这个小屋布满了神秘感。　　眼睛男人在柜子里细细翻找了一下，拿出一支长笛递给晋华：“我看这一支很合适你，你拿去吧。”　　晋华有点不好意思地问：“要多少钱？我回家跟妈妈要了拿来给你？”　　眼睛男人白了晋华一眼：“林老师只是叫你来挑一支长笛，又不是叫你来买东西，你只管拿去，其他的事情不用你管了。”　　男人说完又懒洋洋地坐回了躺椅上，继续看他刚刚没有看完的报纸。　　晋华回到家，高中的班主任老师正好来家访，看见晋华，年轻的女教师有一种打从心里绽放出来的喜悦：“你就是晋华？”　　园田太太介绍到：“晋华，这是你们的班主任仲老师，是特地来家访的。”　　晋华向老师礼貌地鞠了个躬，然后默默地坐在母亲身边。　　“晋华，听说你在音乐方面有很好的天赋，学校想请你在新生欢迎大会上表演一个节目，园田太太，您还不知道吧，我们学校可是人才荟萃啊，这一次的新生里有一个女孩子，是大提琴方面的天才少女，林可人，你们听说过吗？她到时候也会给我们带来出色的演出呢。”　　大提琴吗？晋华又想起了今天下午听见的萨拉邦德舞曲，以后再去学习长笛的时候，还会听到吗？　　不知道为什么，晋华忽然爱上了这支经典的曲子，他找来了乐谱，决定自己把它改成一支可以用萨克斯吹奏的旋律。　　预备开学的那些日子，晋华废寝忘食地练着，耳边却一直回荡着那天下午听见的大提琴演奏出的旋律。　　同一时间，林老师开始了对晋华的近乎苛刻的练习。　　“你这是在吹长笛还是在吹竹竿啊？长笛是有生命的，你要对它倾注感情，它才会把你心里的情绪表现出来。”　　“你是怎么搞的，昨天叫你回去背的谱子今天还没有背出来吗？就算只错了三个小节也是错了，像你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吹出我想要的旋律来啊？”　　“什么叫笨鸟先飞你不知道吗？再练十遍！”　　“气要一下子吸足，你这是在干什么，是在大喘气吗？”　　从小，每个老师都夸奖晋华。　　小天才！　　你是吃音符长大的吧！　　我们班上晋华同学学得最快了！大家向晋华同学学习才对！　　可是在林老师的小屋里，晋华被她羞辱得体无完肤，这位看起来整洁拘谨的旗袍女士，骂起人来几乎不假思考，那些刺伤你的话就似乎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我既然这么差，老师您就放弃我吧！”　　在一次被狠狠羞辱之后，晋华终于这样向旗袍女士请求了。“老师，我没有信心了，既然我是毫无希望的，我还是不要浪费您的时间了吧。” 

旗袍女士冷着脸，一言不发。　　曾经传出过萨拉邦德舞曲的里屋，似乎有人叹息了一声。　　晋华的心情更加低落了，虽然这些日子以来他根本就没有机会见到里屋的这位演奏者，但是晋华却希望在她面前能够保有自尊，隐隐中晋华觉得这似乎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林老师，我走了，谢谢您这一周来的教诲，长笛我会还回那家店里去的。”　　晋华低着头沉重地走了出去。　　在他的背后，忽然传来了大提琴演奏的萨拉邦德舞曲。　　晋华离去的脚步停了一停，又沉重地迈了出去。　　深青色丝绒的曳地长裙显得她更加的亭亭玉立，一头栗棕色的波浪长发倾泻下来，让她的背影更加完美。沉浸在演出成功的亢奋中的晋华，忽然看见了这个完美的背影，一时间竟分不清是梦幻还是现实。 

　开学前的那几天，晋华再也没有去林老师家，他全副精神地投入到《萨拉邦德舞曲》的练习当中。　　艾小姐最近似乎很忙的样子，经常会很晚才回来，一脸倦怠。回来的时候，她会靠在门边听晋华吹奏的乐曲，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十分开朗风风火火的她，显得沉默和压抑。　　“妈妈，艾小姐最近怎么了？他们家出什么事情了吗？”吃饭的时候晋华忍不住管起了大人的事情。　　在家里妈妈总是说——作为一个学生，天天管好自己的学习和生活，就是对父母最大的回报。所以，不管家里发生什么事情，园田先生和太太都是关在自己的卧室里小声地商量的，今天，面对晋华的问题，园田先生的答复是一声叹息。　　“最近，艾小姐可能要到外地去学习，时间挺长的，马上要开学了，照顾阿宝的责任就交给你了。”园田太太给晋华盛了一碗汤，淡淡地说。　　“爸爸，你们公司也太不近人情了，他们不知道艾小姐是一个人照顾阿宝的吗？为什么不能派别人去外地学习啊？”晋华不解地问，“还有我们家不是说好五年就可以搬回去的吗？怎么忽然又延期两年呢？”　　爸爸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晋华：“怎么，我以为你已经适应了上海的生活了，你很想赶紧搬回去吗？”　　爸爸脸上的表情很严厉，晋华暗暗觉得不安，连忙说：“没有啊，我在上海很好啊。但是，家里的事情你们是不是偶然也可以告诉我呢？我已经是大人了，有的时候也可以帮着出出主意嘛。”　　“晋华，不是跟你说了，不要管大人的事情，开学典礼上要表演的节目预备了吗？实在很空的话，去找阿宝玩吧。”妈妈暖和地但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地说。　　“大人真是很希奇啊！一下子说，你已经是大人了，一下子又说——大人的事情你不要管。那我到底是大人还是小孩？”阿宝和晋华在小区的花园里散步，看着天上或明或暗的月亮，晋华发出了感慨。　　“这件事情我早就想明白了，那就是别管他们怎么想，自己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呐。”阿宝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那你妈要出去学习很久，你不害怕吗？”　　“妈妈说了，这一次她非去不可啊!从我出生到现在，似乎妈妈从来没有离开过我诶。我当然会不习惯，不过妈妈说了你的爸爸妈妈会照顾我的，对了，不是还有你吗，呵呵，我还有起码一半的暑假作业没有写完，晋华哥哥一定会帮我的忙的，对不对？”　　阿宝在花坛上跳上来又跳下去，一副精力过盛的样子，晋华心里隐隐的不安被她这么七上八下的一折腾，已经荡然无存了。　　艾小姐要出发的那一天，正好是晋华和阿宝开学的日子，一大早，两位妈妈都忙开了——晋华，开学典礼上就穿这件白衬衫吧。　　阿宝，你的作业到底写完了没有？什么，还有一些在晋华那里，你又让他帮你写作业了吗？　　晋华和阿宝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孩子，晋华是那种一放假就会定下周密的计划然后按部就班完成的好宝宝，而阿宝是那种既然放假了就把学校里的一切完全抛到脑后的孩子，所以同样是开学，晋华已经做好了充足的预备，而阿宝却还懵里懵懂地打着哈欠。　　阿宝的初中和晋华的高中原先其实是一个学校，去年才把初中部和高中部分了开来，也就是一墙之隔，学校离家不远，步行就可以到，但是晋华喜欢骑车，他觉得骑上车子有一种自由安闲的感觉。　　晋华骑车载着阿宝在前面慢慢前进着，两位妈妈恋恋不舍地跟在他们后面。　　“园田太太，我们家阿宝就拜托给你了，假如我回不来了，记得帮我去找她的外婆，真的很不好意思，给你们添这么大的麻烦，还害你们返回日本的日子也延期了。”艾小姐略带伤感地说。　　“不不不，你千万别这么说，我相信你一定回得来的，你的心里牵挂着这个孩子，一定会好好地回来的。你出院的时候，我会带阿宝来接你。”园田太太紧紧抓住了艾小姐的手。 

少女没有回过头来，她轻盈地拿起大提琴，然后无声地上台去了。　　晋华再次听到了那低沉的布满感情的大提琴的声音。　　这就是那个神秘的演奏者，她果然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或者说她根本就是和自己同龄的少女，可是她的琴声，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而且，可人，她的背影那么美。　　在阳光的阻隔下，晋华没有能够看见镜子里的可人的脸，但是就那一个背影，已经让晋华无法呼吸。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少女是这么美好的事物。　　可人演奏的旋律从前台飘过来，布满了晋华的心，他忽然发现，林老师对他的评价都是正确的，他算什么天才，还狂妄地想和可人一起演奏《萨拉邦德舞曲》。比起可人高贵沉稳的演奏，自己果然是哗众取宠的。　　当可人从舞台上退下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琴盒上放着一张纸条——今天黄昏，我会去见林老师，总有一天，我会和你一起演奏《萨拉邦德舞曲》。　　可人的嘴角绽开了一丝微笑，她的脸像洋娃娃一样的精致，而那一抹笑脸，让她宛若天使。　　正午阳光下的可人，漂亮，真实，尤其是脸上细细的一层绒毛和鼻尖沁出的微微汗珠，让她有一种孩子气的可爱。这样的可人，和那样高贵的大提琴手，晋华每每回忆起这个画面来的时候，都会感慨：“一定不是真的，这也许是我的梦吧。”

后来晋华才从艾小姐自己那里了解到，她得了一种叫做乳腺癌的重病，只有手术之后才能判定到底有过严重。而在她去手术之前，她把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了园田一家。　　“晋华，这一次假如没有你们，我根本就没有勇气去做手术，为此耽误了你们回日本的行程，真的是很抱歉呐。”艾小姐说话的声音有些虚弱，但脸上的神采已经渐渐恢复了。　　“可是您为什么要瞒着我和阿宝呢？生病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啊？”　　“晋华，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但是我不知道你懂不懂得爱。我很爱阿宝，不希望她痛苦，那样的话，我会更加痛苦，这对于我的治疗也是完全没有帮助的。你知道吗，你痛苦的时候，假如哭泣了，那么那些爱你的人也会痛，痛苦因此就被放大了，而你并不会因此而不痛。所以，我选择一个人去面对，就是不希望阿宝跟我一样痛苦啊。”艾小姐看了看晋华。　　晋华微微地皱着眉头，每当他思考的时候他都会这样。　　“晋华，你已经到了会爱上一个人的年纪了，当你开始愿意为那个人掩藏自己的痛苦的时候，你就在开始爱了。爱有很多种方式，我选择的是宁愿自己痛也让被爱的那个人感觉幸福的方式，我觉得这种方式比较高尚。我不知道你是否听得懂，但是我觉得，以后你也会是这样的人啊。”　　艾小姐疼爱地摸了摸晋华的头：“你这孩子，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一定会把她当成你的一切的。所以，我为什么瞒着阿宝去做手术，我想别人不懂，但你一定会懂的。”　　正在晋华咀嚼着艾小姐的话，想着自己的心事的时候，阿宝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妈妈，妈妈，从今以后天天晚上我都要跟你一起睡觉哦。”　　开始，还是有些胆怯和羞涩的，然后就开始渐入佳境了。长笛悠扬欢快地歌唱着，而大提琴则沉稳地绽放着微笑。虽然，还有一些生涩，但是喜悦的成分更多。第一次，两个人开始用音乐来对话，不由自主地，他们开始互相看着对方微笑起来，那一瞬间，晋华感觉到了可人的心跳，他幸福地笑了。

　每一支曲子，她都具体地给可人进行这分析，她的语气十分和蔼，语句也很简洁，但晋华能感觉到她对可人的专心。　　那种教授方式和林老师是不同的，尚琴霓启发着可人自己去体会，在技巧上则跟可人分享她自己的经验，那种交流是双向的互相尊重的。晋华不由得想起了林老师，跟暖和的尚琴霓相比，林老师严谨苛刻，不断打击你的自信心，但是也能激发出你的斗志来。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尚琴霓点了点头：“可人，你还是很用功啊，就这样坚持下去吧，明年朱丽叶音乐学院的选拔，我对你很有信心。”　　晋华一直默默地坐在一边，他并不觉得无聊，面对面地看可人练琴，这还是第一次呢。认真拉琴的可人，似乎把全部的生命都倾注到了那把大提琴上面。这让她在娴静高贵之外，又多了一份神圣的光辉。　　“晋华，你呢？听说你想和可人一起演奏《萨拉邦德舞曲》，现在已经可以了吗？”尚琴霓忽然冲着晋华微笑着说。　　“我，我还在练习。”在尚琴霓的注视下，晋华又觉得羞涩了，尤其是刚才她们两人在教和学当中表现出来的水准，让晋华再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距离。　　“没关系，来，让我听一听吧。”尚琴霓不由分说地挥了挥手。　　“姑姑，我们还从来没有在一起练习过，你这样会让晋华为难的。”　　“又不是表演，只是演奏，我需要听听看你们专心演奏的旋律。”尚琴霓暖和但是不容抗拒地说。　　于是，晋华和可人开始了他们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合奏。　　开始，还是有些胆怯和羞涩的，然后就开始渐入佳境了。长笛悠扬欢快地歌唱着，而大提琴则沉稳地绽放着微笑。　　虽然，还有一些生涩，但是喜悦的成分更多。　　第一次，两个人开始用音乐来对话，不由自主地，他们开始互相看着对方微笑起来，身边，已经感觉不到别人的存在，来自尚琴霓身上的那种夺人的气势也被他们愉快的气氛给冲淡了。　　曲子结束的时候，两个人的眼神都闪亮了起来，那一瞬间，晋华感觉到了可人的心跳，他幸福地笑了。　　“啪！啪！啪！”尚琴霓忽然鼓起掌来。　　“晋华，作为一个刚刚练习一年多的学生，你真的是让我惊异啊。”尚琴霓几乎像叹息一样地说。　　“真的吗，姑姑，那晋华可以跟我一起去申请朱丽叶音乐学院的奖学金吗？我们两个人都有希望吗？”　　“呵呵，你们都这么年轻，怎么会没有希望呢。”尚琴霓暖和地说，“不过现在，我们还是去美美地吃一顿吧，光靠吃音符可吃不饱啊。”　　稍晚一些的时候，林老师和尚琴霓通了电话。　　“这个孩子，的确是有天赋的，可是，他开始得太晚了，至于可人，我相信她的能力。看见他们在一起演奏，我想起了哥哥，或者，还有一年的时间，我们还有希望也说不定啊。”　　可人和晋华都没有听到尚琴霓的这一席话。回去的出租车上，可人递给晋华一本书――《杰奎琳?杜普蕾》：“这是今年刚出的英文原版，我特地让姑姑买来的，有空的时候看一看吧。”　　“可人，朱丽叶音乐学院又是怎么回事啊？”　　“那是我四岁的时候就计划好的人生啊。你知道吗，闻名的大提琴家马友友就毕业于这所学校，我的姑姑也是它的优秀毕业生，我希望能考进这所学校，成为一名大提琴演奏家啊。从四岁开始，爸爸和我就在一起努力了。”　　街灯闪烁，车厢里可人的脸忽明忽暗，但是可人脸上的表情却是十分坚定的。晋华看着她的脸，忽然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方向。　　原来我来上海，原来我学音乐，只不过是为了能遇上可人。她一早就有了自己的人生方向：到美国去，获得朱丽叶音乐学院奖学金，成为一个艺术家。也许，守护在可人身边，和她一起演奏那些动人的旋律，就是我应该坚持的人生吧。

晋华从来没有那么远大的理想，碰到可人之前，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将来究竟会怎样。　　因为第一次爱上一个女生，对于晋华来说，她便是他的全部，她的理想也就是他的未来，他想起了艾小姐的话――你这孩子，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一定会把她当成你的一切的。　　是啊，可人就是我的一切。　　那天晚上，回到家的晋华，向他的爸爸妈妈公布了自己的决定：“我想好了，我要做一个音乐家，我现在决定去申请朱丽叶音乐学院的入学名额。”　　为什么要一个人留在上海？真的只是为了梦想吗？是的，是为了梦想，我，想留在可人的身边，所以就这么不假思考地决定留下来了。这些话，晋华静静地藏在心里，没有告诉任何人。当孩子开始恋爱的时候，他们开始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秘密，不过，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晋华感到了寂寞，从今天开始，真的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