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或者更早之前的夏季，家中遭遇一次停电。那时还住在自家搭建的小楼房里，父亲把我抱上屋顶乘凉，水泥地上铺着草席，我们就那样席地而坐，晚间风偶尔吹过，带来凉爽，闷热占据了大多数时间，父亲拿着报纸帮我扇风，驱赶蚊虫。即便岁月静止，那一刻也足够被美好刻画。

夜色低沉，瞳孔早就适应了周围黑暗，却也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他把我抱在怀里，轻地哼着调子。小镇一片寂静，极目望去，三三两两的蜡烛闪烁出昏黄的光，照亮一个又一个房间。学生在伏案写作业，黑色的影子反射在窗户上，几个老人倚着铁门随意谈心，时而笑声四起，时而低沉耳语，更远处是一条宽阔的马路，车辆川流不息，车轮与道路摩擦的声音穿过空气来到耳朵里，天地曾不能以一瞬，秩序仍旧在继续，没有任何改变。

“爸爸，有时候我会想到死亡，觉得很害怕。”

我缩在他的怀里，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长久以来的困惑，眼睛中已经有了最初的恐惧泪光。

“怎么会想到死亡呢，你还小呢。”

是还小，但死亡不分年龄，它会偷偷来临，然后一下将你吞噬，世人皆无还手之力，哪怕生前拥有何其伟大的荣光。

因为当时年纪小，所以害怕时间不够，怕来不及看透。也喜欢观察老人，邻居是一对夫妇，七八十岁，住一间土房，种了几株高大桑树，夏天不开空调风扇，屋前放着两把老旧藤椅，两个人躺在上面，穿着旧时的短衫，皮肤打皱，吃极清淡的米粥咸菜，瘦得骇人，偷偷躲在桑树后看他们，又羡慕又惶恐。

“年纪大了就不会怕了吗，那不是离死亡更近了吗。”

顾城说，死亡只是一场小手术，甚至都不切除伤口，手术后的人都异常平静。

小时候不懂，兴冲冲赴别人的丧宴。趴在圆桌上等吃食，满足之余问外婆为什么去世了还要这般大张旗鼓。这是喜丧啊，自然老死是好事。外婆给我一个红鸡蛋，染成桃红色，我剥开咕噜一下塞进肚里。小心别噎着。外婆给我轻轻地拍背。她身边人逐渐去世的感觉不得而知。搬家之后却认识了更多老人，他们一起坐在树荫下的板凳上说话，谈自己的生活，活着的人，死去的人，我捧着水杯从窗户里看着，也想拥有这样的晚年。

“所以更要好好地活着，要学会珍惜，如果能做到死而无憾，那死亡也就没什么好怕了。”

去年冬天重新翻开一本旧书，里面有一张夹着的旧书签，后面是一句格言，时间从来不等人，那个同学的笔迹。小巧精致的字静躺在那里，不动声色。

那一瞬间我面有笑容，你看见大海，便留给了我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