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钟仁就这样一次一次,接受了她的拒绝。
他还记得在那个夜晚,她轻轻喷在耳边的呼吸,以及她说的话。
"金钟仁,你打算什么时候,取我的灵魂呢?"
"你打算,什么时候,像杀外婆一样,也杀了我呢?"
原来,她拥有这样冰冷的声音啊。
原来,他还可以这么心痛啊。
原来,一个人的血,可以代替已经没有的眼泪,从心上里流出来啊。
他静静地接受着,她对他的,也是对自己的折磨。
第一次,她将他狠狠丢进了街边的垃圾桶里,再也不看一眼,回了家。
第二次,她将他扔在了山顶上,用几块很大的石头,压在他的木头身体上。
第三次,她将他丢在了开往遥远城市的列车上,独自回了家。
他也忘了这是第几次,她将他扔进了江里,然后站在那,看着他一点点被冲远。
每一次,他都努力在午夜前赶回来,然后,在她的床前变回了沉默的金钟仁,静静地守着她。
他害怕,如果他不守着她,她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呢?
可是她自那天起,再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她越来越苍白,整个人的精神越来越恍惚。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外婆的忌日。
他看着她带上了外婆最喜欢的花,外婆最喜欢的糕点,备好了买好的纸钱,一步一步,朝外婆的墓地走过去,没看他一眼。
她那么恍惚,最终被不平坦的山路给狠狠绊倒在地。
他扑过去,检查了她的膝盖。他着急地看来看去,最终确认,只是磕破了皮。
他轻轻朝她的伤处吹着气,嘴里说:"惊梦不哭,我给你呼呼就不疼了。"
就像是从前她受了伤,满含委屈看着他的时刻。
他听到她问他:"金钟仁,我最后问你一次,外婆的死,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他依然没有回答。
他依然不能回答。
他给不了答案,他给不起答案。
他只能这样无力地,看着最后一点希冀消失在她的双眸里。
她声音嘶哑,可语气很坚定:"你不是我的匹诺曹。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专属于谁的木偶。"
"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你不要再回来!我不再需要你!"
她终于,还是对他说出这句话了。
这宣告了他死刑的一句话。
他看着她一瘸一拐地离开,他看着她终于对他彻底的死了心。
惊梦,你是对的。
我的确不是你以为的,童话里的匹诺曹。
在我身上,曾上演过的故事,是那么黑暗啊。
他站在原地,好像时间永远停留在了刚刚的那一刻。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是她回来了。
看着眼前疾言厉色的少年,一切都变得那么滑稽。
他任由少年抓住了他,他任由少年的叔叔,念了一堆其实并没有用的咒语,然后点燃了他木质的身体。
它没有动,任由那火灼烧着他。
他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女巫,看着她手一扬就要将火扑灭。
他对她摇了摇头。
他知道他输了,他连续输了九次。
他对女巫的挑战,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笑话。
女巫看着他,说道:"你不打算兑现你的诺言了吗?"
此时就站在旁边的叔侄二人,好像根本看不到她的存在。
他笑了,这是他第一次对女巫笑。
"你赢了,但是,我打算赖账了,对不起。"他是那样卑劣而坦然地对她说。"我输了九次,你是对的,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赢的机会。"
"但是,我打算停留在这里了。"
他打算停留在这一个,让他欢喜得要死,又让他绝望得发疯的地方了。
他输了,可请允许他,用这样一个疯狂的方式,停留在她的身边吧。
出乎他的意料,女巫居然没有阻止他的自杀。
她居然真的没有扑灭这火,而是任由这火,慢慢地烧光了他。
最后,他只记得最后能看到的画面里,这个以冷血而绝情著称的女巫,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要死了吧,也许女巫没有想到,他这样一个对生命有着无限执着的人,会选择这样懦弱地,放弃自己的生命。
最后,他终于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他会这样永远睡下去吧。时间于他而言,再无意义。
当他再一次有意识的时候,是他感觉自己被人死死搂在怀里的时候。
他感觉脸上有由温热慢慢变得冰凉的水珠。
是眼泪吗……?
他不是死了吗?
他不是应该,再也没有意识了吗?
"金钟仁,我求求你,你不能这么狠心。"
"你不是说,你永远不会离开的吗?"
"你不是在回忆里等我吗?"
"金钟仁,我也在等你啊。"
他听到,那个珍藏在记忆最深处的声音,一句一句的在他耳边质问着。
是她吗,他的小女孩,是她在哭泣吗?
像是终于绝望,她没有再说话,最后选择了紧紧抱住他,再也不想放开。
好像打算就这样,再没有任何希望地,在这个得到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的地方,永远地离开了。
他被她搂住,她绝望得快要窒息,他却一阵失神。
傻瓜。
就算是你以为我杀了你的外婆,就算你以为我十恶不赦。你还是用爱,为我重塑了一具身体吗?
你不是以为重塑木偶,需要吞噬灵魂吗?
那么这一次你的计划,是打算用自己换我一命吗?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傻瓜,你实在是太笨了,可是,无意间,你居然让我赢了那个不可能的赌约。
那个不用我要求,便会有人真情实意地为我重塑一具身体的赌约。
带着那份颤抖,他轻轻回抱住了她。
然后,他轻轻抚了抚她的头。
她松开了他,然后,带着仿佛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惊喜与不可置信,呆呆地看着他。
新的身体让他任何的动作都是那么疲惫,可是他还是努力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轻声说道:"惊梦,你好,我是你的木偶。"
恍若初见。
手里捏着那枚,已经对于是人类的他而言,不再具有绝对意义的黑曜石,他曾经赖以生存的心脏。
他轻轻将这枚心脏递进了她的手里。
他知道,他的记忆,会随着她握在手里的这颗石头,全部进入她的脑海。
在这片恍惚中,他轻轻对她宣誓道:"我曾是独属于你的木偶。"
"而现在,我是独属于你的,金钟仁。"
……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