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惊梦再一次觉得，今天就是个不宜出门的日子。
按惯例，每个班都必须推举一个人出来，在毕业典礼上代表班级致辞，本来这与裴惊梦并没有关系，可是，原本致辞的人好死不死重感冒了，一口鸭公嗓怎么样也无法完成这长达八分钟的任务，裴惊梦没来得及避开正到处抓壮丁的班主任，临危受命，顶了上去。
拿着稿子，裴惊梦只觉得，当时还不如直接撅过去，避开这尴尬的局面。
排在前面的班已经一个一个轮过去，每个人演讲完后，都能接到班上的同学献上来的鲜花。
显得多么融洽。
裴惊梦垂下眉眼，静静地等待着。
终于轮到她，她拿好稿子，走到中间，没看台下，稳稳地演讲起来。稿子本就是班上反复修改过的，读起来很顺。照着稿子念完了，裴惊梦就想走下台去，却被主持人拦着，好像在等待着她班上的人献上鲜花来。
裴惊梦往台下看去，鲜花正被一个面容刻薄的女生攥在手上，周围站了几个带着看好戏神色的女生，正一脸挑衅地看着裴惊梦。
裴惊梦心下一叹。
这就是她曾经的朋友，当初受其邀请到对方家里玩过，因为那没有生命的木偶结怨的人。本来并不是多大的事，可一旦恶意的苗头窜起来，就再也无法阻止这种火焰越烧越旺。
她们就是想看裴惊梦在台上尴尬无措的好戏。
林复方坐不住了，他就要去抢女生手里攥着的花，冲上台去。
可是有人比他更快！
林复方只感觉眼前一个黑影窜过，那女生手里的花就不见了踪影。再定睛一看，那个黑影已经身手敏捷地跳到了台上。
台下的窃窃私语根本影响不了她，裴惊梦看着这个在报告厅的灯光下显得英俊至极的男人，跟他手里攥着的鲜花，没有说话。
男人将鲜花郑重地递到她手边，裴惊梦抬手去接。
那个男人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梦梦，毕业快乐。"他说。

裴惊梦回到了家，首先将手里那捧鲜花找了个瓶子，盛了水养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裴惊梦转头想去找小木偶。
这么多年来，这是小木偶第一次，没有在她回家时迎过来。
它可能还在生气吧，生气她不让它去参加毕业典礼。
"开开？"她温柔地呼唤道，心下已经决定要讨好小木偶，让它不要再置气。
没有回答。
她耐着性子继续喊道："开大爷？"
以往她只要这么一喊，小木偶就会羞涩而开心地出现在她眼前。
可是这一次，依然没有回答。
裴惊梦有些慌，大声喊道："木偶开！"
只要小木偶听到这个称呼，就会知道，裴惊梦已经生气了。
只要它在，一定会立刻来到她身边。
只要它在。
屋子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么安静，裴惊梦站在那，几乎僵住了。
没有开开，没有小木偶的身影。
她开始满屋子翻找起来。
卧室，厨房，餐厅。根本看不到小木偶。
还有阁楼，对，还有阁楼。裴惊梦猛然朝楼梯奔去，跑的实在太急，一脚踩空，膝盖磕在楼梯上，蹭破了好大一块皮。
她根本顾不上伤，快速奔到阁楼，打开阁楼的门。
这是最后的希望，最后一个小木偶可能在的地方。
可是，这里依然没有小木偶的身影。
裴惊梦只觉得身边所有的事物都晃动起来，她来回地看着，最后发现，原来，是她自己在发抖。
因为太恐惧失去了，她无法自控地发起抖来。
小木偶到底去哪里了呢？她快速思考着，虽然，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已经一片混沌，根本无法冷静。她几乎蹲坐在地。
今天的一切跟往常都一样，除了，除了小木偶要去学校看她的毕业礼，她没有允许。
学校！
裴惊梦一下子站直了。
下一秒，她摔上了自家大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学校的方向极速跑去。

第八章 你是我一场好梦

夜晚的学校总是跟阴森诡桀等字眼扯上边。像是空旷的走廊，从没拧紧的水龙头里淌下的水滴，柜子顶上的石膏半人像。每一样，都是恐怖电影里的常见画面。
小木偶躺在学校操场的草地上，静静地看着夜晚的天空，群星闪烁。
这是它预料之外的事，本来它只打算看完梦梦的毕业授礼。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看着裴惊梦被硬拉去作为班级代表发表讲话，它实在无法放心地离开。
强撑地长时间维持着人形，它最终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只能被迫变回了木偶躲起来。现在也只能一动不动，感受着自己的无力。
它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如若它不能在固定的时刻回到它应有的形态，到明早，操场上会充斥着学生，到时候，作为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木偶，不知道它会得到怎样的待遇。
可是，它能不来吗？
小木偶想起了裴惊梦独自靠在栏杆上，看着周围的人都有亲朋相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望着远方的样子。当对她来说只是陌生人的自己，对她轻轻道一句"毕业快乐"，她就能露出非常开心的笑容。
怎么会不值得呢？
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它夜夜守在她的床前，无法安心。它的梦梦，是如此孤苦无依，如果自己早早地离开了她，她该怎么办呢？她会一个人沉默地在这个小镇上生活吗？还是会被她的母亲带到陌生的城市里，在继父家忍受寄人篱下的艰难呢？
还好，它的梦梦，终于长大了。
到如今，她再也不是初见时那个父母双全却仿若孤儿的小女孩。
就算真到了必须离开的时刻，它觉得，自己也能稍微安心点了。
小木偶看着星空，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它闭上眼睛，正想好好感受这片刻宁静，却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朝它这个方向过来。它一惊，身体却没有力气挪动，只能僵在原地。
这个时间，怎么会有人！
难道，它今天真的逃不掉所谓的天命？小木偶绝望地想。只能尽力装作自己是个被随意丢弃的没有生命的玩具。
它被人一把搂进了怀里。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它就感受到有温热的水滴落在了它的身上。
小木偶明白了，是裴惊梦找来了。
可是，它的梦梦，为什么要流眼泪呢？
裴惊梦并没有搂很久，很快便放开了，正上上下下检查着它是不是完好。从她还小的时候就这样，好似随时都在担忧着小木偶会散架，不许它爬高上低，有时候它从电视柜上往地上一蹦，都能让她吓白了脸。
小木偶终于能看到她的脸。恐惧，担忧，后怕，悲伤，它全都能在她的眼里找到。
原来，你也如此恐惧着失去我吗？
她滴在木偶身体上的泪水，渗透了进去。它好像从她的眼泪中获得了力气，终于能抬起手，为她拭去不断涌出的泪水。
她几乎是呜咽的："我回家，你却不在。我怕你离开，我就翻进学校来，我想，如果你还在，你一定在这里。"
"我在这里，我没有离开，我不会离开。"它轻轻地说。
如果我会离开，也一定是你恨我，你不再需要我。
回应它的，是少女更多的眼泪，与在这些眼泪中，绽放的美好笑容。

午夜，回家的路上。
沉默的男人正稳稳地背着少女，静静地走着。
裴惊梦倚在他背上，见男人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自己开口打破了沉默。
"开开，你以前，也是人类吗？"
男人好似被她的这傻问题给逗笑了，裴惊梦能感受到他的身体抖了抖，正是在闷笑的频率。
"金钟仁。"他答非所问。
"嗯？"裴惊梦一愣。
"我说，我真正的名字，叫做金钟仁。"他认真地答道。
金，钟，仁。
裴惊梦默念了几遍，将这个名字刻在心底。她搂紧了金钟仁的脖子，脸就贴在他的耳边，像是怕被其他人听到般，她说得非常轻，可是就在他的耳边，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钟仁你，以前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吧？"要不然，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变成木偶呢。
她没有打算听到他的回答，因为她紧接着道："钟仁，没关系，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夜已经深了，少女从未这么晚还在外面晃荡，更别提白天的毕业典礼与她满学校的寻找木偶所耗费的精力。在男人富有安全感的背上，她困倦得越来越睁不开眼睛，最终索性安心地睡了过去。
金钟仁看着她可爱的模样，笑了。
他将她背得更稳，朝他们的家一步步走去。
而他们身后，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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