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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德》——陈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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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秘密】(1)
2
电影结束的时候,城市的夜空已经像偷拍画面般模糊不清。
新街口上空的鸟群如片尾字幕般,缓慢隐现在头顶的一小片天空里。
在最近的那个灰色的梦境里,戴着白色面具的少年们被夹在高楼的缝隙里,无数的水滴在黑暗中涌起升腾,从而折射出他们眼里五彩斑斓的浮世梦。
这个城市的存在就像一个巨大的秘密。
而那群少年们的故事,就从秘密开始。
2
如果你俯瞰这座城市,觉得整座城市都黯淡无光。那么,总有一小块领域在暗色浑浊的空气中发出些活力的光亮来,那便是校园。
尽管校园也有阴暗面,但和整个城市的浑浊相比,那些被欺凌者的眼泪又算得上什么。
每个学校都有被孤立的人群,他们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人。
第一类,他们卓然不群,他们的优秀和强大可以压倒所有人,同时也把自己逼向一个别人无法触碰到的高度。这类人,他们没有后路,只能带着光彩耀人的孤独感不断攀登,使自己变得更强大,直到最后,别人对他们的嫉妒渐渐变成了羡慕,曾经的仇视也变成了仰望。
而第二类,他们因为弱小而被任意践踏和欺凌。人们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挑战他们尊严和生命力的底线。他们无法强大,也不能强大,只能让自己变得更糟糕、更弱小。或许满目疮痍,就看不清自己身上的伤痕了。
池海翔就是第二类人。
可以用这样的词来定义——
形象丑陋,体态怪异,或者基因突变。
说得通俗点,或许是:变态,怪物,妖怪。
或许你还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男生,他戴着黑框眼镜。身材极其瘦小,脸色一直是暗黄的,脸颊甚至有些下凹,面黄肌瘦。小腿也是精瘦的,没有一点肌肉。而他的肚子却像一座凸起的小山,不安分地在他身体上凸起。他的肚子太过突兀和明显,完全不能让人理解成正常的“大肚子”。他极少走在校园里,少数几次曝光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低年级的女生看到他甚至会尖叫着跑开。那些假装受到惊吓的女生嗲声嗲气地跑到班里面,不一会儿,更多的女生跑出来看这个“怪物”。嘲笑和讽刺是根本不带一点儿怜悯和尊重的,他们把池海翔当做难得的谈资,讨论着他到底是得了什么病还是天生就是这样怪形。
只是讽刺归讽刺,没有人真正关心事实的真相。
流言和伤害紧紧地包裹着这个秘密,它安全无比。
3
我是池海翔。早在两年前,我就知道了我身体的秘密。
我的肚子,准确的说是小腹,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比正常的孩子要大一些。父母和同学都没有特别注意。但是,我能感觉出,它的里面有东西在蠕动,那种感觉,不像是属于自己身体的某一个部位所带来的触感。
那分明是,原本与自己分离的东西。
青春期,我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身体像破茧般疯狂的发育和生长,腹部也越来越肿胀。渐渐地,它变得明显,变得像一个孕妇,可怕又可笑。
我开始害怕夏天。盘旋在城市上空的热浪盛得似乎要掀翻所有的秘密。我的腹部比伤口还要可怕,因为它无法隐藏。相反,它变得生气勃勃。它和我的身体一起生长。
游泳课。
“哇……海翔你肚子里的快八个月了哦!”
“要生了吧!”
“来来来,我来听听……哇塞!有胎音哎!”
“不会是充气的吧?!”
“靠!池海翔是个充气人!”
体操课。
“海翔你快来做跳马!”
        


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15-09-20 10:46回复
    森林里挣扎着。
    世纪末的钟声敲响,城市的一切依旧像往常一样翻滚前进着。所有的秘密,都安全无比。
    ——你看到的仅仅是真相,不是真实。


    来自iPhone客户端7楼2015-09-20 1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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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贰 【青阳】(1)
      1
      “周四和周五两天值班的管理员是纪澜和池海翔。”辅导老师刚说完,班里就传出一阵嘘声。
      大多数的眼光朝向了纪澜。
      “不会吧,小澜那么惨。”
      “要是我肯定抗议。”
      “和那个怪物一起没话讲啦。”
      “一定超无聊。”
      纪澜心里也暗暗地埋怨:“糟糕……竟然和那个怪胎一起。”
      辅导老师见底下同学讨论激烈,便用讲义夹拍了拍讲台。
      “纪澜同学,你能胜任这个工作吗?”
      纪澜有些慌乱地站了起来,有些怨念地朝池海翔看了一眼。刚好与她对视,男生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没问题。老师。” 不情愿的语气,男生听得一清二楚。
      2
      其实图书管理员的工作非常轻松,到校图书馆借阅书籍的同学很少,原因是里面大多数只是一些深奥乏味的世界名著。纪澜和海翔两个人分好工后,便开始做自己的事情。纪澜从讲义夹里抽出物理试卷,做到第四道选择题便卡住了,有些烦躁,便停下了笔。
      她无意当中看到了站在窗户前看书的池海翔。阳光的照射使他身体的轮廓更加明显。
      他可真是怪胎啊。”纪澜暗暗感叹着。肚子突兀地拱出,明显不是一般的大肚子,是一种病态。好奇心驱使她离开位置,靠近窗边的那个男生。
      走近,发现他捧着一本贴有校图书馆编码条的书。
      “咦?你在读什么?”纪澜凑上前去。
      “啊?”海翔猛地合上了书,有些胆怯地向后退了一步。
      “嗯?”纪澜仔细一看,是一本1983年版的《浮士德》。
      “《浮士德》?你也喜欢看这些深奥的名著哈。”
      “只是随便翻翻而已。”海翔有些不好意思。
      “里面大概讲什么哈?”纪澜没话找话着。
      “……内容?”
      “嗯。”
      “在广阔的天庭……上帝召见群臣,几乎所有的臣子都颂扬上帝造化万物的丰功伟绩。只有恶魔靡非斯特口中无一句称颂的话,反而大发一通议论,说什么世界是一片苦海,而且永远不会变;人只能终身受苦,像虫鱼一样,任何追求都不可能有什么成就。”
      海翔没想到自己一下子说了那么多话,似乎觉得有些不妥,胆怯地看着对面的女生。
      “嗯,然后呢?”纪澜继续问。
      海翔顿了顿,语气依旧有些畏畏缩缩。
      “然后……为了验证靡非斯特的看法,他请求上帝把浮士德交给他,他说浮士德正处在绝望之中。因为他欲望无尽,什么也不能使他满足。上帝答应了他。他自信能将浮士德引向邪路,让他堕落,并为这事同上帝打赌。”
      “哈,不过是以人类自己的意念编造的一个故事而已。上帝打赌的输赢还不是取决于人类。” 纪澜不屑地笑了笑。
      “但人类究竟为什么要编造这样一个故事呢?为什么要臆造出恶魔和堕落呢?”海翔的语气渐渐急促。
      纪澜还是第一次听到海翔略显激动的语气。她抬起头,男生看她的目光依旧是畏缩着向后靠着,他好像对任何人都存在着戒心和敌意。
      傍晚的夕阳依旧有些刺眼。图书馆变成了浮光和尘埃的海洋。
      ——上帝,为什么要创造出罪恶和堕落呢?
      ——上帝,为什么要创造出这样不完整的我呢?
      我恨上帝。
      3
      很多个夜色深浓的夜晚,池海翔被腹部剧烈的疼痛感惊醒,在床上来回翻滚。
      灯被拉亮,光线仓皇涌入。
      “我可怜的儿,你怎么了……”妈妈抱着疼得抽搐的海翔。
      “没关系,他好像生气了,我安慰下他就好。”他嘴唇发白,微微颤抖。
              


      来自iPhone客户端8楼2015-09-20 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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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贰 【青阳】(3)
        身后其他的学员嬉笑着走上来。
        “烟哥,这位就是咱们未来的大嫂吗?”
        “靠,大哥好有眼光哦。”
        “唉,我们就没那么好的福气了。”
        烟焰与那群小学员们打打闹闹了一阵,便一手拎过滕汐的书包,轻轻地说:“我们走吧。”
        我们,走吧。
        像所有年少时的恋爱一样,他们的爱情并没有什么特别。两个人走在新街口繁华的大街上,彼此谈笑,话题即使枯燥也不会觉得厌烦。烟焰常常带滕汐去一条靠近市中心,却透着浓浓市井风味的小巷子。巷子虽窄,但各式各样的小吃应有尽有:台北刨冰口味纯正,老板娘是正宗的台湾人;鱿鱼伴随着滚滚青烟被烤得吱吱响;韩国石锅饭虽然价钱便宜但是作料丰富。
        而那条摆着各式各样小吃摊位的小巷子,成为了烟焰少年时期不可磨灭的记忆。
        ——你知道吗,自从你走之后。每次训练结束后我都不敢再去那条巷子。那里的每一个摊位都有你的影子,你被麻辣鱿鱼呛得脸红的样子,你吃着红豆冰对着我微笑的样子,我甚至感觉你依然存在。我憎恨这种幻觉。
        ——其实,如果我看到了你,即便是我的幻觉,我也要质问你。你曾经说过,和我一起走路,牵着我的手,就会有安全感,就有一种被保护的感觉。可为什么,你离开得那么义无反顾?是我太没用,已经失去了保护你的能力吗?你知道吗,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是这样憎恨着自己。
        ——说实话,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喜欢你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在你离开之后,我终于体会到了那是怎样一种感受。你离开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的世界,好像真的像小说里写得那样暗淡无光。喜欢你的感觉,就像被金色的阳光所笼罩。
        西方的诗人,称那种让人感到无比温暖的金色阳光为——
        青阳。
        6
        傍晚,天空泛起火烧云,团团炽热的云朵与城市里的烟尘融合在一起。这场大火从天空的某一点开始燃烧,然后逐渐弥漫开来,并蔓延到了校园的上空。
        滕汐和纪澜在操场上散步。火烧云的倒影把每个人都染成了血红色。
        “对了,和海翔一起值班怎么样啊?”
        “怪闷的,奇奇怪怪的一个人。”纪澜踢着操场上的小石子。
        “嗯。”滕汐轻声答应着。
        “他性格那么孤僻,说不定是个变态狂唉,最怕的就是这类人。”纪澜嘟嘟囔囔。
        “好啦,不要乱说了,我要回教室,还有两道几何题没做完。”滕汐牵着纪澜的手,向教学楼小跑过去。
        此时的教室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暗。季岸站在窗台前,影子被已经沉得很低的夕阳拉得很长。在喧闹的操场上,他依旧能辨认出滕汐的身影,她捧着午后红茶暖着手,她在冷风中微微颤抖的声音,她拉着纪澜走进教学楼。这一切,就像一部仰角拍摄的电影,在季岸的记忆里,显得清晰无比。
        远处燃烧着的云朵渐渐隐匿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夕阳正向着另一个空间奔去。
        一切又跌进黑暗里。
        7
        ——那些几乎可以被忽略的细节,渐渐堆砌在一起。
        放学后。
        “哎呀,时间来不及了,我还要去物理辅导班唉。”
        “那我帮你打扫好了。”
        “啊……滕汐,谢谢你。”
        接着。
        “我的手今天体育课扭了唉。”
        “那你回家休息吧,这里我来。”
        “啊……那怎么好意思啊。”
        “没事啦,擦黑板和窗户其实不费力啦。”
        最后。
        “滕汐啊……”
        “啊,我知道了。刚才看到阿栋在楼下等你,你快点儿下去吧,这里我来。”
              


        来自iPhone客户端10楼2015-09-20 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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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贰 【青阳】(4)
          “那麻烦你了哦。”
          “和男朋友约会要紧哈。”
          出现这样的情况,坐在角落一脸默然的季岸心里其实在冷笑。这不过是拉拢人心的把戏而已。只是这样的情况一二再、再而三地出现,每次听到的,依然是平和温暖的语气,在忙碌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的时候,依旧是那么坦然自若。而她,也绝对不是充当着被欺负的角色。滕汐,无论家境、长相还是成绩,都有着傲人的资本。这些,都是她与其他同学隐形的距离,无法逾越的高度。
          ——你真的从来没有感到过厌烦吗?
          ——你觉得你究竟能得到什么?
          ——你真的……对这个世界,没有过失望吗?
          空荡荡的教室,支离破碎的尘埃,悲凉的浮光涂抹着斑驳。
          季岸看着站在黑板前拧着抹布的滕汐,白色的校服在暖色的夕阳里渐渐模糊起来。
          他紧紧地攥紧了制服的一角。
          8
          五星级饭店的高档客房里,暖气很足,落地灯泛着暧昧的红光。欲望和激情在暖气中凝固。
          季岸拧亮床头灯,然后一件一件地把衣服穿上。一个中年男人赤裸着上身背朝季岸坐着,双手紧紧地捏着膝盖。
          季岸点了点放在床头柜上的钱,然后扔下两张在床上。
          他冷冷地说了句:“我不用那么多。”
          男人佝着背,身子微微颤抖:“其实我还有老婆孩子……我真他妈的不是人……”
          季岸冷笑了一下,扣上了最后一个扣子,站起身,“那么在意干什么呢,出来玩嘛。”
          新街口最繁华的庆春路上,少年穿着薄衬衫,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场暴雨刚刚经过这个城市,清新的空气夹杂着汽车尾气的味道,广告屏上冰冷的荧光缓慢地流向液态的天空。
          季岸走进街边的便利店,用口袋里几张崭新的钞票买了一包最贵的烟。然后蹲在门口猛烈地吸着。尼古丁的味道让人内心平静,衣服上的香水味还没有褪去。垂下来的刘海遮盖住了眼前漆黑的世界。
          一个中年妇女骑着脚踏车缓缓经过,篮筐里盛放着新鲜的蔬菜。这一段路还没有修好,路面上坑坑洼洼。
          她骑到季岸对面的时候,刚好激起一个水洼里的污水。污水夹杂着沙砾溅了季岸一身。季岸猛地打了一个寒战,站了起来。
          “啊,不好意思啊小伙子。”中年妇女赶紧停下车。
          “哎呀呀,身上那么脏了,这怎么办啊……”妇女紧张地道着歉。
          “……没事。”季岸冷笑着,然后朝街的深处走去,夜色包裹着他模糊的背影。中年妇女脸上一脸疑惑,嘴里还不由地嘟囔着:“这么脏了啊,唉……”
          ——脏,再脏也比我干净。
          9
          又一个傍晚,天空泛起火烧云,团团炽热的云朵与城市里的烟尘融合在一起。欲望和罪恶还没有完全在黑暗里显露,校园的上空浮游着红彤彤的光晕。
          虽然和池海翔一起值班很无聊,他通常是自顾自地看着一本书,或者对着本子上涂涂抹抹,仿佛纪澜不存在一样。但这样也好,纪澜有了一段难得可以静下心的时间写作业。时间过得飞快,在解决了两张化学讲义后,已经到了闭馆时间。
          纪澜收拾好讲义盖上笔盖,海翔坐在图书馆倒数第二排的座位上,漆黑的图书馆里,唯独亮着海翔头顶上的一盏日光灯。在明亮冰冷的灯光下,海翔的脸显得更加苍白。
          纪澜走过去,海翔匆忙地把一本书塞到课本下面,神色有些紧张。
          “看什么呢?”纪澜疑惑地问道。
          “啊……”海翔匆忙把书摞起来起身准备走。


          来自iPhone客户端11楼2015-09-20 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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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 【城噬】(1)
            1
            这是初冬清晨的城市。
            被肺叶过滤过的浑浊空气在日光之下渐渐归于平静。微弱的晨曦划破覆盖在城市表面的雾壳,灰暗的车流在模糊的雾气中渐渐变得明晰起来。
            电影中的少年们从各自浑浊的梦境中醒来。然后他们起身,打开窗户,头顶是清晨城市灰蒙蒙的天空。
            不知道是谁说过每一天都是崭新的”这句话。事实上,我们生命中大多数的日子,都是平常陈旧的,它们平凡到可以任意在我们的记忆中抹去。因为我们的一生并没有那么多值得纪念的东西。很多个“崭新的一天”似乎都是效仿着已经过去的“昨天”。
            陈旧,平常,黯淡无光。
            早晨6点半,纪澜依旧在路口的便利店等着要一起上学的滕汐。
            时间还有点儿早,初冬的气温还没到戴手套的地步,但在早晨双手还是会觉得冰冷。纪澜一边搓着手一边看着马路的尽头。
            便利店的第一锅关东煮渐渐浮在了沸腾的水面上,鱼丸的香味在空气清新的清晨显得格外诱人。
            纪澜饿着肚子在寒风中晃着身子,口袋里几个零零散散的硬币发出轻微的声响。
            不一会儿,滕汐拎着挎包小跑着过来。
            “呼,今天好像有点晚了。”滕汐看了看表。然后迅速转身推开了便利店的门。
            一分钟后,滕汐捂着纸杯从便利店里走了出来。
            粉红色的鱼丸上弥漫着热气,作料并不丰富的清汤闻起来却格外诱人。
            “咦?你怎么不买早点啊。”滕汐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我吃过了。”纪澜低下了头。
            城市的另一个角落,季岸被手机闹铃声惊醒。他在沙发上缓缓睁开眼睛,然后脱下身上妖艳的红色衬衫,他有些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卫生间。莲蓬头里冰凉的自来水从头顶一直冲到脚跟。身体不由得在冷水中打着寒战。少年赤裸的轮廓在镜头前渐渐模糊起来。
            这应该是一个极其平常的清晨。
            每个人都穿着笔挺的制服走进学校的大门。
            在那些个平凡的清晨里,他们离死亡还很远。
            2
            傍晚的新街口,霓虹大道上的人群渐渐多了起来。夜店的招牌开始发出夺目的荧光。街机店已经人满为患。街上到处都是刚放学、背着书包的学生,三五成群地在大街上肆无忌惮地嬉笑着。
            纪澜和池海翔并排走在一起,穿梭在人群中。池海翔低着头沉默,身旁总有忍不住回头的人们在窃窃私语着什么。池海翔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把头垂得更低,心里埋怨着不该和纪澜一起回家,不仅绕了远路,还要陪她在大街上闲逛。他频繁地看着手表,心想着回家晚了又要遭到父亲的责骂了。
            “喂,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和滕汐一起回家了吗?”
            “啊?”海翔朝纪澜看了一眼。
            “你知道吗,和她在一起,我感到压抑。”
            “什么?”海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算了。”纪澜挥了挥手。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我们是没有任何阻隔的好朋友。我们彼此应该不存在任何心机。可为什么,和你在一起,我总有莫名的压抑。
            你有很好的家境,有一直会保护着你的男朋友,有很多喜欢你的同学,你好像不知道孤独是怎样一种感觉。而我不同,口袋里的硬币还不够买一串鱼丸。我拥有的,仅仅是一个残缺压抑的家,或者说还不能称做为“家”。你知道吗,和你在一起,我终于知道了我有多卑贱,卑劣到骨子里的贱。
            我厌恶那种和你在一起的压抑感。那种厌恶,是你带给我的。
                    


            来自iPhone客户端15楼2015-09-20 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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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厌恶那
              叁 【城噬】(2)
              是你,是你!
              ——可是滕汐,如果现在你还在,如果现在你可以站在我的面前,我一定会对着上苍为我上面的想法表示忏悔。我一定会握紧你的手,对着上天发誓,纪澜和滕汐将是天长地久的好朋友,不能同日生,但求同日死!滕汐,你看,这些话多矫情啊。可这是因为我内心的汹涌的爱啊,还有我铭心的愧疚。
              ——只是我们同日死的那一天,已经不可能存在。
              3
              警务室,破旧的空调吃力地吐着浑浊的暖气。
              纪澜和池海翔坐在靠墙的长椅上,两个人都低着头沉默。纪澜时不时地搓着手,海翔看着手表,神情有些焦急,对面的桌子上,放着一张崭新的CD。
              “哦,这里请,您的女儿在这个房间里……”警官打开了房间的门,纪澜和池海翔的头猛地抬了起来。
              陈丽芬气得浑身发抖,看到纪澜便冲了上去:“你偷东西?”
              纪澜低着头沉默着不说话。
              “你偷东西?你偷东西!你偷东西!!!”陈丽芬气急败坏地抓着纪澜的头发把她的头直往墙壁上撞。
              “不要这样……”海翔猛地站起身抓住了陈丽芬的手。
              “CD不是纪澜偷的,是我……是我!”海翔攥紧裤子口袋。
              “是你?监控录像里看得清清楚楚,是这位女生把CD塞到书包里的。”警官疑惑地走向前。
              “是这样的,我喜欢这张CD,然后指示纪澜这样做的,真的不关她的事。”海翔紧张得浑身颤抖。纪澜低着头疑惑地皱着眉头。
              “好了,事情到此为止吧,偷窃是很不道德的行为,不管是哪方家长都必须好好教育自己的孩子。时间也不早了,你就领着两个孩子离开吧。”没什么建设性话语的警官看了看墙壁上的时钟,伸了一个懒腰。
              午夜12点,两天之间的交界线。城市即将迎来一个新的起点。
              “妈,我们走吧……”
              “滚!”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纪澜脸上。
              4
              冬天的校园显得格外冷清寂寥。
              午休时间,往日最热闹的篮球场只有寥寥几个男生在练习投篮。但也只投了几个球便抱着篮球缩着脖子溜进教室里,似乎没有人愿意在寒风呼啸的室外多待一分钟。操场上开始长出了细细的蒿草,显得更加萧索。
              相反,学校的开水房倒是人满为患。女生们灌着各式各样的热水袋,冲着热气腾腾的奶茶,一个个都乐此不疲的样子。
              画面定格在了空空的篮球场上。
              “你为什么要帮我?”纪澜看着眼前这个瘦小却畸形的男生。
              “你妈妈……好凶。”海翔半眯着眼睛,冬日的阳光冰冷却刺眼。
              双手插在口袋里的女生听到这个答案,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海翔看见纪澜笑了,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他仍旧低着头,即使是笑,也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对了。”海翔似乎想起了什么,然后把手伸进外套里摸索着。
              掏了半天,把一张CD递到了纪澜面前。
              是山岛纪的最新专辑。
              “啊?你买给我的?”纪澜捧着CD惊喜地问道。
              “怎么可能,我没有钱。”
              “……那是?”
              “就是昨天你偷的那张,放在警局的桌子上,我趁他们不注意又拿了回来。”海翔有些不好意思,说完了又补充了一句,“他们应该不会注意到吧。”
              纪澜有些惊讶,但又笑起来,然后抬起头:“谢谢你。”
              毛茸茸的阳光下,男生脖颈上的伤痕越发明显。
              “这是怎么回事?”纪澜靠近海翔。
              “昨……昨天回家晚了,被爸爸打的。”海翔的语气低沉。


              来自iPhone客户端16楼2015-09-20 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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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 【城噬】(4)
                “那医生……什么时候可以做手术?”池国明问道。
                “越快越好啊。最早明天就可以,你先把押金付了再说吧。”刘富强漫不经心地拿过桌子上的茶杯。
                “手术?!他根本不是一个肿瘤!要什么手术!!”海翔猛地把X光片摔在桌子上。
                池母皱着眉头摇了摇海翔的肩:“儿啊,你在说什么?!”
                “妈妈,他是你的儿子啊!”海翔紧张地指着自己隆起的肚子说。
                “他现在在我肚子里,如果动手术把他取出来,他就死了,妈妈,他不能死……我不允许他死……不允许……”
                池国明在一旁盯着儿子惊慌的眼神,目瞪口呆。他抡起手,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池海翔的脸上:“狗崽子!你丢不丢人!”
                池海翔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地喊着:“你要杀了你的孩子,你要杀了我弟弟!你才丢人!你才丢人!”
                池国明气急败坏地再次抡起他颤抖的手。
                一旁的刘富强冷笑道:“其实你不该带你儿子到这里,应该带他去精神科。”
                7
                其实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真相对于你来说,都是谎言。你恨这个城市的所有人,但你不知道,是他们的虚伪和肮脏,保护着你不真实的梦。
                星期二是英语早自习,山岚捧着讲义夹微笑着走在去往教室的走廊上。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池海翔在地上狼狈地摸索着。他的课桌被翻倒,里面的课本、文具,还有彩色颜料散落一地。
                “这是怎么回事?!”山岚惊讶地蹲下来。
                海翔微微地抬起头,额头前面浓密的刘海微微遮盖着眼睛。他没有说话,继续低下头搜罗着地上的课本。崭新的练习本上沾满了污水。海翔抬起校服的袖子用力地擦着已经干结的污渍,练习本“吱”的一声被扯破。
                “到底是谁干的?!”山岚重重地用讲义夹拍了拍讲台。
                台下并没有人响应,海翔吃力地蹲在地上把书摞在一起,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
                “做了错事就要勇于承认。到底是谁做的?老师希望你站出来。”
                “难道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同班同学的吗?”山岚的语气急促起来。
                “每次遇到问题都是说些没有建设的客套话,从来没有真正解决过问题。这样的老师,无非就是个摆设罢了。”一个女生轻蔑地摆弄着涂满五颜六色的指甲。
                “我们都觉得你说话做作,难道你还没有察觉到吗?”又一个刻薄的声音。
                “你以为凭借着你那一点姿色就可以在班里树立威信了么?”滕汐看着坐在前面的一个胖女生,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虚伪!”像是接龙一般。台上的山岚紧张地搓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老师,向校长室交辞职函吧。”坐在最后面的男生翘起二郎腿。周围发出一阵哄笑。
                山岚的表情渐渐僵硬起来,她走下讲台,蹲下来帮海翔捡书和文具。签字笔上都是污水,她用白色的衬衫使劲擦着。
                ——不能哭。不能哭。
                ——绝对不能再哭。
                8
                开学第二周的班会上,教导主任带来的一个年轻女孩让大家着实兴奋了一把。
                “是新转来的女生吗?”
                “哇噻,好正唉。”
                “她的上衣是5CM的新款唉,超级赞的!”
                班里讨论得热闹。坐在最后一个座位的季岸也微微抬起头,讲台上的女生拎着手袋,对着下面的同学微笑着。懒洋洋的夕阳把黑板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边。上下浮动的尘埃在空气中显得特别清晰。
                戴着大黑框眼镜的教导主任不耐烦地在讲台上用力拍着桌子,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粉笔灰像魂飞魄散般在讲台周围剧烈抖动着。


                来自iPhone客户端18楼2015-09-20 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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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 【城噬】(6)
                  “怪胎!快拿出来,老实点!操!”最前面的一个少年虽然个子矮小,但是邪气十足,他推揉着池海翔的肩膀。
                  海翔低着头,手紧紧攥着裤脚,紧抿着嘴唇,什么话都不说。
                  “快拿出来!老子知道你有钱。”帽衫少年走上前,托起海翔的下巴。
                  “没有……真的没有了……”海翔的语气几乎要哭出来了。
                  “哼哼……”少年冷笑两声,“来,怪物跳两下给老子看看!快跳!”
                  池海翔犹豫着原地跳了两下,硬币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从书包里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
                  “还说没有钱!”站在后面那个少年冲上前就是一脚。
                  辛好,踢到了小腿上。海翔赶紧捂住肚子,含糊不清地说:“我……我给你们钱……求你们饶过我……”
                  ——求你们放过我,不要伤害他。
                  书包最里层的袋子里,放着零零散散的一堆硬币和纸币,加起来一共是四十二块钱。省下了一个月的早饭钱,刚好能买两支画画用的针管笔,可现在,全都没了。池海翔想着,伸进书包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他颤抖着掏出口袋里面所有的钱,埋着头,哆哆嗦嗦地把钱递给眼前的帽衫少年,另一只手仍旧死死地护着肚子。
                  突然,“啪”的一声,有人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海翔的手。
                  钱叮呤当啷地掉了一地。
                  海翔惊恐地抬起头,眼前的这个少年额头上有一条刀疤,英俊的脸轮廓分明,觉得很眼熟,猛然间想起经常看到同班的滕汐和他在一起。
                  只见那个少年飞起一脚,海翔以为要朝自己踢来,惊恐地跌倒在地上。但是那一脚快速有力地踢在了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少年的肩上,他立刻呜呜叫喊着倒在地上。其他的几个小混混顿时失去了霸气,呆呆地看着他踢出如此有力的一脚。
                  但烟焰毫不理会,他表情淡定地蹲下身来,捡起地上的硬币,然后吹了吹沾在上面的泥土。
                  10
                  其实这是烟焰第二次帮海翔解围。
                  上一次是在学校体育场后面的器材仓库里。只是那次纪澜也在,她站在烟焰旁边,愤愤地对烟焰说:“就是他!邹剑!他妈的真不是人,竟然虐待海翔!海翔招他还是惹他了啊!”
                  “你他妈的在乱烦些什么?!”邹剑把烟蒂扔到水泥地上用脚踩了踩,然后走上前来。
                  “是不是你欺负她班里的人?”烟焰护住纪澜,冷冷地问道。
                  “谁阿?”邹剑装作一脸茫然的样子。
                  “你还敢装蒜!就是池海翔……肚子……很大的那个!”纪澜在后面愤怒地叫道。
                  “哈哈哈,就是那个怪胎啊……”还没等邹剑说完,烟焰就飞起一脚,朝他的胳膊踢去。
                  他立刻痛得趴倒在地,但毕竟那段日子在社会上不是白混的,他立刻站起来,对着烟焰就飞出一拳。可烟焰敏捷地躲过,然后从后面抓住他的胳膊给了他一个空翻,然后重重地把他放倒在地,邹剑在半空中吓得哇哇大叫起来。
                  烟焰冷笑了两下,把他放倒在破旧的泡沫垫子上。
                  然后用脚踩住邹剑的肩膀冷冷地说:“下次你就没那么舒服的床睡了。”
                  邹剑在泡沫垫子上直求饶,脸上沾满了垫子上的灰尘,一脸狼狈。
                  烟焰看着猥琐的邹剑,不屑地对他笑了笑,刚一转身,就听到纪澜一声尖叫。
                  “我X你妈!”邹剑用尽全力从垫子上立起身。
                  一记重重的拳朝烟焰飞了过来。
                  11
                  那是在图书馆和池海翔一起值班的一个平常的傍晚。
                  那天,辅导员要求管理员把图书馆清扫一遍,纪澜边埋怨边和海翔去水池洗拖把。


                  来自iPhone客户端20楼2015-09-20 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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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 【城噬】(7)
                    初冬的自来水已经能让皮肤感觉到寒冷。纪澜踮手踮脚地把拖把往水池上放,水花仍然溅了一地。池海翔走上去,关小了水龙头,然后卷起袖子,用手把拖把拧干,弱小的他显然有些吃力。纪澜有点儿看不下去,便走上前想去帮他。但她却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海翔的手臂上散布着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红点,有的已经化脓,甚至是溃烂。
                    她惊讶地抓住海翔的胳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海翔紧紧地咬着嘴唇,滚烫的眼泪在眼球中打转。
                    纪澜仔细一看,那明显就是被利器戳伤的,可能是用钉子,也可能就是圆珠笔的笔尖,因为细小的伤口上还有蓝色的墨水印迹。用这样的方法,虽然没有大碍,但一定让海翔疼痛无比。究竟是谁这样残忍地虐待海翔?纪澜想到被这样恶劣的手段一直虐待着的海翔,浑身就起了鸡皮疙瘩。


                    来自iPhone客户端21楼2015-09-20 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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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 【荒烈】(1)
                      1
                      一个平淡陈旧的早晨。
                      当池海翔走进教室的时候,教室里的声音在瞬间被抽得一干二净。捧着课本懒洋洋地读着单词的同学在愣了两秒钟后,缓缓地把书放了下来。在课桌下偷偷吃着早饭的男生也在骤然的安静里缓缓抬起头,他使劲咀嚼,而嘴里的蛋饼却似乎很难咽下去。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怪笑,但那声怪笑在一片惨寂里显得孤立无援,并没有人去应和。
                      站在台上领读的滕汐也纳闷地回过头。
                      池海翔拎着书包站在教室门口,然后低下头,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刚坐下,班里就在骤然间炸开了锅。
                      纪澜的身体渐渐僵硬起来,她侧过头,然后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池海翔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前额的刘海已经很短,并不宽阔的额头露了出来。
                      他的眉毛被剃得精光,整张脸像恐怖的白面具一样。他若无其事地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放到桌子上。冬日冰冷的日光穿过窗户投射到他身上,留下一个与世隔绝的黑影。
                      这是一个平角镜头,被窗外的阳光铺满了一半的教室,但不管是在哪个角落,都充满着惊讶、疑惑、嘲笑,和装腔作势的神情。镜头渐渐摇晃起来,画面渐渐模糊。但在模糊的人影中,却有那么一个点,仿佛静止一般。
                      纪澜一声不吭地坐在位置上,手指紧紧地抓着胳膊,指甲越嵌越深,就要抓出鲜红的疤痕来了。
                      2
                      下午6点,是地铁的高峰时段。
                      地铁站里人来人往,人们像蚂蚁一样穿梭在地下潮湿寒冷的蚁穴里。
                      纪澜和池海翔穿梭在人群里。池海翔低着头,宽大的校服遮掩住他身体的缺陷,但他还是畏畏缩缩地跟在纪澜后面。
                      地铁站里有很多小店铺。时常会看到很多装扮非主流的女生咋咋呼呼地在里面挑选着廉价的化妆品和冒牌的首饰。纪澜走进其中一间印着韩文的店铺,装扮得花枝招展的店员马上迎了上来。而池海翔站在门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走进去。
                      “呀,小姑娘哪所中学的啊?”
                      纪澜懒得和她废话,直截了当地说:“眉笔有吗?”
                      “有呀有呀。”店员马上从后面捧出一个盒子,然后掀开说,“这支三十五块……那种是韩国进口的,稍微贵一点……还有这支,颜色是最浓的……”
                      纪澜皱了皱眉头,然后问:“最便宜的是哪种?”
                      “最便宜的?”店员小姐愣了一下,然后冷冷地说:“那支金色盖子的,十五块。”
                      “好,我要这支。”
                      店员小姐冷冰冰地收过钱。当纪澜离开的时候,她还在背后轻轻地嘀咕了一句。但周围太嘈杂,纪澜没有听清楚,也懒得去听清楚。
                      刷卡进站。人群蜂拥而至。
                      地铁站里传来了温柔的女声:“开往临平方向的地铁即将进站,请乘客们退到黄线后面……”
                      地铁打着强烈的灯光呼啸而过,呼啸而过的大风吹乱了乘客们的头发。
                      纪澜和池海翔走进地铁的最后一节车厢。她从口袋里掏出眉笔,然后去拉池海翔的衣服。海翔蹲下身子,他不说话,神情像是在求饶。纪澜强忍着眼眶里滚烫的泪水,一个用力把海翔拉了过来。然后,拿出眉笔,轻轻地在他眉毛被剃光的地方小心地涂抹着。海翔想转头,但他看到纪澜的眼神,便微微低下了头。
                      地铁在黑暗中行进着。
                      车厢里,轰隆隆般的,像心脏般的有规律的震动。轨道被碾过的声音、洞穴里的风声、报站声、扰乱电波的赫兹声,人们被围困在这些声音当中,他们就像困兽一样,永远也逃不出那些密密麻麻交织在城市上空的电波。


                      来自iPhone客户端30楼2015-09-20 1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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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 【荒烈】(3)
                        而季岸却是里面那只最无力,也最顺从的兔子。泥沼渐渐淹没到了头部,再一点儿,它就沉下去了,它就会失去知觉。
                        然而在即将被淹没的那一瞬间,那只已经麻木的兔子被人从沼泽里硬生生地拉了上来。
                        ——你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
                        ——谢谢你,给我……希望。
                        5
                        “他们为什么要给你灌酒?”山岚用蘸着红药水的棉棒擦着季岸的额头。
                        季岸微微皱起了眉头,紧闭着嘴唇不说话。
                        “你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我早就和你说了……不关你的事。”季岸的语气依旧冷漠。
                        山岚背过身整理医药盒,叹了一口气:“你回家吧。”
                        季岸抓起书包和外套站起身默不作声地准备离开。正当走到门口的时候,他隐隐约约听到了山岚的声音。
                        “你心里是不是藏着什么事?”
                        客厅里没有开灯,季岸站在黑暗处,他转过身,看到背着台灯光线站着的山岚,谁都看不清谁的表情。
                        季岸走回了房间,依旧是面无表情地走到写字台上,打开了医药盒。
                        “你要干什么?”山岚疑惑地问。然后她看到季岸转过身,用手卷起了她的袖子,用蘸着消毒水的棉花棒轻轻擦拭着。伤口隐约着发疼,山岚忍不住抽动着手。
                        “别动……”季岸轻轻地说。
                        男生低着头擦拭着伤口,瘦长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很温柔。
                        他的睫毛非常长,给人一种要落泪的错觉。
                        6
                        学校的钟楼“咚——咚——”地响了十二下,中午12点。
                        两针合并,在阳光的折射下,像一把锋利的匕首。
                        山岚揉了揉眼睛,然后整理好学生的练习本,走出了办公室。
                        她走进女厕所,厕所里很安静,并没有人。她随意走进了一间隔间,然后扣好了隔间的门。她刚坐在马桶上,就听到隔间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当她还没有缓过神来的时候,隔间的门就发出了撞击声,她赶紧穿好裤子,却发现隔间怎么也打不开。
                        “谁?!你们把门堵住干什么?!”
                        门外一群涂满五颜六色指甲油的女生们发出一阵哄笑。她们用拖把堵住隔间的门,其中的一个女生踩在椅子上,“快,把水桶递给我!”
                        “哗啦——”一盆冰冷的自来水从山岚的头上浇了下来。
                        而隔间外的哄笑声比山岚的尖叫声还刺耳。一群女生用脚踢开拖把然后“呼啦”一下跑出了厕所。山岚愤怒地踢开了隔间的门,厕所里很安静,她浑身湿透,冰冷的水从发梢上一直往下滴,她浑身打着哆嗦,跑出女厕所。
                        走廊上好多学生来来往往,他们疑惑地看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女老师,她狼狈地走在走廊上。有学生从教室里探出头来,用惊讶的口气大惊小怪地叫喊着:“呀!她怎么回事呀。”然而在走廊的末尾,阳光的尽头,缪莹站在那里,看着狼狈的山岚,嘴上扬起了一丝不经意的微笑。
                        但是渐渐地,她的表情凝固住了。
                        ——那只渐渐陷入沼泽的兔子,其实是我。
                        ——而你,就是把我拉出来的那个骄傲的猎人。
                        7
                        尽管已经是第二天,但事情依旧传得沸沸扬扬。
                        “哟,你是没看到哦,那个帅哥啪的一下就抓住了小山的手……”女生们装腔作势地比划着。
                        “难道……他们有一腿?!”
                        “呀!你不要吓人了!老师和学生,怎么可能哦!”
                        “是E班的季岸么?好帅的呀!”
                        “是呀,属于很冷漠型的帅哥。”
                        “据说他……”
                        话题又被花痴的女生扯到另一个方向去了。
                        办公室里,年级主任皱着眉头数落山岚。


                        来自iPhone客户端32楼2015-09-20 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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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 【荒烈】(4)
                          “昨天旷课三节,这周的课很满,你让教导处怎样补?!”
                          “和自己的学生失踪一天,传出去,学生会怎么想?!”
                          “不是已经传出去了么……”不知道谁在旁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站在年级主任面前的山岚,一直沉默地低着头不发一语。她不想让年级主任和办公室里的老师知道自己被一盆冰冷的自来水淋得浑身发抖,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因为腿抽筋险些从楼梯上跌了下去,不想让他们知道,是一个男生,紧紧地抓住了她,然后送她出学校打车,陪她回家。她不想让别人产生半点误会。其实流言原本是脆弱而不切实际的,但对于山岚来说,她没有任何的抵抗力,她可以轻而易举地被那些流言给杀死,然后碎尸万段。
                          ——狼狈的山岚猛然感觉到腿抽筋,她痛得几乎要跌倒在地上,季岸恰巧经过。山岚脸色苍白,她紧紧咬着嘴唇,微低着头,对着季岸冷漠的脸抽动着嘴唇。
                          “救救我,救我……”
                          季岸皱了皱眉头,然后紧紧地抓住山岚的手。
                          事情就是这样简单。
                          然而在简单的背后,却隐藏着危机和惊喜。像一片明亮的新天地,他们走了进去,都没有意识到不远处发着腐臭的沼泽。
                          阴天,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气氛显得格外阴沉。
                          季岸坐在客厅里,房间里的山岚换好衣服,满脸苍白地走出房间。她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季岸,犹豫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要喝点什么?”
                          而季岸并没有回答她,而是拿着相框问:“这个……男人是谁?”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神色紧张,说话也哆哆嗦嗦起来。
                          镜框里的山岚和一个戴着厚眼镜、表情有些木讷的男人站在一起。
                          “应该算是未婚夫。”山岚背着季岸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她不知道季岸此时的表情。
                          “都是父母安排的,我们第三次见面就订下了婚期,没有所谓的爱情。其实,我也不需要什么爱情……更没有能力去追求爱情。”山岚自嘲道。
                          “你……爱他么?”
                          “我们几乎是陌生人,你会爱上一个与你的生活没有任何交集的人吗?”山岚转过身。
                          季岸走上前,紧紧地抱住山岚,然后说:“我会。”
                          山岚愣了一秒后,惊慌地想挣脱开季岸的怀抱。
                          而季岸却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微微皱着眉头,抽动着的嘴唇,好像在说一个她永远都无法破解的秘密。
                          8
                          镜头又回到了课堂。
                          美术课算是高中里最无关紧要的课程之一。
                          才刚刚上课,同学们就开始忙活起了自己的“私活”。坐在前排的几个戴眼镜的女生开始拿出数学习题;围坐在一起的几个染着不同颜色指甲的女生开始翻阅八卦杂志,还故意大声地发出笑声;男生们翘着腿打着WILL游戏。班里只有少数几个同学在画纸上涂抹着。
                          吴晗无奈地在教室里走着,他也清楚美术课在其他升学课程里的地位,所以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当他走到角落,路过一个男生的座位时,他停住了。
                          那个男生低着头,在纸上熟练地描摹着。他的画,线条流畅,笔法熟练。
                          吴晗好奇地伸出手想去拿他画的画。
                          而男生却紧张地“嗽”地一声扯开画纸塞进抽屉里,眼神里满是猜忌和恐慌。
                          吴晗惊讶地杵在一旁。旁边的男生漫不经心地说道:“老师,怪物的脾气当然古怪啦。”
                          吴晗却毫不理会,他脑海里浮现的依然是刚才看到的钢笔画。
                          “同学,把你画的给我看看好吗?”
                          男生低着头,黑框眼镜滑到了鼻梁。


                          来自iPhone客户端33楼2015-09-20 1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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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 【荒烈】(5)
                            “同学?”吴晗俯下身。
                            男生皱着眉头,他犹豫地打开抽屉。吴晗好奇地凑上前去,一本画册放在书本的最上面。他好奇地把那本画册拿了出来。
                            他打开画册,里面的画让他惊讶。
                            笔法娴熟,根本不像是一个新手的作品,而且想象力丰富,他所描绘的图案绝非纯粹的临摹之作。那些线条诡异的钢笔画,分明就是有生命的。又或者,那已经不是画,而是一个故事、一个秘密。
                            “同学,你能到美术班来吗?我觉得你很有天赋。”吴晗激动地说。
                            而与他激动的神情相反的,是海翔那张紧张恐惧的脸。
                            “这不是我画的……”海翔用力夺过吴晗手中的画册。
                            不高的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像是锋利刀片上凝结的水汽。
                            9
                            教学楼的顶楼,时间是中午。
                            纪澜推开顶楼的铁门。铁门上装模作样地挂着一把大锁,却有好多学生上当,以为关着门不能上天台。
                            池海翔坐在栏杆前,他看到纪澜推门进来,有些惊讶,但没有站起来,而是又低下了头。
                            “你每天都在这里吃便当,是吗?”纪澜缓缓走近。
                            海翔靠在栏杆上不说话。
                            “你那么喜欢画画,为什么不去美术班呢?”
                            “你确实画得很好。”纪澜扶着栏杆,把身体撑起来。
                            “你依旧喜欢达缇特,是吗?”
                            “……当然。”
                            “但为什么不能像他那样?!”
                            “为什么呢?!”纪澜蹲下身来扯过海翔的衣领。海翔惊慌地向后靠着,生锈的栏杆发出轻微的晃动声。操场上一片喧嚣。明晃晃的天空中有飞鸟降落到顶楼的水箱上。
                            “其实根本不存在什么达缇特。那些画的作者,都是你自己。”
                            “啊……”
                            “还要继续隐瞒下去吗?”纪澜吸了一口冷气。
                            “你……在乱说什么?!”海翔的眼神无比惊慌。
                            但马上,他低下头,轻蔑地笑了一声:“没错,就算我是达缇特,那又能怎么样?”
                            “你可以去画画!你可以当画家!”
                            “别傻了,不可能的。”海翔站起身,用手抓住已经生锈的栏杆。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一个怪物,没有人理会的怪物……”
                            午后的阳光像空气一样慵懒。少年们背着阳光,没有人能看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秘密支离破碎,像刀片一样散落一地。
                            10
                            我是一个怪物。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这个城市每一个人的眼睛都是一面镜子,让我渐渐看清了自己是多么畸形。
                            他们讥讽着我的身体、我的话语、我的行为。我的所有都是他们玩笑的对象。我不会说“凭什么”,也不会说“请你们不要这样”,因为,我本身就是一个怪物。对,一个天生让人取笑和折磨的怪物。
                            然而,上帝又为什么要派人来给我希望。
                            纪澜破解了我的秘密,天知道我有多恐慌。我多希望她马上消失在这个城市,她的存在,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危机。总有一天,我所有的秘密,连同我的身体,都会被炸得魂飞魄散。她破解了我的梦,那我该栖息在哪里,总有一天,我会无处可逃。
                            我害怕回忆纪澜那天的表情。
                            她竟然说我可以成为画家。天呐,画家……
                            但为什么,我竟然有了那种心潮澎湃的感觉,就像,我想去保护我弟弟时的那种沸腾的感觉。
                            最终,我还是答应了纪澜进美术班学习。纪澜,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呢?
                            但你知道了我太多的秘密。
                            我答应了你的承诺。你——必须付出代价。
                            11
                            有好多人都说梦境和现实是相反的。那为什么,我们总是会因为对现实的担忧和恐惧而陷入残酷的梦境之中呢?其实最残酷的是,当我们在梦中身处险境,我们根本不会狠狠地掐自己,然后告诉自己,这是梦,这是梦。我们深陷在逆境中永远也醒不过来。而当我们在现实中遇到坏事时,我们总是安慰自己,说不定这一切都是梦,说不定我还在做梦。这样,我们或许会好过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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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 【荒烈】(6)
                              那么,现实和梦境,究竟哪一个更残酷呢?
                              在滕汐没有梦境的睡眠里,她再一次因为胸腔里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而艰难地坐起来。
                              她用手紧紧地捂着胸口,靠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恢复过来。房间里没有开灯。屋外一片寂静,对面的公寓闪着寥寥灯光。忽然,她仿佛看到有隐隐约约的光点在屋外的天空中闪动。她好奇地爬下床,穿着睡衣,踩着毛绒拖鞋走到了窗台边。
                              是雪,这个南方城市的第一场雪。
                              小雪无声无息,只有通过窗口的灯光才能辨认出。滕汐透过窗户往下看,公寓里的路灯投射出一大片雪影。雪花在昏黄的光影中缓缓降落。那个场景,像深冬北欧城市的一角。
                              然后她从睡衣中掏出手机,给烟焰发了一条短信。
                              当信息发送成功,烟焰邪邪的笑脸在屏幕上消失了。
                              滕汐合上手机,窗外的光影投射在了她的右脸上。
                              而她的左脸埋藏在黑暗里,显得越来越悲伤。
                              南方的深冬之雪也降临在了那幢如蜂巢般庞大拥挤的经济适用房里。
                              环形旋转而上的楼梯口,一个灯泡“啪啦啪啦”地跳闪着微弱昏黄的灯光。终于“啪”的一声爆灭了。
                              镜头顺着漆黑一片的楼道一直向前,终于在走廊口出现了一小块昏暗的光晕。
                              充满着光晕杂点的镜头模糊地记录着这样的景象:堆放在走廊上的废弃易拉罐、腐烂的垃圾、破旧的煤饼炉、贴在墙上的过期黄色日历、无证诊所的广告……空气里弥漫着阴冷的潮湿,还有垃圾的腐臭。那种环境令人厌恶,仿佛每一寸空气都会在瞬间变质。
                              就是这样的生机勃勃。
                              其中一间狭小的房间里,陈丽芬还没有睡觉,她披着外套,用手撑着头,对着桌面上一大片的招聘广告发愁。纪澜这个学期马上要结束了,而下个学期的学费都还没有着落。现在工作的薪水仅够维持一个月的开销,根本不会剩下什么钱来。
                              她叹了一口气,决定明天再去人才市场碰碰运气。然后她走到客厅里,轻轻地打开了女儿纪澜的房门。她看到纪澜安静地侧着身熟睡,才关好门轻轻离开。
                              躺在床上的纪澜缓缓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睛,她并没有察觉到窗外已经零零散散地飘起了雪花。
                              头发被撕扯的疼痛依旧没有在头皮上褪去,她的脑中反复回想着今天傍晚的情景。
                              妈妈发疯般地撕扯着她的头发,“我让你去找他!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去找纪伟明!”
                              纪澜咬着嘴唇不说话,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我拼了命赚钱养你,你的胳膊居然还往那边拐……”
                              “你个小白眼狼有没有良心啊!”
                              “你怎么那么贱啊!贱啊!”
                              头皮被撕扯得发麻,纪澜痛得满脸通红,但她没有反抗。她一只手护着头发,另一只手紧紧压着校服裤的右口袋。
                              ——爸爸塞给她的两百块钱就在口袋里。
                              12
                              镜头穿梭在新街口灯火辉煌的大街上,屏幕充斥着模糊但又刺激的光线。
                              德基大厦的电梯在笔直的黑暗隧道里缓缓上升,电梯门在十七层打开。
                              顺着光线不太明亮的走廊一直走,尽头便是跆拳道训练中心。而此时已经是深夜,走廊上只有依稀几盏灯还发着光亮。宽敞的训练房里,只有一个少年的身影在用力地晃动着。
                              高强度的基本功练习后,烟焰气喘吁吁地躺倒在地板上。手机屏幕上不时闪动着荧光,他站起身,拿过放在背包上的手机,是一条短信。
                              他看着屏幕,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但脸上又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来自iPhone客户端35楼2015-09-20 1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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