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知道她和周旋在一起后，乔雪不无惊讶地说:“你初来芸香社的时候，常盯着何训愣神，我们都以为你是暗恋他的，什么时候悄悄地就勾搭上周旋了啊？”
　　章泠然并未意识到自己像此刻这般，瞅着何训发呆，竟是大家眼里的暗恋。
　　后来他们又开始讨论欧美剧和动漫之类的话题，而章泠然只记得了，当时乔雪说:“有点明白《大逃杀》里“不要瞧不起成年人啊”的悲凉了。我们也曾耐心等待过奇迹，只是还没等到就已生皱纹，鬓发苍。未来的小loser们，难道可以仅凭妄想就鄙视大人的挣扎和努力吗？”
　　在某种程度上与章泠然同龄的乔雪已经失去了天真烂漫的痕迹，她辛辣而现实，努力而刻薄的语言，常使人陷入沉思和悲怆。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不是拒绝你，马上就要考研了，我不想把时间再浪费在感情问题上了，你是这大半年来我遇到过的最好的女孩了，我不想让你等我，怕耽误了你。”
　　“我也渴望能有什么人愿意跟我好，我觉得自己缺点太多，每个接近我的人，最后都觉得我晦气，我也不想你最后这样怀着怨恨的心又离我而去。”
　　“开心点。除了考研，我也没什么盼头了，除了你。”
　　“你高兴就好，既然不想理我了，就不理吧，本来我也是不该有朋友的人，最终你们都会离我而去的啊。”

　　章泠然简直被他气笑了，这是什么逻辑？
　　太不讲道理了。
　　明明拒绝了自己，却又怨恨着自己不理他。
　　章泠然看完短信有些郁郁寡欢，她是喜欢周旋的，看他说得话心理怎么会不为所动？

张涵之在微信朋友圈贴了几句话“人类为什么有关于独占的约定呢？怎么想都好可怕……”
　　这句话一下子就触动了章泠然，像打了结而无从下手的一团乱麻被人狠狠地用剪刀全部剪断。鲜血淋漓又大快人心。
　　“为什么我喜欢他就一定要让他回报同量的爱呢？”
　　“对啊，我喜欢他可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啊，如果事情都要计较得失，那也太无趣了。”
　　章泠然想到这里，豁然开朗起来。

　这些话最终没有和众人分享一下，独自咀嚼何尝不是一种浅而微的快乐呢？
　　有时候章泠然就在想，那些被人所追捧的未必都是值得记忆的文字，而能写出警句的人都知道文字中隐藏的恐惧——那种和所有文字一起崩溃的恐惧。章泠然骨子里是个顽固的悲观主义者，这也许她自己都不能深刻的了解到，她喜欢在自己的小说里总是反复测验文字的脆弱性？长篇大论的渲染某种近乎绝情的知性，却又总是简要表述那一刻失去的纯真，让你无法恨她，她就是有这种魔力的。

　周旋的诗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哀艳，每一次读都会唏嘘半晌。
　　周旋说话总是在试探性的，也许吧，可能吧，他在害怕什么呢？
　　周旋常莫名的陷入一种自我悲观和厌世，每一句话都是咳血的。
　　章泠然看着周旋的微信头像，慢慢的在心里琢磨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这种感觉就像前一段时间读了李四维的一首诗是一样的，章泠然觉得诗中描述分明是周旋的模样。
　　我昔在沪上，浮居无所依。吟啸斗室中，虱虮生鹑衣。交游多雅士，饮酒忘俗机。寸心聊共剖，何在一身微。千金散易尽，阳春和者稀。一言不称意，掉头欲西归。严冬远行路，风寒雪霏霏。狼狈苦长叹，翻为贱者讥。困顿不足惜，但使愿无违。性慕鹰与隼，廖廓终高飞。

　“我现在是要专心复习准备考研的，再者，恋爱的话就是要为将来结婚做准备的，你当真觉得是要嫁给我的么？”
　　“唉。说了这么多，你如果还不能体会我的用心良苦，便是算我以往白白对你好了。”
　　“如果我是没有责任感的，完全哄着你和你随意地开始，但我不愿意这么做，这么想都是觉得惭愧的，我已经把我的心意全部地告诉你了，你要怎样就想怎样吧。”
　　……
　　快半夜十一点的时候，章泠然打完新小说的大纲，拿起手机，一条条地刷下来，其实她已经释然了，这件事是自己想得理所当然了，有些荒唐的欢喜，如今看他局促地解释，倒觉得不忍心了。

　“没事。我都忘了发生什么事了，学长早点休息吧。”
　　“泠然。你开心就好。”没想到他竟然秒回了。
　　“好吧，我真的不难过了，开心也没什么可开心地了，大概是也没有甚么值得庆祝的事情。”章泠然回复这句话时已经困得不行了。
　　“今天晚上不开心么？”
　　“不是，我只是再陈述问题，我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得先睡觉了，晚安吧。”
　　“这样啊，好吧，晚安，好梦。”周旋话语里尽是意犹未尽，仿佛要打算跟章泠然彻夜长谈，却被告知没兴趣时的失落。

　章泠然并不是还生气，只是最近睡得浅总容易困容易醒的。
　　睡着了的章泠然，不知道的是，周旋一夜未眠。他最害怕被喜欢的人疏远，每一次离别或者被疏远，他都会无数次在夜里被噩梦惊醒。
　　大家眼里温柔的周旋。
　　大家眼里疏远的周旋。
　　大家眼里谦逊的周旋。
　　大家眼里神一般完美的周旋呀！

　…………
　　可是，他始终一个人孤单的看着大家，他渴望每个同龄人的靠近，他又排斥着每个靠近他的人。
　　他第一眼看到章泠然便觉得软软的喜欢，仿佛自己一直刻意的躲开所有追求者，就是为了这一刻的相遇呢。
　　周旋以为只是好感，后来也以为只是喜欢，直到出国的那一天，他才深深地了解，那是爱，可以疼痛一辈子的爱情。
　　你会有许许多多的瞬间，或哭或笑

那些人会变得模糊，那些话会变得模糊，那些落下的叶子与飘飞的花瓣也会变得模糊，可总有一种感情你该是忘不了的
　　或许你早已刻在骨里，或许你将来还会继续遇见
　　或许待你遇见时你已抛弃了泪痕转向阳光的怀抱
　　那么久远的未来，不可预测，不可采摘
　　其实，这段话是章泠然在某个下午课上胡乱写的，写完折成了纸鹤的样子丢在一边。

若干年后，当周旋站在异国他乡的广场上，偶尔经常身边的性感女郎，他想起曾有这样一个女子有一张似被露珠打湿的面孔，嫩的软软，像夏日的荷花在他心底蔓延开来。
　　那时的周旋像个孩子一样手足无措的，悲痛袭来，反复念着:泠然，泠然，泠然……
　　而那个叫做章泠然的女子，最终任性的从订婚宴上逃走了，在让家族颜面扫地后，像个被孤立的幽灵，成长在世人眼里。
　　何儒道是豆瓣的小名人，经常写一些美剧剧评，也回答一些文学类的问题。
　　章泠然关注他了，很喜欢他的文字，尤其那几篇关于现代诗歌和古体诗的探索，真是别有风致的。

他对于诗词是别有情怀在里面。
　　以前只是觉得他喜欢，后来听到何训讲起他俩大学初识的一些故事，才觉得何儒道的风趣都是当初磨砺过后的余痕。
　　不懂这些的人是不会了解这种情怀的，就像喜欢看法国电影的人，就喜欢拥吻没必要千里迢迢跑去海滩的烂漫味道。
　　芸香社有自己的扣扣群，平时大家不见面时就在群里聊天，除了章泠然他们都是大三的师兄师姐。

何儒道是学建筑工程的，细瘦，像长风自海外来咸湿，他的眼睛拂起的都是对世事的调侃。
　　看吧，可笑的事情，大多都被误以为是浪漫的。
　　说完这句话何儒道大笑。想来这其中却是有一点伤怀在的。
　　语言表达的刻薄，大抵只有三分讽刺世人，剩下七分也仅聊以自嘲罢了。
　　章泠然看着他们聊天，心里想着若不是跌了跤过来的，到不了这境界。

何儒道的女朋友是上海华东师范学院的，是第一届国诗大赛上认识的，后来芸香社诸君去爬华山，她知道后只身一人从上海坐车来找大家玩。
　　她亦就此认识了何儒道，那次是暮秋时节，女孩戴顶手工毛线套头帽子，帽沿似乎要遮到眼睛上。穿一双黑色的短靴，修身的小脚裤掖进靴筒里，简单大方。时尚而性情中人的打扮，大家都对她的眼光表示不错。
　　而在何儒道的气质中自有一段风流蕴藉在里面，无论他说什么，你只不觉是他雕琢造作就是。像风吹雨在脸上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