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的平静嗓音与燥热的空气，那是对于耶稣的大不敬。他在想若说哪一天不小心死去，是否会下入地狱。如同那苟延残喘的蛆虫生不如死。靠粪土滋养、没有新生。他将看见浓郁的雾在暗中若隐若现，如同神灵般掩去目光所及之处的所有肮脏。鲜血的甜腥味道在空气中弥漫而来，伴随着常年战争积累下的有害气体以及尸骨腐朽的恶臭，一阵阵地刺激着鼻膜与神经。空旷的废墟中，连细微的心脏跳动与血液流动都可闻见，噗通噗通富有节奏感地输流这血液。干涸的血迹在石板上蜿蜒行走，如同盛开的曼陀罗般热烈红火。会听见凄凉的呻吟划破了胀鼓鼓又冷嗖嗖快要在耳边炸开的空气，继而是手指奋力想要逃离的拨动石板声音。指骨的一瞬断裂在空荡荡的无边苍凉中，刺耳的惨叫在空旷中形成回响。
地狱像是她与他们死时的模样，在他的脑海里印上了烙印。
尽管那是他认为多么可爱的人。生于风车之国荷兰，却死于他的故乡无安眠之土。她的眼眸比蓝色的海洋要湛蓝出几百倍，金黄色的马辫如同精灵般跳跃。所有人都说她是个好姑娘，除了手上的老茧，那是多么美的他的女孩。每当从深夜入睡，他便辗转反侧，坐卧不安，从梦魇中惊醒，仿若窒息于沙土被掩埋，生不如死，于梦中喃喃着她的名字。在悲痛中与他深爱之人会面。
于是回忆在那时从脑海中顷刻涌出。那是双安静的眸子，于朝光明媚的芦苇海中轻阖着。清光从密密麻麻层层覆盖的枝叶透下，听闻了风声，那对眸子猛然睁开，明明是湛蓝色的眼眸里却是海洋般的深邃。朦胧的晨曦从层层叠叠的树叶枝芽透下星星碎碎点洒于她的面容，天际边泛起微云，清晨的阳光温和而耀眼，将一片天空照耀得发白。似是迷茫，那少女抬起头，眸光毫无疑问的被还未完全适应的晨曦刺痛。开阔的视野于遍野的白色，浅金色的光从缠绵的云朵中丝丝缕缕的投射下来。那棵盘虬卧龙般的古树静静在芦苇花海之间伫立着，从她初见到死去开始便擎着巨大的伞盖。足下是一片芦苇之海。雪白而细密的，苇絮如丝绒般展开。随着视线逐渐远去，河流蜿蜒至无尽芦海，水声潺潺。葳蕤生长的高大树木安然挺立，碧色的树冠葱葱郁郁。
他想了又想，辗绞尽脑汁，想要将他心爱的人的模样回忆起来，放在心脏的最深处，使她不再饱受病痛折磨。却只能因手上沾满的鲜血太多，薄情地回忆不起来，作罢于满身罪孽。当他竭尽气力，跪在耶稣像前，自觉可笑，又觉得自身罪恶深重。
“上帝，请您看一看。”
嘶哑的男人嗓音拖长了调，是古老的丧钟，在寂静的夜里敲响。
上帝是万能之神，抹去人间疾苦，带来食物、山川、海洋与欢笑。老师是这么告诉他的，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
“请您看看我，您的子民，他顽劣、罪恶、贪婪并且懒惰。”
那是于花田中穿着粗布上衣的金发女子，纤细的手上布满了老茧，却有“阿波罗的恩赐”般的笑容，死去在她的同族的呐喊中，耶稣像的面前。
就在高台之上，神父着一身白袍，一丝不苟到照耀得人睁不开眼。那双琥珀一般透彻的眸子紧紧闭上，面色平静。牧师口中吟诵着无用的咒语，语调温和而冷漠。仿佛是感受到了渐渐蔓延的炙热温度，她缓缓抬起了头，湛蓝的眸子中流露出一丝悲伤的怨意，裸露出的后背与手臂遍布着累累伤痕，无边的呐喊与人们因恐惧而延生的愤怒震撼了一个黄昏。她既惊慌而恐惧，却在那无尽的绝望黑暗中只是抬着头，静静地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如同羽毛般微微颤抖着。直到那潮水般的高喊淹没了理智，熊熊火焰蔓延在高台之上，沿那美丽女子的裙摆覆上了那张被夕阳染成金色的面孔，死亡的阒寂拉扯着她的背影。
禁忌的耻辱成了传说，被世人歌颂。于傍晚的小径，十余人的满身酒气归来，嘴里唱的是：
呵！看那伟大的塑像。
呵！看那可恶的女巫。
而因为嘶哑的尖叫连同他的希望被一同烧毁了。他看见她死时的模样，那是只剩下残骸的烧焦烂肉，于是刹那间淹没在她湛蓝眸子的理智遭受裂骨撕咬。她在鲜花样的年华死去地多么凄美，他却只忆起熊熊燃烧的烈焰，刹那间乌烟瘴气，黑烟沿着整个世界清晰的脉络开始向天空冲去，直至他的理智世界崩塌。
黄昏炙热，燎原火星沿着风出乎意料的寒冷，透过轻薄的衣直入骨髓，让人感到死亡降临。在他浑浑噩噩时，体内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它不知道什么时候潜入。能听到它的悲鸣，能感受到有人在身后拉着他的脖子，在提醒他愤怒的侵蚀。悲鸣并非凄凉的，而是悲愤的，仿若从深渊吹来一阵悲风，撕扯着他。无人知道该如何去改变，改变现在的状况。他的精神已经在崩溃边缘，他的身心早已痛苦不堪，他看见的是一只魔鬼，模糊的形状，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法看清它的脸，与其说看不清，倒不如说他不敢看，不想看――他知道它一直都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