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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医生，吃饭了。”
梅朵站在门槛旁，巧笑晏晏。
“来了。”
“白医生，一会村民就会过来，估计人不少，我让梅朵和达瓦给你打下手。”
白筱吃了一口饼，“好呀。”
梅朵看了眼正在喝茶的桑吉，“桑吉哥，一会就回朗卡吗？”
“嗯，马上就走。”桑吉把碗里剩下的饼全放进嘴里，站起身来。
白筱看着往门外走的男人，嘴里的饼还没嚼完，咕哝着：“再见。”
桑吉转头憨憨地冲她笑笑，“再见。”
梅朵看了眼已经出门的桑吉，转眸问着平措，“村长，今天的牛粪怎么办？”
“你不用管，我去弄。”
“你一个人能行吗？”
程远看了看平措，正要开口。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白筱插了进来。
梅朵笑笑，“屋里的牛粪用完了，今天要做新的牛粪饼。”
“晒干当柴烧？”
“嗯。”
白筱转了转眸，看向程远，“村长，他可以帮你。”
程远挑挑眉，笑看着她，一脸早就料到的样子。
平措摇摇头，“不好，哪能麻烦程先生。”
程远低头喝了一口茶，“不麻烦，闲着也是闲着。”
白筱忍不住笑出了声，伸手又拿了一张饼。

吃完饭，没过一会，平措家的小院里就站满了人。看病的，看热闹的，站在灿灿的阳光下，一双眼盯着白筱，里面全是好奇。
白筱笑了笑，“你们按照次序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梅朵看了看白筱示意的眼神，走过去把人群分成了长长的队，延到了院门外。
白筱转身坐在木凳上，看向排在第一位的藏族大娘，问道：“大娘，你有什么问题吗？”
梳着藏式发髻的大娘笑得有些羞赧，“白医生，我其实就是来看看，也没听过，不知道啥是心理病。”
“对，我们也是，我们也是。”
后面的男女老少也跟着应道。
白筱垂了垂眸，冲着院里的人笑道：“简单来说就是，人不光身体会生病，心灵也会生病，而心理医生就是给心治病的。”
“这心咋还能生病？你是说心脏病吗？”一个大汉问道。
“不是，心理病是无形的，眼睛看不到的东西。就比如，现在很多孩子都不爱说话，父母大多觉得是性格内敛，其实很有可能，这些孩子是患了心理病。”
“那你帮我看看我孩子。”
一个穿着藏蓝色长袍的女人牵着一个小男孩从后面走到了前排。
白筱盯着目光有些呆滞的男孩看了一会儿，问道：“他今年几岁了？”
“七岁。”
白筱点点头，“什么时候开始大小便失禁的？”
众人皆一惊。

女人：“你怎么知道？”
白筱笑笑，继续问道：“他现在一般隔多久会大哭一次？”
站在前面的大娘赞许地点点头，“这医生真是神了，连小旺堆不会上厕所都知道。”
女人眼眶渐渐蓄了泪，“白医生，你要帮帮我。”
白筱抽了张纸巾给女人，“你放心，我这次来，就是给你们治病的。”
一时间，村民们对白筱的本事赞不绝口，不管有病的还是没病的都争先恐后的想让白筱看看。
白筱被围在人群中，额头被阳光晒得全是汗。
梅朵看了眼已经悄悄溜出人群的达瓦，给白筱又倒了一碗酥油茶。
远处正在劳作的男人往人堆望了一眼，埋头铲了一坨牛粪给平措。
平措一把接住，戴着手套捏了捏，覆在了篱笆墙上。
“这牛粪啊，一定要等它湿度正好的时候来弄，太干，扶不上墙，太湿，又会流下来。你说是吧，程先生。”
正在神离的程远有些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是。”
平措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只露着个头顶的人影，心下了然，“外面的女人和这里的不同，比我们的漂亮，却也很有性格。”

白筱白天忙了一整天，很快便入了睡。程远洗完澡进来的时候，已经熄了灯。
他轻手轻脚地上了床，无意间碰到女人柔软的身体，僵了僵，压制了几夜的欲火瞬间被点燃。

第三十四章 阳海的秘密
白筱是被程远吻醒的，迷迷糊糊间睁开眼，看见身上的轮廓，才明白，原来，她不是在做春梦。
她有些呼吸不稳，躲过程远的吻，微喘，“你快起来…………”
程远歪着头埋在她的颈窝，狠狠咬她的耳垂，“我不！”
白筱吃痛一声，皱了眉，抵着他的胸膛，指甲陷阱了肉里，“程远…………”
男人被女人的指甲抓得有些疼，停了下来，瞳孔里全是她姣好的面容，在黑夜里，格外明亮。

白筱起床的时候，梅朵早就带着干粮和达瓦出发了。
“梅朵和达瓦呢？”
平措：“到山上采菌去了。”
白筱喝了口羊奶，“什么时候回来？”
“至少要过了晌午吧。”
白筱视线无意间扫到低头喝汤的程远，垂了垂眸，没再说话。
上午来看病的村民比昨天少了许多，但也忙得白筱有些晕头转向。
程远坐在她旁边帮她写名单，偶尔给她添杯茶，递张纸巾，匆匆忙忙地，太阳就快要下山。
村民们渐渐散去，白筱和程远收了桌，一天的工作总算结了束。
而，梅朵和达瓦却还没有回来。
眼看着天快要灰起来，白筱便提议要去找梅朵和达瓦，尽管平措很是放心地说不用。
程远看了眼已经走出门的白筱，什么话也没说，跟在了后面。

两人按照村长的指示，走出了院门口的小道，便到了后山。
又多走了几步，白筱便看到了坐在阳海边的达瓦和梅朵。
白筱的视线被整个阳海占据的那一瞬，她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海天一阔。如果不是天蓝色太纯，而海蓝色太魅，她根本分不出他们的界线。
泛起微波的海面，像是万物的秘密，沉淀了桑田，也容纳了白云苍狗。
她一边朝阳海走，一边喊：“梅朵！达瓦！”
梅朵隔着海浪声听到她的名字，转身看见白筱，笑咧了嘴。
“在这做什么呢，村长已经开始做饭了。”
梅朵看着远远的人影，“再坐一会就走。”
白筱笑笑，又往前走了走，看着眼前的景色，“原来这就是海啊。”
程远转眸看了她一眼。
梅朵：“白医生以前没见过。”
“嗯，第一次。”
白筱脱了鞋，踩在沙滩上，软软的，很舒服，“它叫什么名字？”
“就叫阳海。”
白筱看着不远处一次又一次爬上岸的浪潮，若有所思，“所以你们村就是以它取的名吗，那藏文怎么念？”
梅朵点点头，“尼玛嘉措。”
女人又笑，很满足的样子，眼睑处的卧蚕看起来娇俏可爱。

白筱忽觉得心烦意乱，坐回了梅朵身边。
“这是你们今天上山采的？”
白筱拿起一朵梅朵正在摆弄的野生菌。
“嗯。”
梅朵给手里的菌子去了去泥，又重新放回了背篓里。
白筱看了看已经暗下来的天，“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梅朵抬头望了眼远处的人影，“再坐会儿。”
白筱点点头，问道：“他经常来这吗？”
“嗯。”
“你每次都陪着他？”
梅朵默了默，“差不多吧。”
白筱笑，“你想看见他，是吧？”
梅朵避开白筱的视线，红了脸，“嗯。”
“达瓦不错，长得还挺帅，除了不爱说话。”
梅朵小声应着：“嗯，村里好多姑娘喜欢他。”
白筱挑眉，笑道：“那你呢?”
梅朵顿了顿，犹豫着开口：“他，偷看过我……洗澡。”
白筱微讶，“真的？！”
梅朵急，“不不不，不是你想得那样，他无心的。”
“所以，你就喜欢他了？”
梅朵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后来……后来他给我道歉，买了个馍给我，还是肉馅的。”
白筱看着她笑，梅朵满足的表情让她觉得像被人在心尖触了一下。
原来，爱情，可以这么简单。

“白医生。”
“嗯？”
“你知道关于阳海的秘密吗？”
白筱来了兴趣，“秘密？”
梅朵把最后一朵菌子放进背篓里，“嗯，有一个很久远的传说，说是在一天中阳光最强烈的时候，和这海有缘的人，可以在海面看见自己所爱之人的样子。”
白筱看向缓缓涌动的海，嘴角噙着笑意，“有人看到过吗？”
梅朵笑：“或许有，或许没有。”
白筱看向她，不解。
“因为大家都知道阳海有这样的传说，所以，给自己喜欢的人表白的时候常常会自称在海面看到了对方的样子，以此证明自己有多爱他。”
白筱了然，“因此，也就分不清是真还是假了。”
“你有看到过吗？”白筱问梅朵。
梅朵摇摇头，起了身。
白筱帮她扶起地上的背篓，笑道：“我看啊，应该让村长好好策划策划，把这阳海的秘密宣传出去，我保证，这里很快就会变成旅游胜地。”
梅朵笑笑，没说话，朝达瓦和程远挥了挥手。
白筱站在背着背篓的梅朵旁边，看着跟在达瓦身后往回走的高大身影，一时，心绪万千。

第三十五章 阿妈
白筱一行人回了村长家，吃了晚饭，就各自洗漱回了屋。
自从昨晚程远强要了白筱后，倒是老实了许多，没再故意为难她，却一反常态的，有些沉默寡言。两人躺在一张床上，没说什么话，只是各怀心事，难以入眠。
白筱听着窗外的风声，思绪却停在梅朵说的秘密里不肯散去。一天中阳光最强烈的时候，那就是正午，在那个时候跑去阳海真的会看见海面的人吗？白筱明知那是个唬人的传说，心底的欲望却在疯长。
她知道，她其实在期盼，期盼看见那个在心底越来越模糊的人影。好像，这样就可以证明她还是个病人。
而此时在床另一侧的程远也在困惑，到底身旁这个女人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他一直觉得这个问题太复杂，所以，一直在逃避。
可，有一种笃定却在心底越来越清晰，
他希望，叶宸，再不要出现。
直到很多年后，此时彷徨害怕的他们才明白，
错的开端，遇见对的人。
这一生，只会有一次。

程远忍着疼，一步步到了浅海区，看向女人，不悦，“谁让你下海的！”
白筱的眼睛一直盯着他还在流血的手臂，傻傻地，忘了回答。
“你的手…………流了好多血。”
程远低头看了眼，语气平淡，“不碍事。”
白筱似是这才缓过神来，赶紧弓了身去撕自己的裙角，动作笨拙又慌乱，弄了好一会儿，终于撕出一条棉布给程远的伤口缠上，然后紧拉住他另一只手，出了海。
程远没再说话，乖乖跟着前面单薄的背影，心里温暖得像泡了温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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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瓦睡了吗？”白筱问。
“嗯。”梅朵坐了下来。
程远：“村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措看了眼手臂上缠着厚厚纱布的程远，面色凝重，“是他阿妈，他阿妈又来了。”
白筱侧眸，“他经常这样？”
梅朵眼眶有些湿润，语气很难过，“不是，达瓦的阿妈死后，他常常会半夜跑到阳海，坐在海边的石头上，有的时候，一待就是整夜，可是…………可是，跳海是第一次，他…………他真的被阿妈俯身了吗？”
白筱摇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上身这种事。”
她想了想，又开口：“你们为什么没早点告诉我达瓦的事？”
平措拿着毛巾抹了抹头上还未擦干的海水，叹出一口气，“我们哪知道他会突然想求死啊，只是想着他阿妈总不能害她自己的儿子，可能，可能只是一时后悔当初跳海，想回来看看，就借了他的身子。”
梅朵微低着头，应着：“我们不能让村里的人知道达瓦的阿妈回来了，那样，达瓦可能会被他们当做怪物赶出阳海，所以，就一直瞒着所有人。后来，一到晚上，只要听到小花的叫声，我和村长就会马上起身确认达瓦在不在房间。”
“晚上？达瓦只在晚上会这样？”白筱看向梅朵。
梅朵：“嗯。”
白筱默了默，似是想到什么，“达瓦的妈妈是什么时候跳的海。”
平措：“一个月前。”
“具体时间。”
平措皱了皱眉，在回忆，“哦！是在一月二十九日，那天正好我那嘛回娘家。”
白筱眼神笃定，“是在晚上吗？”
平措点头，“是。”
“深夜，而且还是四点多的时候。”
平措盯着白筱，眼睛里透着震惊，“对对对！你怎么会知道？！”
白筱一笑，站起身来，“达瓦不是被他阿妈俯身，他是被自己缚住了，他得的，是心理病。”
“是出神与附体障碍？”程远看向白筱。

第三十六章 以毒攻毒
梅朵：“那是什么？”
白筱：“一种分离性障碍，患者发病时会完全忘记周围的人和事，只看得到幻境里面的东西。之后，又会全部忘记自己做过的事。”
梅朵：“对，达瓦根本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你觉得，达瓦在幻境里的身份是什么？”程远问白筱。
白筱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是他阿妈。”
平措：“那白医生，你的意思是，达瓦把他自己当成了他阿妈？”
“没错，不过，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村长，他阿妈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跳海？”
平措看了看低着头的梅朵，语气沉重，“达瓦的阿爸，也就是我的亲弟弟，叫贡布，达瓦不到三岁的时候，他就跟着村里的一群年轻人去了曲沟，说是那里有很多煤矿，帮老板挖煤能挣钱。就这样，一晃十多年，贡布已经习惯了在外打工的生活，去了一个又一个城市，挖煤，搬砖，涂水泥，什么都干过。他们一家的日子倒也过得还凑活，只是聚少离多，他阿妈牵挂得紧，常常会向回乡的年轻人打探情况。直到今年年头，他阿妈突然接到消息说，说贡布在建筑地摔死了，他阿妈不相信，跑去工地找包工头，结果，连尸体都没找到。”

白筱：“那她没找老板要人吗？”
“怎么没有啊，那段时间，我和他阿妈一直蹲在工地不肯走，最后，把人逼急了，叫了一群打工仔，威胁我们要是再不走，直接要了我们的命。后来，有一个拉砖的老头实在看不下去才偷偷告诉我们，贡布的尸体早就被他们处理了，我们就算去告他们，也没有任何证据。”
白筱蹙眉看向平措，“然后，达瓦的阿妈终于承受不住打击，选择了自杀。”
平措转了头，似是红了眼。
梅朵在一旁小声地啜泣，眼泪流满了脸颊。
程远觉得气氛有些压抑，起身拍了拍梅朵的肩膀，“放心吧，白筱一定会治好达瓦。”
白筱转眸看向程远，没说话。
平措缓过了劲，笑了起来，“白医生医术好，达瓦的病肯定没问题，这次啊，我还得多谢谢程先生，要不是程先生一手打晕了达瓦，估计那小子早就没命了。唉，白医生，你说说，这病怎么这么可怕啊，达瓦简直跟疯了一样，拿着刀就乱砍，程先生手臂的伤口被刺得不浅啊，我真是……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谢程先生才好。”
程远冲平措笑笑，云淡风轻，“这点伤，不算什么。”
白筱双手叉在胸前，语气凉凉地，“那再刺一刀行不行？”
程远一怔，看了看冷了脸的女人，笑问：“心疼了？”
白筱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面无表情，转身进了屋。
平措戏谑地笑笑，看着程远，一脸笃定：“还得治！”
程远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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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阳海依旧是晴天，带着细碎的微风，让站在小花边的白筱倍感清爽。
程远拿着一张饼子，斜靠在朱红色的门框上，看着金黄色的晴天在女人水蓝色的裙摆上跳舞，大朵大朵奶色的白云倒映在牦牛的水槽里，被牛鼻子一拱，碎成了波纹。
女人回眸看见了他，走了过来，瞥了眼他右手臂的白纱布，伸手撕下了他手里的半张饼。
程远嘴里嚼着饼，看着她笑。
“达瓦，你有没有把握？”
白筱摇摇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
白筱看看他，“不知道。”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
程远把剩下的饼递给她， “当时在海里，达瓦的力气大得异于常人。”
白筱靠在另一边的门框，点点头，“这很正常，人的潜力会在某种意识下发挥到最大，甚至超出人类的极限。”
“那他当时的意识是什么？”
“不知道，只有一个人会清楚。”
程远看着她，忽地一笑，“你难道想让他阿妈告诉你？”
白筱眸光一闪，抬眸盯着他，“我有办法了。”
“什么？”
“以毒攻毒。”
白筱站直了身，往院门走去。
程远：“你去哪？”
白筱抬头望了望热辣辣的太阳，若有所思，“我想一个人去阳海转转。”
程远收回了跨出门槛的脚。

白筱和两个姑娘立马闭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