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创可贴
“小伟，找我有什么事吗？”
白筱看了眼离开的陈梦，转眸看着坐立不安的戴小伟。
戴小伟还是老样子，微低着头，一副胆怯的样子，眼神有些慌张。
白筱看了看手上的腕表，笑问：“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病情又发作了，我前几天问过你妈妈，不是说好转了不少吗？”
戴小伟动了一下嘴皮，欲言又止。
“白医生，钱先生马上到。”
江小谖穿着一身粉红色护士服直直地站在门口。
白筱若有所思地看向戴小伟，“小伟，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告诉我？”
戴小伟低着头瞥了眼站在门口的人，语气不畅地急忙否认：“没。。。没什么，我。。。。我先走了。”
白筱看着急急忙忙跑出去的小伟，有些隐隐的不安。

男人无力地笑了笑，退后几步，坐在了沙发上，“其实也没什么隐私不隐私的，说到底，都怪我没本事。我的妻子是高级白领，而我不过是一个普通小职员，刚开始结婚的时候我们都
天真的认为那根本不算什么，可是慢慢地她开始挑我的各种毛病，我知道，其实就是嫌我配不上她。后来有了珍珍，家里的事渐渐多了起来，我们常常因为带孩子的事闹得不可开交。可是就算是这样，她也从来没跟我提过离婚。但是就在一年前，她有天晚上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哭着求我跟她分开。我当时很难过，不舍得她离开，也不舍得珍珍受苦，就一直没答应她。”
白筱转过眼眸，冷冷地，没有一丝温度，“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珍珍开始有了病症。”
男人长叹一口气，懊恼地低着头，“是我，是我对不起我女儿。”
白筱忽觉得又开始有些烦躁，强压住心里的情绪，“明天办理手续，让珍珍住院治疗。”
“谢谢白医生。”
“钱先生。”
走到门边的男人回过头看向书架前的瘦削背影。
“别太焦虑，她会好的。”白筱终于还是存了一丝同情。
“但愿如此。”男人嘴角牵起一丝微笑。
白筱眼眸微闪，语气没有一丝起伏，“我小时候也得过癔症。”
钱先生走后，白筱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凝视着窗外华灯初上的城市，心情有些低落。
白筱一直都认为，很多事，只是因为那是事实，不得不承认，但，不代表，我们会原谅，会理解，会认同。就好像是白正南于她，不过是因为她生来就为他的女儿，但并不代表白筱叫他一声父亲就可以忘记所有的记忆。
有些伤害，我们可以假装不曾有过，但有些假装，我们却不可能在心底抹去。

**
白筱斜靠在淡绿色的窗帘旁，看着楼下从车里走出来的女人，嘴角淡淡地泛着冷笑。
“白医生。”
女人推门而入。
白筱用眼角看了眼花枝招展的钱太太，“还挺准时的。”
女人笑了笑，开门见山：“珍珍现在情况怎么样？”
“没有恶化的迹象。”
“会康复吗？”女人的眸光定在白筱的脸上，小心翼翼。
白筱的表情很严肃，“老实说，目前来看，我没有。。。。”
“白医生，不好了，珍珍发病了！”
传话的小护士靠在门上，气喘吁吁地看着白筱和钱太太跑向了儿童病房。
白筱冲进去的时候，钱珍珍正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涨红了脸，大哭着，没有节制。围了一圈的护士们显然已经束手无策，有些面面相觑。
白筱沉了眸，散开人群，兀自走了过去。蹲在钱珍珍的面前，盯着被她咬得支离破碎的公主裙，一时想起了很多往事。她抬头看着哭闹不止的女孩，牵起一丝笑容，“阿姨带珍珍去换衣服好不好？”
说来也奇怪，白筱一句话，女孩止了哭。只牢牢盯着地面，表情呆滞。
女人远远站着，虽然着急，却不敢上前，见自己女儿终于安静下来，喜形于色，眼角泛着泪，嘴里不自主地喃喃着：“珍珍，珍珍………”
钱珍珍闻声像是受了魔怔般，抬起头，看见女人的一刻，涣散的眼神突然聚了焦，定在她身上，久久不曾移动。
白筱转身看了眼泪眼婆娑的女人，再回头看着珍珍，眸光微闪，似是反应了过来，惊呼一声，“珍珍！”
钱珍珍的嘴里溢出了血，稚嫩的鲜红。
护士赶紧扬起了钱珍珍的头，白筱紧捏住她的下颚，双手一使劲，撬开了她的嘴，还未愈合的手指堪堪卡住了年幼的牙齿，钱珍珍愤怒地瞪着松了一口气的白筱，狠狠地加重了力道。
白筱皱着眉，强忍住疼痛，直视着珍珍瞳孔里的自己，红了眼眶，旋即情绪失控地扶住呆怔的女孩猛烈地摇晃，“珍珍，你听我说，你一定要醒过来，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好不好？”
钱珍珍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死死咬住白筱的手指，没有半点反应。

女人的情绪终于在一瞬间崩溃，扑通一声跪在女孩面前，双手遮住精致的面容，哭了起来，“珍珍，是妈妈错了，妈妈错了，你不要再怪妈妈了好不好。”
钱珍珍像是受到了召唤，眼珠缓慢地转了转，放开了白筱的手指，糯糯地开口：“疼吗？”
白筱鼻子里长舒一口气，注视着女孩怯怯的眼神，欣慰地一把抱住她，“不疼，一点都不疼，阿姨知道你很辛苦。”
安抚好钱珍珍，白筱站起身来，瞥了眼窗外的风景，目光扫过还在低低啜泣的女人，“你跟我来。”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空调声在呼呼地响动着。白筱睨着一直低着头的女人，心里异常的烦躁。
“钱太太今天怎么没穿那双红色的高跟鞋。”
女人动了动嘴唇，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白筱站在窗边，冷哼一声，“我们医院的窗口正好能把停车场看得一清二楚，你觉得，我能看到的东西珍珍会不会比我更了解？”
“难怪，她又发病了。”女人笑得无奈。
“我管不了你们夫妻之间的事，只是，钱太太，你是一个母亲，为了孩子，该怎样做，难道要我教你吗？”
女人疲惫地拨了拨耳边的碎发，“他是我大学同学，我的初恋，为了前途抛弃了我，现在有钱了却又回来找我复合。我知道，我有丈夫，有女儿，可是，白医生，我不能没有爱情，在他又重新出现在我面前那一刻起，我就明白，其实，我一直没能骗过自己。”
白筱双手叉在裤兜里，眺着天空的丝丝白云，“爱情？什么是爱情，爱情不过是你早晨喝牛奶时可有可无的吐司片，可你却好笑地吃上了瘾。你觉得是你身上掉下的那块肉重要，还是手里加了防腐剂的面粉渣重要？”
“不，白医生，你不理解，所以，你不会懂，在我看来，面粉渣就是我的生命。”
“生命？我也曾以为那是生命，可是，我没了生命还是依旧活着。”
白筱看了眼固执的女人，心里对她竟多了一份怜悯，“钱太太，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他真的爱你，为什么会忍心去破坏你的家庭，如果他真的为你着想，为什么会眼看着珍珍患上癔症却依旧不肯放手。爱一个人，不是占有，而是成全，你明白吗？”
女人点点头，缓缓开口：“谢谢你，白医生，我会努力配合，治好珍珍的病。”
白筱眨了眨双眼，知道再劝无用，“这是你自己的事，我言尽于此。只是，介于珍珍的原因，我警告你，这种情况绝对不能有下一次。”
“我知道。”
白筱看着她的背影，似有不甘，“在追求爱情之前，请你不要忘了，你是一个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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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江正轩
“嘿，白医生，在干嘛尼？”
白筱正不紧不慢地写病历，不用抬头，便知道旁边的女人正眼巴巴地望着她，“我告诉你啊，陈梦，你还是注意一下影响，我们都知道你抱得美人归了 ，但是你这样每天逢人就唠一唠，你让赵医生怎么在医院待下去。”
陈梦眨了眨大眼睛，笑得花枝乱颤，“那正好，我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是我男人。”
“…………”
“不过，他们倒是说啥了？”
白筱嗤笑一声，放下手中的笔，抬眸看向期待的小梦梦，“他们说，赵医生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陈梦嘟着嘴，眼神坚定，“我不信。你丫的又乱编，想我陈梦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万人迷，怎么到你这儿，就成牛粪了。”
“不信拉倒，人家赵医生长相不错，身材不错，医术更不错，重点是为人谦和温驯，遇上你，医院的小护士们当然不服。”
陈梦杏眸圆睁，“我怎么了!”
白筱强忍住笑，一本正经地开口：“且不说你死缠烂打的过程给人惹了多少笑柄，单凭你每日一炫这一点，就够那群小姑娘眼红心碎一个月。”
陈梦一下噤了声，眼珠转了几转，愣是没说话。
白筱几不可察的弯了一下嘴角，心里暗爽，小丫头片子，我还治不了你这臭毛病。
陈梦看了眼淡定的女人，用手拨了拨她那一头的大波浪，转脸笑得奸诈。
“那个。。。。白筱？”
白筱假装严肃地看着病历，“干嘛？”
“我刚遇见江小谖来着。”
“所以呢？”
“说是江正轩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哦。”
“说是为了爱的人要留在樱市。”
“哦”
“我听江小谖那口吻，他哥好像是为了你。”
“…………”

白筱两眼睁得倍圆，“什么？”
“古有巾帼不让须眉花木兰，今有美女剩斗士白英雄。”
“…………”
白筱有些内牛满面，夸我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加老处女剩斗士这样的字眼啊！
“唉，沈医生，这你就不知道了，人家白医生现在有男朋友。”
一向不多言的赵医生一本正经地开着玩笑。
沈风颇感兴趣的半挑着眉，“哦？是吗，我还以为白医生是金刚不坏之身，雌雄不进呢。”
白筱脸色赧然地看了眼聊得正嗨的两人，凉凉地开口：“沈医生，昨晚小伊找我聊天来着，还问我是不是在加班，我倒是忘了告诉她昨天你前女友来找你喝茶来着。”
沈风突然正了脸色，慌慌张张起身准备逃逸，“额。。。。那个赵医生，我突然想起来我还要去看十六床的病人，先走一步，先走一步。”
白筱得意的嗤笑一声，半眯着眼看向嘴角含笑的赵翼，正准备要开说，陈梦推门而入的一声吼再一次震碎了她娇弱的小心脏。
**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很不好！”
白筱眼看着赵医生懂事地走了出去，才拉着陈梦坐了下来，笑眯眯地开口：“消消气，消消气。”
陈梦用她拖着细长眼线的桃花眸子斜瞪着白筱，“白筱，我告诉你，这次你别想了。”
“我知道你是心疼我，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好不好？”
“三年前张可真来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说的。”
“这次是真的。”
陈梦长叹一口气，眸光有些无奈，“白筱，你总是这样是不行的，一个女孩子，辛辛苦苦挣点钱，好不容易有点积蓄全给了不相干的人治了病，你是医生，不是救世主。”
“我现在工资挺高的，又是光棍一条，那些钱放着也是放着，没什么用处。”
“什么叫没用处，钱还能没用处！”陈梦气得站了起来。
白筱眼珠一转，收了笑容，“那你就说，批不批。”
“不批！”
“那好啊，我现在就辞职。”
陈梦涨红了脸，斗志昂扬，“辞就辞，我还怕你不成。”
白筱起身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东西。
空气里一时静得可怕。
陈梦站在原地，双手叉腰，垂着眼眸，渐渐失了锐气，开始局促不安地打量着头也不抬的白筱。
“你玩真的啊。”
“谁有心思跟你玩。”
白筱强忍住胜利的笑容，把最后一本书放进纸箱里。
陈梦一皱眉，“我批！”
“你说话算话。”
白筱一抬头，陈梦看见，她笑得，真贼。
白筱目送着爆了一句粗口摔门而出的陈梦，耸了耸肩，为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感到无语。
其实，只要白筱开口，陈梦每次都会破例按家属规格下放名单，每每，反倒是她吃了大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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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戴小伟
没有人规定悲伤的时候一定要流眼泪的，你想笑，也笑得出来。
—— 白筱
“白筱！”陈梦看到直奔而来的女人，像看到救星。
“到底怎么回事?”白筱注视着坐在天台上的背影，焦灼地抿着唇。
江小谖看了眼一路跟来的哥哥和警员，向后瞄了瞄，默不作声，江正轩顺着视线望去，戴家华夫妇定在原地，崩溃到快要窒息。
陈梦皱着眉，沉了声音，“小伟爸爸看他没什么事了，要求出院，沈医生不同意，起了争执，没想到，小伟上厕所正好路过，全都。。。。全都听到了。”
白筱眸光扫了眼围了一圈又一圈保持着绝对安静的人群，蹙着眉，没说话。
“白筱，小伟一直在等你。”沈风盯着表情平静的女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我知道。”
白筱抿着唇，拨开人群，走向了那个瘦弱的背影。
“小伟，你在这做什么呢？”
戴小伟闻声转头，白筱立在风里，发丝飘扬。
“白。。白医生，你来了啊。”
“当然，你不是在等我吗？”
白筱笑看着脸色苍白的小伟，一步步靠近。
戴小伟弓着背，忽地站起身来，怯弱的结巴着：“你。。。。你别过来，站在那别动。”
众人心一磕，白筱止了步。

白筱抬头望了望昏暗的天空，眼泪在眶里打转，“小伟，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每个人一生中都有自己要过的坎，只有熬过去，你才能看到希望。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去在意别人怎么看，你就是你，你知道吗？”
戴小伟失望透顶地摇着头，背过了身，声音沙哑哽咽“白医生，你还是不明白，不明白我有多痛苦。只有死了，我才会快乐。”
白筱看见他张开了双臂，仰着头，像每一个要死的人一样，在那一刻前享受着最后的阳光。
她大脑瞬间被恐惧填满，一个健步冲了过去，“小伟！”
“白筱！”陈梦一声惊呼，江正轩已经向白筱的方向狂奔去。

风还在吹，随着笔直落下的人，呜呜地，在悲鸣。
江水太深，像一个无底洞，只是扑通一声，便了无踪迹。
白筱悬在栏杆上，被江正轩死死抱住腰腹部，指尖夹着一块条纹碎布，脸色苍白着，眼睛没了神采。
戴家华夫妇，陈梦，江小谖，沈风，赵翼，一群民警和医护人员尾随着冲了过来。
“你没事吧，白筱。”陈梦喘着粗气，上下检查着被江正轩扶着的女人。
“白医生！”沈风江小谖一行人快速地围了上来。
白筱转眸看了眼恸哭不止的戴家华夫妇，没说话，盯着波澜不惊的江，过了好一会儿，把手上的残布丢了下去，“我们走。”
或许那一刻，她也在想，死了会变快乐。白筱凉薄地笑着，忽地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
“没什么大问题，打完点滴应该就会醒过来。”
陈梦面色沉重地看了眼赵翼，“怎么会这样？”
赵翼搂了搂她的肩，安慰着：“惊吓过度而已，放心。”
陈梦点点头，看向一直坐在病床前默不作声的男人，他背对着他们，紧握着白筱的手，陈梦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今天受的惊吓一点也不比白筱少。她从来没见过江正轩那么激动的样子，飞奔过去一把抱住差点跃向海面的白筱，吓得一张脸没了血色。陈梦终于明白，江小谖没有在开玩笑，她的哥哥，爱上了白筱。
或许，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赵医生，你们去休息吧，这有我，不用担心。”
江正轩声音低低地，恢复了平静。
赵翼看了眼泪痕还未干透的女人，“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