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与金丝雀
1.在下是一只白狐。
除了异样的毛色与光泽,在下与同类的生活并无差异。
爪踏在那葱青的草叶间,像一道白色闪电在草原间奔跑,把利齿刺进猎物的颈间,演绎完美的扑杀履历。
只有人类才会在意这雪色的皮毛,端举会随着他们的意识在尖端爆炸的管子,击杀对于他们来说过于艳丽的一切,再将靓丽的皮毛、羽翼、鳞片——总之是一切对于他们来说不可多得的东西与原本的所有者剥离,塞入他们的皮囊。
在下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这样做,但也没有想通的必要。躲过一抹抹闪烁的火光在下还是拿手的。的确死里逃生的情况也是有过的,但也不需要太过在意。
没有逃过那些东西的话就是在下的过错了,这片草原,乃至这个世界,都在遵守被界定的原则——适者生存,这就是铁律,失败者是没有任何资格抱怨的。
在下的嘴角还沾染鲜血,爪子上是那些野兔的皮毛,听着远远地、那些双足动物驯养的苍鹰盘旋于天空的嘶鸣。于是在下转过身,夹起尾巴一路小跑着,尽可能迈着快而小的步子向自己的洞穴而去。没有什么可难堪的,示弱或是撤退是一种适应这自然的、必要的生活方式而已。
洞口愈来愈近了。
在下是一只白狐。
行动敏捷,思维狡黠,擅长隐匿与猎杀。
2.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就跟他所伫立的那颗突兀的小树一样。
那只金丝雀富有节奏地扇动着曜金色的羽翼,落到在下所触及不到的高枝上时,在下还是仰起了头,屏住了呼吸。橙红色的爪抓着枝干的动作轻缓,精巧的喙梳理着柔顺的羽毛,他的目光注定落在在下的视线无法追踪的彼岸。
他很漂亮,虽然在下并不知道这样形容是否合适——事实上单是看着他就让在下的脑子糊成一片,于是在下只能这样含糊地描摹他于在下脑海中所刻留的形象。
但是在下知道他是不会展翅、俯身飞下他所依赖的那根小树枝。
毕竟在下对于他来说是能用獠牙哽断他的咽喉、能将他的翅膀用利爪碾碎的恶鬼,猎物与掠食者,后者对于前者而言,永远都是危险而致命的存在。
于是在下提醒着自己这曼妙的世界所裹含的陷阱无法容忍自己漫无目的的驻留,在广袤而空洞的草原上留下了一串串无印的足迹。
3.就在那一天,在下邂逅了一只停歇在那颗孤单小树上的金丝雀。
他小心地站在在下无法触及的高度,也不再整理他那有着绮丽颜色的羽毛。他的声音婉转动听,尽管他很少带动他的声带。有时在下路过那颗小树,他清脆的鸣叫便轻轻地传入在下的耳中,那是能够扫除一整天疲累的曼妙乐章。
但他跟在下所听说的那些被人类圈养在那奇怪的、坚硬的形若蛛网的东西里的那些观赏品是绝对相异的。他没有唾手可得的丰裕食物,更不会用歌声取悦那些自恃甚高的家伙。
更多的时间,在下看见他淡然地坐落在他一直驻留的那根树枝上,目光依旧眺望着在下不可能一览的远方,不经意间咂咂他那美丽而坚硬的喙。
他在看什么?无垠的天空?打着旋儿的风?窸窸窣窣冒着郁青的草丛?亦或是在下仅仅所听说却从未亲眼见过的、世界的另一头、闪烁点点光芒的浩瀚星空?
在下并不知道。也不需知道。在下遵从着自然为自己所塑造的生物钟与存活规律,一次次路过他所在的地方进行捕猎,锋利的牙齿上挂着猩红色的肉色。
他依旧什么都不说。依旧凝望着在下触及不到的地方。
或许他跟其他的金丝雀也是不一样的。在下口中叼着那只垂死的田鼠,抬头粗略地打量他——他肯定也察觉到在下的存在了,毕竟草原是那样空旷。
但也不过是作为背景出现在对方的故事中、可有可无的存在。他感受到视线的聚焦微微偏过头,看到正拖着硕果回巢的在下,眼神依然是平淡的。在下也这样看着他,交互无言。
然后,在下彻底咬断了猎物的喉管。
4.在下能在这片草原上奔跑。
但是没有翅膀的在下何时都不可能游历苍穹。
于是在下和他之间永远隔着一层被洒落的日光遍布的透明天空。他仍然停歇着,在下也不时透过这隔层观望着他,我们注意到彼此,但谁也不点透,以至于在下以为我们之间的交集仅止于目光——直到有一天,他在在下迂回这片土地的途中蓦地开了口。
“你好像经常在这儿阿鲁。”
他的语气不冷淡,但同样不包含热情。那是介于亲近与疏离之间的语气,甚至于他问这话时眼神都没有落在在下身上,可在下依稀觉得,他就是在跟在下交谈——当然,周遭也确实没有可能对象了。
“你也经常在这儿。”
在下无所事事,所以无谓与他进行这种打发时间的对话。硬要说的话,在下是好奇着的,关于这颗突兀群草之间的树,关于不该出现在其上、不怎么展翅的鸟。
“因为我累了阿鲁。累了,所以休息。”他的语速中等,不算流利,但也没有刻意一字一顿,带着些奇怪的尾音。在下并不能确定那是什么意思,也许是金丝雀的叫声,也许是他的发音不算清楚,也许是因为这便是特属于他们鸟类的一种语言方式。
在下看着他小憩的身形,指出这其中的矛盾:“但你休息了很长时间。在下都不见你怎么飞。”
“草原上很少有树,”他说,“如果我飞的太远,就找不到像这样栖息的地方了阿鲁。”
“你可以只在这周围飞。”
“但是我累了。”
他重复地解释道,却依旧很耐心。最终他稍微看看在下,还是微展双翼绕着那颗树梢飞了一小圈,却又安稳地落回树杈,轻轻阖上他的眼帘。
是飞给在下看的吗?在下不能得知,他只是稳稳地立在他喜欢的那个位置,把头缩起来,像一团毛绒绒的金色棉花。
5.在下是一只白狐。
一只能在地面驰骋却无法翱翔的白狐。
在下用羡艳的目光,端详那只安静的金丝雀。
他能尽情地驾驭天空,尽管他并不经常这么做。
“你说的不对,”头顶传来那个铃音,“我也不是自由的阿鲁。翅膀的结构决定我不能飞得太高,而像你这样的天敌会阻断我的前进路线阿鲁。”
在下试图加重自己的语气,让出口的话语显得更加强硬。“但是你依然能见到在下所见不到的风景。”但事实上在下并未不耐烦或是不满,甚至可以说是暗暗欣喜的——我们之间的联系和共通点由他亲口说出,尽管那是个糟糕的关系。
“我不像你想象的那般阿鲁。就算我这样眺望,我能看到的不过是衔接天际的地平线。”他摇摇头,“我说过了,你这样的天敌会在一定程度上阻隔我的命运,所以我依旧飞不到那片天蓝色的彼岸阿鲁。”
“你就没有想过打破它么,这种锁链一般的轮回?也许有一日在下可以和你飞上天空,而你不再是其他物种眼中的饵料。”在下的心情和言语的速度一样急切,在下知道的,在这片瞭望无边的草原,在下是那样期待扇动翅膀与他一起逃离这种虚无感。
“不可能的。”
“为什么?”
“这是宿命阿鲁。”
他这样说着,紧接着再度打起了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