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宝司隶属尚服局，这是甫入宫时就要记下的事情。恰逢宫内举办如意宴，六局人手不够，就点了新进的女官侍宴中。静静在殿后站定，与诸位掌宝一同等待吩咐。一抬眼就瞧到了领着尚服局的谢学士，淡漠的神情令我不自觉低下头去。此刻她正将封条贴上檀木小匣，我知道那里面装的是各宫掌宫之人的印鉴，等会儿就由我们捧着，以免出了错漏。前面的掌宝陆续去了，略紧张地迈前一步，低首敛眉道
“妾掌宝尉迟氏，参见谢学士。”

（。如意宴上各宫嫔御皆列席，难免会有用到印鉴之时，也是为了避去一些繁杂口舌，特意让司宝司出来几个女官，捧备用的掌宫印鉴，侯在殿后。一来也是给我看看这批女官资质如何，二来更是好分辨一二，哪些人可为我所用。前头几个资质平平的，颇是不中意，直到看到这个女子的名字——尉迟丹蘋。）
：尉迟氏，我听过你的名字，是尉迟跋质那家的人？
（。纤细的手指恰巧点在名单上，凝神一看，颊边便有浅浅梨涡若隐若现——若是真是我的人，怎么会没有几分机锋。好在也不急于一时，只是徐徐询问她的身世。）

在入宫之前就已经与家中之人通过气，知道这回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本是宫中长大，所为目的也不过是那么几个，此刻与谢乐琬仿佛陌生人一般，极为好笑。但是我须得记着，我已不是原来那个侍奉卷阿苑中的尉迟丹蘋。
“妾身惭愧，确出于于阗尉迟氏。”
但是尉迟氏与唐人世代通婚，到我这一辈，已不过是徒担个尉迟的姓氏罢了。后头的几个女官已有些侧目，但是她们所行，怎会与我相类。

我知道她是存了试探之意。其实此番出宫，我并不必再次入宫来。深宫八年，至少教会了我谨言慎行，教会了我息事宁人。若是没有以前闹出的那一出好戏，我也不会知道原来年幼的皇子身边也是卧虎藏龙。
“画工精擅，在何处都不会掩埋锋芒。”
我如是答她，她猜忌过我，我亦处处提防她，可是既然如此，索性各行其是，还能有几分真交心。

（。她的话语之间，少有机锋，但若是有，我必领教过一二，所以心中有个度量，并不至于痴傻至不能领会含义，或是误解至其狂妄自大。她的度，把握得恰好。好在情分在，我自然，多偏心于她。屡次作保，与彻查衣带一事，都是凭证。）
：我素喜玲珑之人。
（。瞧见桌案上恰好是琅华宫的名册，笑意更深，由得她去拣选，也好给我瞧瞧，这些年在我手底下，可是历练出了一二？）
：和光成祥二印，领一枚去罢。

我看着那两枚印章，心里就有了定数。她其实并不是让我自己挑那两枚印章，只不过是想看看我是否对这情形有个基本的了解。纵使我知道应当选成祥殿的那一枚印鉴，可是最后还是换了我的选择。
“那就，和光殿的印鉴吧。”
我摧眉折腰，捧过黄梨花木的盒子，仿佛拿捏了一道命脉。日后的权势，会有的。

（。当真是个知冷知热的心肠。我本来是这样揣度着，臆测着，以为她会如我所料选成祥殿的印鉴——结果当然是出乎我意料的。欲在名册上落笔，实则由得笔尖犹豫舔墨，终于在琅华后头添上了尉迟丹蘋的名姓。）
：你不知，蒋司宝最恨结党营私？
（。女官之间，说轻了不过交好，说重了便是结党。而此时正是如此。蒋氏此人，出身永州，家境幼贫，因耿直的性子，倒也做到了司宝的位置上。如今我有意提拔她做尚服，恰巧挪个好苗子，接手了司宝司也是好。）

“妾身何惧呢？”
似咏叹拖音绵长，再行大礼。我早已经不怕一些子虚乌有的针对。只要用我的人信任我，信我的人我也相信，就已经足够我立于不败之地。
更何况，共事五年，蒋司宝焉能不知我尉迟丹蘋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她一声叹息让我心尖微颤，在一些事情上，她比我泰然太多了。或许是那天竺葵的灼烈让她胸有成竹，或许是她若隐若现的庇护者令她自信天成，但总之，问得我一时有些颓然。）
：退下罢。
（。瞧着她依旧是恭敬的模样，知道她私下还是与我一起打闹嬉乐，但总有什么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