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苏】一夕轻雷落万丝
幕一
萧景琰去苏宅时,梅长苏正在教庭生念书。
书案上堆着很多摊开的白纸。梅长苏一手拿着笔,念到精彩处,就在纸上摘抄下来,拿笔圈点了写上批注。再指给庭生看,深入浅出,讲得很是透彻。
秋时靖王殿下封了亲王,事务多了些,没空照看庭生。就趁着旁人没注意,找个时间悄悄把人送了过来。
后来苏先生就爱上了讲课。
梅长苏应该能成为很好的先生。很好的谋士都能成为很好的老师,两者在忽悠人上大抵很相关。都是把人当成幼稚儿童,从塑造心智开始,讲些经世济民的大道理,从而升华人格,获得完美。
最优秀的谋士,本就可以诛心改命。
听了几天课程,苏宅的人就不乐意再听了。梅长苏教给庭生的,都是为人之道。既不教兵书战法,也不教帝王之学。
苏先生说,为人要中正,做事要平顺。这些都是他不会跟他人说的东西,也不该出自一个谋士的口中。然他现在就是这样在教着庭生,还教得很认真。
偷学不到东西,苏宅的人觉得听宗主忽悠人实在是很无聊的。与其听他扯淡,不如去做点实际的事情,比如铲铲雪,或者堆个雪人。
靖王殿下在廊下站着。他来了有些时候,也不想进去。
他进去了,梅长苏就得和他说话,不能再教孩子其他东西。他本也无事,过来白白耽误了孩子听课,心下过意不去。
萧景琰来时天气阴着,现在回廊下看,阴得更厉害,怕一会儿就要落下雪来。
今年冬天京城雪下得不少。前几天刚落了一场,地上煞白着,还未敛尽。若再盖了一层下来,怕有些天不能出门。
飞流过来约靖王殿下去扫雪,给了扫帚,分了小铲。
不做,打。
萧景琰看他,眼里溢满着难以置信,却不敢开口询问。因为飞流是真的会打他。近来他和苏宅的关系越加密了,亲疏有别,便再没了彼时为客的待遇。日常琐事,若他在,总要分一手。
飞流打他,是真敢打。
梅长苏拦飞流,拦得也不认真。只要不把他打出伤,苏宅所有人都喜欢看戏。让严肃的人逗比,宛如看烈女脱衣,十分有趣。
廊下雪深,大家围着,铲出一条无雪的道。动机和目的皆是宗主外出,溅了雪又不舒服。
等到苏先生放下手上的笔,窗外已是一片雪消。
庭生怯怯地行了礼,合上书告退。
靖王殿下此刻方能放下手上的劳具,移步到了屋内。冬衣华厚,裹着内里汗浸了一层,进屋就脱了一件。折叠好了放在门口,冷衣不往内拿,这是苏宅的规矩。寒气袭人,让梅宗主喉咙再痒,对所有人都没什么好处。
梅长苏起身见礼,微微起了一下。隆冬时节这位先生就得长在榻上,他想下地都不得。唯有在庭生来时,能在面前铺个几案,动动手,落几笔字,发泄几分无聊。
萧景琰在他身前坐下,隔了桌子。
窗外落了第一片雪。
殿下一会儿可还要回去?拢了拢厚毯,梅长苏随口问了。
落雪了,怕是天寒路冷。
密道。飞流拿了橘子,转身又出去玩雪了。
幕二
入夜后,雪下得紧密,绵绵从枝头一路飘在地上,垫了一层。
梅长苏伸长手,在炭火里又加了一块炭。想必明日又是一阵冷寒,彻骨断心。
萧景琰抬头看了看他,明日天凉,苏先生就不要外出了。
这话说得异常厌烦,梅长苏竟然完全不想再搭话。
炭火燃得旺,火光在脸上映照出几分旖旎缱绻。
美人如花隔云端,烛光下看人更是美好几分。不好看的也能多出几分朦胧雅致,何况长得还不错。靖王殿下一手翻着书案上的笔记,时不时随口问一些。
军中的人不比京城富贵,也只能在这个时刻,在灯火粉饰下多添几分温柔。
他现在很难再从梅长苏这里借一本书。没有书借,就只得在这里翻看。他想在书里寻些蛛丝马迹,梅长苏也笃定他什么都找不到,索性随他去。
萧景琰就算把他这里所有的书都翻至能默写下来,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这人现在就像对世间万般事物都带着不信任,看什么总觉得其中必有深意。
但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人总是这样有着莫名的执拗。越是看不出来,就越要去追索。这其实是一种很变态的心理。
可人也大多都有些变态心理的。
正如在路上看见一个背影极其美丽的女子,多半是要跟几条街。要是这姑娘不进家门,更要一直跟下去。
对于萧景琰的这种质疑,梅长苏曾经这般给苏宅的人解释过。若这位殿下带着这样的心思去追寻一位美人,肯定是追不到的。所以他用这样的心思去寻找一个答案,也肯定是得不到的。
无论得不得的到答案,并不影响景琰心性里的好。
景琰什么都好,以后也只会更好。
最后,梅长苏用这样的话总结了所有关于萧景琰怀疑性格的分析。他极少觉得靖王殿下不好,也极少说靖王殿下不好。
在他眼里,萧景琰就是这世间难得美好的存在。曾经那些所有的美好,都在这个时候汇聚到了唯一的这个人身上。
靖王殿下问了些时局问题,梅长苏一一答了。现在时局明朗,平衡之势短期不会看破。只是此后步步近于帝位,一步皆能成危局,需要百般小心。
未有事,自然少筹谋。
也难得的多了些安静时光。
梅长苏卧在榻上,想换个舒服的姿势。小幅度挪动着,不敢大动作,不好看,也容易又咳嗽起来。
他这样躺着,多半是很难舒服的。只是靖王殿下在,不能随时动,唯有保持一个不太容易咳的样子,维持着和人谈话。心累,眼累,只是看着这人专心做事时,觉得稍有几分安慰。
比起日前多次被这位殿下忽发奇想折磨得撕心裂肺咳,现在这般光景,已足够他觉得很好了。真是太好了,好到他觉得半生所有谋划,竟在这个时刻都值得了。
梅长苏又咳了起来。
咳嗽得厉害,腥味从喉咙间涌出来,丝丝缕缕缠绕得紧,牢牢束缚住所有不该有的心思,在一瞬间咳得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