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下午三点。
刚下过雨，阴云湿重，空气沉闷粘稠。
拉严的窗帘和日光灯照明会造成一种错觉，即这是一节晚自习，加上大面积低头写作业或睡觉的学生就更具迷惑性。
跟着上课铃走进来的人打破了错觉。是个中年人，戴着度数很高的眼镜，身上几乎没有肉而只有皮，背是驼的，脸是黑的。
他说话了：“大家翻开课本，今天上第十三课：近代物理学的奠基人与革命者。”
严卿听了想笑：还要你教。他抱起双臂靠在椅背上。
七零八落的翻书声。
不一会儿他就笑不出来了。
“……亚里士多德建立的——这个叫——经典物理学认为，物体的自然本性是静止……”错。
“……爱因斯坦把量子论应用于解释光电效应，得出了光具有波粒二象性的结论……”又错。
“……根据之前的理论，这个物体温度越高，它应该怎么样？应该是颜色越来越深是吧。反正差不多就这样。那可是实际情况呢？你看这个，它的变化是一段一段的。这个就说明了，能量，它应该是分成一份一份的……”
严卿终于忍不住了。他把笔拍在桌上，站起来朝后门走去。
讲台上的老学究睁圆双眼：“你干什么？”
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头也不回地说：“你太吵了。”
走廊安静而空旷。
斜前方有一个人，小个子，女生，在走廊上捧着书发呆。
高一七班，蒋阡。
严卿想了想，走过去。他叫她：“蒋阡。”
蒋阡迅速抬起头，手上的书跟着抖了一下。她显然惊奇地问：“社长？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还想问你呢。”严卿回避地答。
蒋阡的表情瞬间千变万化，最后归结于窘迫：“啊……那个，课文没背会。”
“哦，”严卿想起刚刚她发呆的样子，“那你刚才在干什么？”
“……”
严卿知道这个问题无法得到答案，于是自己接话：“你背吧，我看看还记得多少。”
念书声顺从地响起来：“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亦崎岖以经丘……”
“而。”严卿睁开闭着的眼睛。
“啊啊啊？”被打断的蒋阡没有反应过来。
“崎岖而经丘。”
“哦。”蒋阡应了一声，继续念起来：“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
严卿满意地想：不错，还没忘。
“……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临清流而赋诗……临清流而赋诗……”
“聊乘化。”
“哦，我知道！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背完这句她长叹一声：“总算背完了。”
严卿抬起左手看表：“十五分钟。太慢了。”
蒋阡似乎不高兴地说：“文科那么好，干嘛读理科。”
严卿故意很认真地答道：“家庭原因。我爸是学化学的。”
“哦——难怪那个，那个，魏思辰，说化学是你本行。”她的语气欢快了一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问：“诶社长，你大学要学什么啊？”
“物理吧。”他竟有点迟疑。
“为什么不是化学啊？”蒋阡显然觉得奇怪，但没等他回答又说：“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化学，但是……”
“不是，”严卿打断他，“不是不喜欢。就是，家里人不会同意。”
蒋阡仿佛有所领悟地点点头：“哦。”
“你以后也要读理？”
“当然啦。”
“文科不好？”
女孩皱起眉头，微撅起嘴，像在努力思索：“也没有啊……都差不多吧。”
“那怎么不读文？”
“因为……喜欢理科嘛。喜欢物理啊，做实验啊，星星啊，植物啊……”
严卿突然有点失神。他想起小时候爸爸充满爱意地对他说“你和别人不一样”，仿佛一句话就说尽了他们的一生。他们的。
“……还有——”蒋阡的声音被掐断半截。
她看向别处，咬了咬下嘴唇说：“还有讨厌背书嘛！”
严卿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微笑。
一阵轻风吹过走廊。
周有容悄悄拉开窗户。
他看到两个人时暗暗吃了一惊，看清另外那个人后，半是疑惑，半是了然，好像还有隐约的失落。
他在心里把自己嘲笑了一通，又悄悄关上了窗户。

7
六月的元素包括冰水、空调、浓荫、暴雨、一刻不停的蝉鸣、烈日当空和期末复习。对高一来说，还有分科。
蒋阡站在林立娟的办公桌前，盯着她衣服上巨大的黑色装饰扣。她觉得那是一个黑洞，把所有形象都扭曲、吞没。
“蒋阡啊，你的分科预报名报的是理科吧？”林立娟问。
“是。”蒋阡小声说。
她微笑起来：“别紧张啊，只是跟你谈谈。你这个决定，和父母商量过吗？”
“没有。”
林立娟皱皱眉：“分科这个事啊，还是挺重要的，会影响一辈子的生活啊工作啊，最好还是跟他们说说吧，嗯？”
“哦。”蒋阡预感到这只是个开头。
“能说说为什么选理科吗？”她显得很有兴趣。
蒋阡不知道说什么。她说得清吗？她会明白吗？
还是要说。她艰难地开口：“因为……我喜欢理科……”
她停下来。
林立娟在等她说什么，一个她可以打开缺口的点。
“那为什么喜欢理科呢？女孩子一般都对文史类知识比较感兴趣吧。”林立娟又问。
蒋阡盯着那个黑洞，没有说话。
林立娟只好自己说：“如果只是没有理由的喜欢，那就有点不太现实了。你要知道分科是会决定你大学的专业的，专业对你今后找工作又影响重大，这时候冲动了，可没得后悔啊。而且就你的成绩来说，文理科差不多，都是中游水平，女生学文科是有优势的，选了文以后成绩也容易提升……”
“老师。”她突然说。
“嗯？”
“我觉得，理科……比较美。如果我能为我觉得美丽的东西做出一点贡献，会比生活安逸更快乐、更有价值。”蒋阡说完这段话，心跳快起来。
林立娟从眼镜后面看她。
她说：“你能吗？”
蒋阡从云端被抛下来，失去支撑和重心。
“你这想法就是理想主义了。我知道，年少多梦，但是你还有责任啊……”
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地发出声音，蒋阡却不能认知声音的含义，所有的词都是“你能吗？”，排列组合，前后左右。
不知道多少个世纪后林立娟才说：“你再考虑一下吧，一定要和父母商量。当然，最后还是会尊重你自己的意见的。”
蒋阡不知道是怎么回到教室的。看见黑板上写着“周末清空抽屉”六个大字，都叹不出气。
她搬着书恍恍惚惚地往教室后面的储物柜走，被一个男生撞到了。身体一斜，课本练习册哗哗地滑开掉到地上。
教室突然安静下来。许多人回过头，看那一地的书。她好像浑然不觉地蹲下，一本一本把书捡起来，重新按顺序叠好。
有人说了一句“谢谢”，或者是“对不起”。
教室里又吵起来。
蒋阡紧张地站在理科办公室门口。
她想的是，一分钟之内没有人问她，她就回去。
熙熙攘攘。
刘蕴杭从楼梯口走出来。他拿着数学书，慢慢走过来。
他看到蒋阡了。
“你在这里干嘛呀？”他问。
蒋阡很想显得平静一点：“老师，我想问你一些问题。”
“那进来吧，在外面站着干什么？”他好像也很想显得平静一点，从容一点。
蒋阡跟着走进去。刘蕴杭给她搬了一把椅子坐下。
她开始背剧本：“老师，你为什么读理？”
刘蕴杭愣了一下，没有料到是这样的问题。他问：“你要读理吗？”
蒋阡低下头：“我不知道……”
他叹口气：“当时觉得是信念和支撑的东西，现在看起来都太脆弱了。”
蒋阡觉得不应该让他沉溺在感慨中：“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她希望自己脸上有求助的表情。
“当时啊，都是激情，觉得这些东西太有魅力了，不去追求就是浪费大好年华。像上了瘾一样的。但是激情有什么用呢？有些人生来就是学理科的，可是大部分人不是啊。这大部分人读了理，出来能干什么？还不就是像我这样，中学老师？运气好点，也就是个小公务员。我们都是小人物，是铺路石，没人认得你，没人看你，没人知道你存在，没人！激情就被消磨掉了，没准哪一天就后悔了！……”
蒋阡后悔了。刘蕴杭能给她什么呢？她应该想到的。
她等他停下之后，站起来说：“谢谢老师。”
刘蕴杭坐在椅子里，没有看她。
她回到教室，看到分科正式报名表已经发下来了。她坐在它面前，心乱如麻。
蝉叫得烦人，空调嗡嗡得烦人。
她站起来，看到周有容在后面晃。他的脸会发光似的，从一片脸里钻出来。
她必须去找他。他是稻草，不管怎么样都是。
她问：“周有容，你报什么？”
周有容笑得牙齿白花花的：“理啊。”他刚想走，又问：“怎么啦？”
蒋阡毫无生气地说：“你觉得我要报什么啊……”
周有容不慌不忙地说：“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啊。第一个，你以后想有钱吗？”
“……还好吧。”
“那第二个，你以后想出名吗？”
“不想。”
“第三个，你喜欢严卿吗？”
蒋阡措手不及，说不出话。
周有容并不开怀地大笑了一阵才说：“刚才开玩笑的，这次正经的。咳，第三个，你喜欢文科还是理科？”
“理科。”
“那不就结了！”周有容一拍手说，“读理不就碍着赚钱出名吗？你一不想出名，二不想发财，干嘛不读理？”
蒋阡的心思已经飞走了。
“你会读理，你会考上理院，你会去学物理化学生物地理天文……你会。”
“新年快乐。”
“可以吗？”
“我跟你一起去。”
……
“费兹社。”
她回看那些微小的涟漪，发现它们都成了滔天的巨浪。
“好。我读理。”
高考结束了。
高三的人占满走廊，一箱一箱的试卷纸从三楼倾泻而下。
他们自由了。蒋阡想。
白纸像鸟儿一样，在风里迎着光飞。
它们也自由了。
她也是。

———————————————————————END———————————————————————

哈哈哈终于赶完了没想到我也是这么有效率的人……【没想到我也有赶稿的日子【x
最近真的是荒废学业在赶稿……其实这个东西从去年开始想今年暑假才动笔，主要部分都是十月份写完的，所以什么赶稿都是自己拖出来的。估计会有人看不懂，那就看不懂吧 。今晚已经不是很清醒了，等以后看到了再写个注释。
感谢@shineczj 帮我打字和看文，感谢小皮鞭，现在我们扯平了。
@love水蓝湾 蓝湾小天使生快啦，顺便上次看到你说自己很难攻略感觉吃了一惊……

沙发是我的！！！！

前排…？

哦对了！蓝湾小天使生快ww永远十六岁哦ww

好幸福哦。我现在最重要的人和曾经最重要的人都是在这个吧认识的，嘿嘿嘿。

哈哈艾莲你好有心！没人写生贺的我嘤默默遁走了要。不其实我想说我写不到那么长qwq你花了好多心血的吧qwq被你触到了再次qwq。

嗯蓝湾的话 生快哦 一定要快乐安好才行。认识你应该算蛮久的了 在这个吧里偶尔见你出没 文评蛮触。对你了解却不多呢。嗯好吧 当我是个过路客就好。缘见。@love水蓝湾

蓝湾生快啊啊啊啊啊啊！！！！！

等等！剧情对上了是什么梗后面会讲吗！
还有！强烈抗议108这种标出“这里有梗”然而却不解释的行为！！！你要是不说肯定不会有人发现这个奇怪的时间！！！！！！！！【……】
以及，还真没想到周同学的不好意思里面还有这些东西…

他妈的12:42简直！干什么把话放一半！文很棒！居然现在才看到Orz……顺便蓝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