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吴钩看了 栏杆拍遍

他们搬来的当晚吴钩的妈妈就带着吴钩上来串门。我有些掬谨,眼睛一直盯着地看。吴钩倒是大方,用浓重的北方口音对我说:“我叫吴钩,你叫什么?”我的目光还是没有离开地板:“苏衍。”“哦。”他只简单的说了这一句,便没有了下文。我想要继续和他交谈,于是又说:“把栏杆看了,吴钩拍遍。”吴钩笑出声来:“小孩儿,不懂就别瞎说。是'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我窘迫的要死,涨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恨不得他突然失忆忘记我背错了诗这件事。

有时候实在太无聊我就陪着吴钩看书,原来吴钩也看漫画书。他真是够有钱,全套一百本的老夫子他都有。我废寝忘食的在他家看了两天的老夫子后,带着两个隆重的眼袋被我妈拎回家睡觉。那时候吴钩在我心里就是一个神一样的人。他有全套的老夫子,他还知道欧洲,我们院儿里的小朋友都不知道。

开学后,吴钩转去了我所在的小学,比我大两届,上三年级。开学后一个学期,吴钩便成为了学校和院子里的名人,他每一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名。于是我妈每次吃饭时除了说吴钩妈妈的漂亮衣服就是吴钩的成绩了。我也观察到,院子里许多没考好的小朋友回到家后第二天看吴钩的眼神都愤愤的。所以我觉得,吴钩一日不除,必成大患。于是我和院子里的小伙伴们都有意孤立吴钩,可能小孩子的伎俩都是这么幼稚,可是我们真的这样做了。但吴钩似乎并不当回事儿,并且依然在期末考试中取得了年级第一的好成绩。

终于,在开学的前一个星期,吴钩回来了。我看他风尘仆仆的向我走过来,心里像我的小乌龟回来了那样开心。我欢天喜地的向他跑过去,他只一句话就令我气绝,他带着他那浓重的鼻音说:“痒痒,你又胖了。”

上了小学的女孩子自然有了美丑之分,于是很不满意一个拳头向他砸了过去。吴钩大喊一声:“诶呦,痒痒,你这是暗算合作友人。”我一边拧他耳朵:“你这是非暴力不合作知道不?以后还说不说我胖了?”吴钩赶紧说:“不说了不说了,再也不说了。”但他依然还会在每年过完寒假从老家回来的时候用各种含蓄的语言描述我体形和体重的变化,无一例外每次都会挨揍。

其实吴钩除了学习好、嘴巴毒等等的缺点外,还是有很多优点的。比如他会给要收我保护费的高年级小痞子讲道理,一直讲到小痞子痛哭流涕悔恨不已改邪归正;再比如他会把他妈妈养的蔷薇送给我几盆,在我把花养的奄奄一息时眼泪汪汪的陪我把花火葬,再用冰棍儿棍儿做墓碑,上书“爱花之墓”。
就这样和吴钩待了七年。我一直觉得吴钩这辈子都是我一个人的,因为他一直没跟别的小朋友玩儿,所以我就觉得他只会喜欢我。在我高二那年的寒假,我早早算好了吴钩回来的日子,等着吴钩回来给我讲讲北京的大学是什么样的。听到吴钩敲门,我一脸兴奋的开了门,没想到却看到了令一个女孩子的脸。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我刚才一脸兴奋的样子会不会很像傻瓜?反应了几秒钟没有得出答案,于是我夺门而逃。跑到楼梯口的时候我听到那个女孩子用和吴钩一样的方言对吴钩说:“她就是你和我说的那个小姑娘吗?”

“他没有来追我。”我一个人走在街上很沮丧的想。我想了一百种吴钩离开我的理由,却忽略了这一种。突然发现我喜欢上了吴钩,这种喜欢超越了合作友人对合作友人的喜欢,伙伴对伙伴的喜欢,邻居对邻居的喜欢,而是女孩子对男孩子的喜欢。我对我的这种喜欢感到恐惧,赶紧回家想看看吴钩还在不在。

回到家里,没有吴钩,甚至爸爸妈妈也不在,屋子里一片漆黑。我颓然的坐在地上,又挣扎着起身,打开家里所有的灯,接着摔了家里所有能摔的东西,接着,我看到了吴钩。我笑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他没有理我,蹲下身去捡被我摔坏的东西的残骸。我又问:“她呢?”他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对我说:“痒痒,你长大了,应该懂事。”我扭过头没有接话,吴钩关上灯走了。我站在黑暗中,听到了一声叹息。是谁在叹息呢?

整整一个寒假,我都没有理吴钩。吴钩也来找了我几次,都被我拒之门外了。
寒假结束之后,吴钩回学校上学了。我开始努力学习,我还幼稚的以为吴不和我在一起是因为距离。我要考上北京的大学,那时就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止我和吴钩在一起了。

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吴钩没有回来。我突然发现我对他的喜欢是多么可笑。我只是把他对我的好当成了习惯,只是要他喜欢我而并不知道他是否喜欢我。我对他的喜欢已经对他造成了困扰,他这次是真的离开我了。原来他离开我的原因并不是别的女孩子,而是我的固执和自以为是。

想到这里我不敢再想了,我只需要好好睡一觉。可我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我打车去了酒吧,要了几瓶酒。两瓶下去我有点醉了,便大声的和身边的小混混开着玩笑。在清醒的最后一刻我看到了吴钩,他从小混混那里把我带回了我家。回到家之后我发现爸妈都不在后便开始哭闹,嚷着他不该带我回来什么的。他给了我一个耳光,这是他第一次打我,我停止了哭喊。他又心疼的用手揉我被打肿的脸,问我疼不疼。我突然剧烈的呕吐,吐了自己一身。他又帮我脱衣服,给我洗了一个澡,然后把我抱上床,他睡在了我的身边。半夜他的手臂从我的脖子后面穿过去,抱着我的肩膀。我往他怀里缩了缩,感到无比心安,这是我两年来睡的最好的一夜。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吴钩已经走了,只有他留在我枕头上的头发证明他昨晚在陪着我。我下床穿好衣服,用毛巾擦了把脸,拿上了我所有的钱,打车去了火车站,买了一张到北京的火车票。我从小的梦想就是能去北京,我也许回来,也许不会回来。我也许会忘了十多年来发生的一切,但我不会忘记那个男孩子对我说:“是'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