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valon

序
我乘上那只孤独的木船，它载着我，驶入那片沼泽，驶入无际的白雾之中。丝绸般的白雾缠绕着我，打湿了我的脸庞，打湿了我的眉睫，慢慢地，渗入眸中。于是，我的眼里一片纯白。世界如初生时那般美好。
耳畔是一片寂然。没有鸟儿振翅拍打空气的声音，没有风声，没有虫鸣，似乎是这浓稠的大雾阻隔了一切，连那只船桨——即使没人操控，它仍在划着水，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我不知它将要带我去何处，但我仍感到心安。我清楚地感受到冥冥之中有着什么沉默的力量在指引我。只是这时我还不知道它的名字——
“命运”
……

这样的情况下，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也许只过了一分钟，也许一小时，一天，也许一个世纪。也许更久。但并不重要。
我隐隐感觉到那个目的地，但我不敢说，也不敢想。也许只是我的错觉，但它正在带我离开尘世。我感到它正在褪去我在尘世中染上的滋垢。在我的前方，那个神秘的未知地，不欢迎尘世间的一切。于是，它剥夺了我的所有，包括时间。
“连时间也无法干涉的地方吗？”
我向身后看去，我的身体停在原地，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一点一点被雾气吞没。他的目光与我交汇，于是他对我笑了笑，随后淹没在大雾里。
当我转过身来，船已经停了下来。我走下船，脚没在冰凉的浅水中。虽然我现在已经没有脚了，但我仍愿这么称呼它。
木船安静地驶入雾中，它没有等我，但我没有生出一丝担心。我只是安静地站着，等待着眼前和眼中的大雾褪去。
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预感让我的泪水夺眶而出。虽然我并没有哭。
泪水冲刷走了眼中的最后一丝雾气。眼前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
我用颤抖的声音干涩地吐出那个音节。
“Avalon”
遥远的，遗世孤立的理想乡。
现在我知道我哭了。
……

我的脚踏上这片被遗忘的土地，泛起的熟悉感让我忍不住颤栗。那种宿命的感觉，在灵魂深处，一点一点地弥散开来。渐渐地充斥了整个我。
尘封了千百年的Avalon,仿佛远古神话里生活在丛林深处的精灵。我感受到她正在苏醒。她用古老的，拗口而神秘的语言向我致意：“欢迎回来，我的孩子。”
虽然我从未来到这里，但内心某种神秘的力量推动着我挺起胸膛。
“Avalon,我回来了。”
……

湖之仙女

当我的双手拨开那簇树叶，你就那样兀地出现在我面前，隔着几十步的距离，我静静地看着你。
千年前的你。
十四岁的你。
……

你就那样站在湖边，仰着头，看着湖中央的仙女。
娇小的身形隐藏在天蓝色的铠甲下，却蕴藉着沉默的力量。用蓝色丝带束起的金发，散落在两鬓的发丝，随着林间的风微微飘动。
而你的双眸盛满了碧绿的湖水，波光粼粼间闪烁着坚定的光。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罅隙，洒下斑斑点点的光束，你忽明忽暗的面庞上带着圣洁和荣耀。
那时的你，清高而又孤傲的你，怀揣着牢不可破的信念和梦想。你的倔强如同初生的幼狮，那样坚信自己的力量，坚信自己的理想可以实现，义无反顾地踏上那条名为殉道的荆棘之路。
那样的姿态，不会再有了。
我看见你的唇一开一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老旧的默片电影。但你低沉，沙哑，坚定的嗓音却在我心中响起。
仙女将闪耀着辉光的长剑递给你。
于是你和我的声音同时响起。
“Excallbur”
……

你挎着剑，骑上战马离开。我忍不住向前跨出一步。
于是眼前的画面突然破碎，湮灭成弥漫在空气中熠熠生辉的光尘。
漫天闪烁着的光影中，你从我的视线消失。我的耳膜又捕捉到声音。大风从遥远的天际线卷而来，树叶“哗哗”作响。顷刻间那些光尘被风裹挟着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树林又沉寂下来，微光散落在粼粼的湖面上，发出细不可闻的叹息。
我仰望着湖之少女，但她隐藏在轻纱下的目光没有看向我。我不是她要等待的人。她的存在，只属于那个已经结束的传奇。
……

湖之仙女手中托着Excallbur
茫然地看着战马离去的方向
蓝甲的王借走它
白甲的骑士将它归还
可当初那个坚定的你
怀着崇高而幼稚的理想的女孩
为何再也不曾回来
千百年的等待不过她眼中的一瞬
她不知道的是
一转身你已成为传说
再转身你的传说已尘封在历史的角落
而她在等待中站成了一座雕像
站出了岁月
站成了时光
仿佛那幕传奇结尾
一个漫长的句号
……

剑丘

当柔和地抚过我脸颊的风，在一瞬间变得凌厉和肃杀。我知道，我到了，剑丘。
Avalon中唯一的黑暗。
那是你生命中最遗憾的篇章。
是你的传奇中最不卒读的一页。
……

大团大团凝固了的铅灰色的阴云聚拢在头顶的那片天空，遮蔽了光线。空气呈现夏季暴雨前沉闷压抑的昏灰，升腾的血雾和死尸的灰烬弥漫在空气中更显污浊和肮脏。
脚下的土壤饱饮鲜血，一道道暗褚色的血痕在土地上游走，勾勒出某种诡异的符咒，散落着的尸块和断肢，缓缓地渗着鲜血。一颗头颅滚到脚下，他的脸上挂着临死前的狰狞和痛苦，四起的风惊动食腐的秃鹫。它们瞪着浑浊的血红色的眼珠盘旋着发出凄厉刺耳的怪笑声。一颗头颅滚到脚下，他的脸上挂着临死前的狰狞和痛苦，四起的风惊动食腐的秃鹫。它们瞪着浑浊的血红色眼珠盘旋着发出凄厉刺耳的怪笑声。
仿佛受到了惊扰，大片大片的亡灵从他们的躯壳中钻出，拖着残缺的，苍白的身躯，在空中游荡，发出无声的哀嚎。
几只怨灵看到了我，他们挡住我的去路，恶狠狠地冲我咆哮。
“离开这里！离开我们的王！”
看着他们满是血污苍白而扭曲的脸，我突然笑了。
……

我的目光穿透他们苍白透明的身躯，落在山丘顶上，望见你的背影。
你将Excallbur插在身旁的土里，解开发带。肃杀的风从身侧吹来，扬起你的裙甲，铺泻而下的金发桀骜地飞舞。
而你一动不动看着远方。
我看不到你的脸，却看得见你的悲伤。
……

王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被臣民背叛。
你坚守的王道于瞬间倾塌，曾经华美的理想褪去外衣，你才蓦地发现自己坚守的一切是那样的苍白可笑。
当最信任的骑士向你挥起长剑，当你的长剑洞穿了他的咽喉，你发现命运跟你开了个残酷的玩笑。
从前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却要刀剑相向。
他的鲜血温热滚烫，而你只感到无尽的冰冷。
“为什么？”你无力地质问。
他笑笑，眼中是潮水般的凄怆。
“王，只有一件事，我可以保证。Arthur,你才是最崇高的王。在你身边侍奉的所有人都是那样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