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驻求不打死

上个月我们产科收进来一个孕妇，典型的妊高症，高龄，超重，子痫前期。
这种病人在临床上很常见，她们大多体型肥硕，脾气暴躁，喜欢一遍遍地向我们询问她们的病情，却又听不进医生的任何建议。这种病人我们每天都会收治几个，也会送走几个，她们就像流水线上等待维修的机器，大多留不下什么印象。
但是她给我的印象却很深刻，她很安静不太爱说话。因为妊高症，她的全身都有不同程度的水肿，脸也因浮肿而有些变形，甚至都丧失了自己的轮廓无法辨认出她最初的样子。她的肚子上爬满一道道紫青色的妊娠纹，触目惊心。
有个年轻的小护士给她输液找时不到血管，让她挨了好几针，急得满头大汗，她倒反过来温柔安慰护士不要紧。我第一次给她听胎心音的时候因她的腹壁脂肪太厚一时找不到胎心位置，开始焦躁，她为了缓解我的紧张，跟我拉起家常，非但没有怪我，还变着法地夸我。这些都是她跟别的病人不一样的地方。
然而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却是她的母亲。
一个干瘦黝黑的北方老太太，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永远火气很大，对待女儿的婆家和老公怨言很多。对医院的环境诸多挑剔，住院第一天就因为对病房不满意跟护士长大吵了一架，最后没拗过她，按照她的要求给她换了病房。她也经常因治疗方案向医生提出质疑，每天早上查房时她都会罗里吧嗦问一堆，只要女儿稍微有点不舒服她就跑到办公室里喊医生过去看。总的来说，这个老太太有点烦。
每天早上她都要先早起做好饭，然后揣着一个大保温桶坐一个半小时公交车从家里赶来医院跟女儿的老公换班，每天都要变着花儿地给女儿带来各种吃食。每次路过她们病房，都能看见她一边给女儿捏腿帮她消肿，一边慢慢责骂女儿这样不对那样不行。
因为妊高症，我们建议孕妇及时终止妊娠。孕妇听后一遍遍抹泪，怕孩子早产先天不足，想让孩子在自己身体里多待几天，能扛几日便是几日。老太太听了在一旁嗔怪“你是不要命了吗，大夫都说了很危险”，因为实在拗不过女儿，只能同意她继续观察。
终于有一天晚上，孕妇子痫发作，浑身抽搐被紧急送往了手术室。她的母亲一直站在手术室门口等候，直到收到女儿平安的消息才肯在休息椅上来。这时候才有人注意到她的右手的伤口，血淋淋，带着牙印。
原来，在女儿发生抽搐时，她怕女儿咬伤舌头窒息，就把自己的手，放进了女儿的嘴里，让女儿咬自己的手指。也许没见过抽搐的人不会懂，那种咬合力是足以咬断手指的。
忽然觉得平时那个刻薄暴躁的老太太是那么伟大，那一刻，我的心猛然柔软了一下，心上开出花一朵。
大概这就是母性的传承，一个为了让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有更好的生长环境，宁肯让自己的身材走形，容颜大毁，甚至用生命犯险。一个不愿自己的女儿受一点罪，变成了好斗的公鸡，拼尽全力的保护翅膀下的女儿，危急时刻把自己的手指放进女儿的嘴里，冒着断手指的风险。
毫不保留地付出，因“孩子需要爱”而去爱，这大概就是母爱。
在医院这种人间的交叉点上，看惯了生老病死喜怒哀乐。这一份母亲的爱始终让我很温暖很温暖。

It was the best of times, 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 It was the season of light, it was the season of darkness. It was the spring of hope, it was the winter of sadness. It was the year one thousand seven hundred and seventy-f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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