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佐的办公室出来，寒风凛冽，残叶打着转儿吹到裤管下，我将大衣的领子拢紧，快步流星地扎入街上人群中。今日老赵把车送去车行修理，看样子还没完事儿，一时间未见有人力车揽客，便步行往回走。】
裕乾？
【途径洋学堂，恰逢学生放课，在一群人之中看见裕乾，站在街对面，朝他摇摇手。】

今天最后一节是体育课，我出来时扣子都没系好，把书包扔给安子先灌了一口热茶，浑身都舒坦。伴着一声呼唤，对街有个人朝这边招手，居然是姐夫。
“等着，”我跑了几步，又回头吩咐起来，“算了，不用等了，你回去说一声，我和姐夫一道走。”
校服是洋式的，跑起来方便，我问他，“姐夫，你怎么在这儿啊？”

【学生鱼贯而出，路边停了不少来接人的车，我等在原处，待裕乾走过街来才迎上去。】
我办完事刚好路过，今日没车可坐，回去时间尚早，有没兴趣走几步，姐夫带你吃蛋糕。
【裕乾在洋学堂里念了一年书，换了一身衣裳，模样和从前是大不一样了。见他制服上的扣子打开着，伸手拉一拉他的前领襟。】
先把扣子扣上，天儿冷，别贪凉。

“姐夫，我不冷。”不过这么说着，还是听他的把扣子系好了，我看看衣冠楚楚的姐夫，笑嘻嘻地回话，“光吃蛋糕啊？还有没有点别的？我今天体测了，现在正饿呢。”
姐夫没有唬我，他果真替我开口要了奶奶首肯，这一年多来我也适应了学堂的课程，总之比关在家里一直背书的强，心底里对他是亲近的，只是他好像总忙着，遇到一起的机会不多。
“安子到家会说的，我们晚点儿回去应该也不大要紧。”我也知道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先充上笑脸来，走在他身旁。

蛋糕配红茶，你年纪小，总不能配酒配咖啡，别的还想吃什么？
【一年的光景就能让少年的个头拔高几寸，如今我目光平视，已能看见他被风吹得翘起的头发。双手揣入大衣口袋，带他往雅米西餐厅方向走，大约十来分钟的路程，人力车也省了。】
连跟班的都安排好了，不打算回家吃晚饭了？回头又该被你姐姐念叨，放学在外瞎转悠。

“吃饭这事儿，我听姐夫的。”我把担子还给他，乐得做个没主意的，反正他比我大，就算被念叨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跟着他走，也不问去哪儿，只说起上回和同学喝咖啡的事儿，想起来就想咂嘴，“那个什么咖啡倒是和同学一起喝过一回，闻着是香，尝起来可一点儿都不美，我倒更喜欢喝家里的茶，还被他们笑话跟不上潮流。”这么丢人的事我连姐姐都没说，对着姐夫倒没什么好遮掩的，大概觉得他是外面见世面的，毕竟不一样，也好教教我。

【洋学堂和私塾的区别已在裕乾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也许以后会喜欢那洋玩意儿，现在我也更愿意和你一起喝茶。
【餐厅里燃着壁炉，挑了个不冷不热的位置入座，将大衣交给服务生，解开西服的扣子，又松了松领带，随意点了两盘菲力牛排，两份例汤，加一客巧克力软心蛋糕和一壶红茶，完了把菜单递给裕乾。】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

到了雅米西，姐夫熟练地点单，我听他点的都是双份也就推说不需要了，不过把单子留在手边看了看，想着以后要是有机会，都来试一试。
餐厅里很安静，不止因为人少，更因为来客都矜持地低声私语，同学家有做外交的，聊起过这些礼仪，我难得来，留着心不要闹滑稽，不如他们那般游刃有余，不过这种事也没什么怕的，看看就会了，何况对面是姐夫，是家里人。
“姐夫，你那时候怎么想到去读法做律师呢？是喜欢吗？”我想起老师让我们思考的理想，家里也没的人好问，我原就想向他请教，现在正是时候。

【没有人天生会使用刀叉，只不过接受上有先来后到，但其实刀叉要比筷子容易得多。我的动作很慢，以免刀具直接摩擦餐盘发出令人不悦的声响，故而看起来对食物有着一份专注和投入。】
没得选，是我爹送我去的，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喜欢过读法律。
【平静地说起过去，切下一片半熟的牛肉送进口里，抬起眼皮看一眼对座的裕乾，少年的问题总是来的突然。】
至于他的理由，我也不曾问过。

听他说“没得选”，我有一瞬间的幸灾乐祸，就像课堂上答不出问题的同学，会换来一阵并无恶意的哄笑，可我笑了一半又觉得没意思起来，去做不喜欢的事，总归不是开心的。
“可是，我看你做得很好，”我尴尬地夸着，念起他之前工作的那家律师所，也不再强行挽救言语的过失，“做惯了，也就没什么喜不喜欢了，我还不喜欢做考卷呢，还不是一样没办法。”
牛排吃完了，我学着姐夫的样子放下餐具，心不甘愿地挣扎起来，“但是你现在可以了，做喜欢的事，没人管你了。”

怎么看出我做得很好？
【奉承话他还没学会，临时拿来充场面，颇有点像“吃人的嘴软”。手中的餐刀继续把牛排切成小块，撒上黑胡椒粒，有条不紊地送进嘴里，听他把后话一股脑儿地说完，比喻虽然稚气未脱，可也算恰当。】
现在我做的是自己擅长的事，无所谓喜不喜欢，能够依据“喜欢”来选择道路的人，不多。
【公佐应该是一个，裕乾或许会是下一个。】把汤喝了，后面还有蛋糕。

盘子撤了下去，蛋糕很快上来了，我吃得七八分，再看甜食就不如之前那么急躁了。
“我希望将来我擅长的事，和我喜欢的事，以及我最后真正会去做的事，是同一件事。”
我拿勺轻轻挖着蛋糕，大约也知道这不容易，空口白话，天真总是和幼稚相伴，无知总是与愚蠢为邻，可是理想不就是这样的吗？意气风发少年时，我还不想现在就扔掉做梦的权力。
气氛有点怪怪的，我转口说起学校里的好玩事，同学的哥哥在追求他们班里漂亮的女同学，可惜惨遭拒绝，用来当礼物的巧克力就便宜我们几个了，巧克力很好吃，巧克力蛋糕也不错。
“姐夫，你给姐姐送过巧克力吗？”我问他，对他们口中的爱慕感到了好奇，“你喜欢我姐吗？”

【一个人在说起希望的时候，总是面带憧憬，可他大概是忘了自己身为谭家长房唯一继承人的这一事实，洋学堂果然是个好地方，轻易能给人希望，也轻易能叫人忘本。】
这是个美好的愿望。
【例汤喝完被端下去，服务生在我的面前摆上一杯红茶，和一个糖罐，我夹了三块方糖放入杯中，用银勺搅拌，当听到他突如其来的下一个问题时，动作停顿片刻，答非所问。】
下次我会记得给她送巧克力，不过不确定她是否喜欢。

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大人们说话总是似是而非，一不小心就要被蒙过去，但我也不好意思多问了，我学会了不要强人所难。
“别下次了，就这次吧。”我招来侍者，添单多要了一份巧克力蛋糕，指明说要打包，我对姐夫说，“你送的，姐姐应该会喜欢。”我不敢说肯定，但是大约应该是这样，追求者的礼物女孩子们有各种理由拒绝，可他们是夫妻呀。
我又喊住准备走的侍者，不很确定地问他，“你这儿，咖啡能打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