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151230萌鬼cp】搬文鬼洋★情深不寿

十、 心悦君兮君知否
“怎么样了？”
“回门主的话，凌姑娘现在正醉着呢。”
无情站在依依的锁绿居房门前，听到女婢的话，又是眉头紧锁。他推开门，一入眼就是她抱着酒坛子趴在桌子上烂醉的样子，只穿着一件里衣，松松垮垮套在身上，说不出的单薄寂寥。
他上前探看，满屋都是她的酒气，他推了推她，没有什么反应。那婢女识趣的走开，临走还不忘把门关上。无情侧头看了一眼，继而弯下身轻唤她：“依依……依依……”
凌依依约摸被吵着了，蹙着眉嘟哝一声，一只手在空中摇了摇，又迷迷糊糊地把头一转，换了个方向睡，还不愿醒。
无情笑了出来，因着这一孩子气十足的动作。他伸手在她乱糟糟的头发上摸了摸，扶起她，一个拦腰抱起，将她放置到床上。
依依闻见无情的味道，半梦半醒间睁开了眼睛，看见是他，只当是梦，高兴的抱着他的脖子，还贴向自己蹭了蹭，吧唧下嘴巴，好像是在吃什么美味的东西。
无情被她双臂紧扣，贴着她随她一块倒在床上，他反手去掰她扣在他脖子上的手，却意外的挣不开。饶是他这般无情无欲的人，这样男女紧贴，都觉得不妥当，他哑着声叫她：“依依……依依，放手！”
凌依依听到他说话，稍微松开了钳制，她睁大着眼睛看他，眸中还有不解。
在我的梦中，都不能让我抱抱呀？
无情总算是和她隔了点距离，他稍微起身也看着她，他们几乎是额头相抵的，他心里觉得好笑，自己一个门主，居然被自己手下带到了床上，自己还挣不开？！
他伸手替她把被吃到嘴里的发丝拨开，细细替她拢好，眼里有他不知晓的柔情暖光，对着她，他似乎总是有着用不完的耐心。
依依很开心的笑了，只当梦里的他终于放弃反抗。她恶作剧般往他脸上吹气，看他闭着眼躲开觉得很有趣。
依依脸上还有方才睡在桌上被压出的红印，她的眼眸迷离，嘴唇微嘟，往他脸上呼气，他只闻到那醉人的酒香。
不知道是不是因着这几口酒气，把他也熏醉了，他就像是被她蛊惑般，低头缓缓吻住她的唇，辗转缠绵。他双手陷进她披散的发中，托着她的头，迎合他的动作，深一分浅一分的来回，轻咬住她的下唇，诱引她回应。

凌依依从来没有亲吻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这种新奇的体验，感觉……似乎很好……她的双手紧箍着他，因不敢呼吸，脸憋得通红，眼见着就要撑不住破功了，却还在努力屏息。
无情拍拍她的脸，轻声引导她：“憋着做什么？乖，吸气。”
凌依依现在可真是不清醒了，听到他的话，愣愣眨了眨眼，听话的吸了一口气。微肿的红唇，配上那一脸的呆愣神态，让眼前的人止不住的心情愉悦。
“呵……”无情最终还是被她的憨态逗笑，这个小妮子实在是太有趣了。他笑着埋首在她脖颈间，吸吮她的香气，心中似有一处空缺，被无间隙的填满，这种感觉让他很是安然。
凌依依抽出双手，转而轻拍他的后背，像所有慈母安慰幼子沉睡那样，舒缓他的神经。
她还在自己的误会中，以为这里是她的梦境，全然放开自己平日里面对他时的拘谨惶恐，她现在只拿他当一个自己投以全身心欢喜的男儿郎对待。不管是什么时候，他给她的感觉总是那么高高在上，寂寞冰冷，她其实一直都觉得他很孤独。站在高位，整日里总是在算计，在提防，那么多日夜，仔细算下来，只怕没有多少是可以安心熟睡的吧。
她怀抱着满腔的柔情，安抚他，企图能够缓解他那么长久以来的疲劳。她的眉头轻皱，嘴角却带着笑，不得不承认，做这个梦，她可真是赚到啦！
无情因着她的动作，身体一僵，神色带着许多年不见的错愕。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这几年来，他一直无意亲近她，只拿她当是寻常棋子一般驱使。她的生也好，死也好，对于他而言，无非就是无情门多一个少一个毒师而已，她的心思他只当不知。这些年对他投怀送抱的不计其数，艳绝天下的更是不少，他生来就是个无情无欲之人，对这些美色根本没什么所谓，所以，一个凌依依，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过。
可是，今日看来……

凌依依真的觉得现在好开心，他牵着她的手，用那种温和却不易松落的力道缓缓地、缓缓地把她纳入他的禁区之内。她不用刻意追赶，他都会放缓脚步，让她以亲密的距离在他身后徐步跟随。
只是，如果可以不进屋子，如果可以不去看桌上的药碗，如果……可以没有闻到那个味道的话，她是真的会，真的会溺毙在他给的温存之中的。
只是，如果她没有学过药的话……
只是，如果她再笨一点点的话……
她的笑容一直停在脸上，没有任何松动，只是那眼里的光，在一瞬间熄灭，凝成同屋外一般颜色的冷意。
凌依依啊凌依依，你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
其实，你早该想到的……
“喝了它吧，如果你还想待在我身边的话。”

那是一支雕刻了纯色栀子花的白玉簪子，两朵大小不一的花朵形态不同却一样精致，衔接处铸有繁复的花纹，衬得整只簪子漂亮得让她头上那些发饰一下子黯淡了光芒。无情把她头上的饰物通通拿了下来，只余了那一支，拢下掉落的碎发，轻轻在她侧脸啄了一下。
“这样好看。”无情弯着腰从她背后抓住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细细把玩，还一下一下捏着她的指腹，柔情蜜意得不似往常。
依依脸立即飘上两朵红晕，全然忘了方才的思索，只低着头躲避他的目光，不敢看镜中自己的娇羞模样。
无情故意对着她的耳朵说话，似有似无地磨蹭她的耳垂：“我这几日需出去一趟，你身子还没好就不用跟着来了。”
依依全部心思都放在维持不因他的触碰而颤动上，根本没有仔细听他说什么，略略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的话。
“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带回来的么？嗯？”
凌依依这回听见了，想了一下，确实是没有什么想要的，就摇着头说没有。
他们现在这个样子像极了新婚燕尔的夫妇，他或是没有察觉，依依却是联想到，心里泛起了一阵一阵的甜蜜，不可自控。
她此刻许是没有料想到，就是这一次她的没有尾随，导致她后半生没有一日安宁，她此后人生所有的不圆满，似乎都来源于这一次的松懈。
她这辈子最是声势浩荡的一场爱恨，不知何起，也不知从何而终，那么日复一日的，渐渐磨光了她所有锐气，也耗尽了她关于他的一切期许。
她不懂，她该怎么做，才能阻止那要命的灾难来临。
她不懂，她能怎么做，才能不失掉她的最后一份真心。
此时的凌依依还在浅浅笑着，抬眸看着镜中人，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与他十指紧扣。
“我只盼你，平安归来。”

十二、 扬花落尽离人泪
凌依依回到锁绿居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她回身紧紧关上房门，步履杂乱地朝床的方向走，一个不注意，被脚边的桌椅绊到，直直摔倒在地。她挣扎着起身，却不知为何失了力气，只起到一半又摔了下去。她手脚抵在冰冷的地上，感觉寒意不断侵袭着四肢百骸，她静止了好久，终于放弃动作，躺在地上低声哭了出来。
“依依，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她么？”那个不久前还在与她夜夜耳鬓厮磨的男人，在外出归门时带回了一个女子，他指着安静躺在他绣金床上的那个女子，问她——
依依，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她么？
只要你能够救活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要什么？！我不过就是要一个你而已……凌依依听着听着嘴角就扬起笑意，缓缓地、轻轻地单膝跪了下去，低着头用她最为熟悉的恭敬语气，回答他：“公子的吩咐，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伴随着她声音的落下，屋里的空气仿佛全部都凝滞一般，沉重低迷得让人窒息。守在屋外的下人们连同门中的药师，都似感知到了危机，悄悄退了下去。
无情仍旧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冷冷看着她，袖下的手不知何时攥紧成了拳头，他有许多话想对她说，却终是没有说出口，只沉着声让她上来给她把脉。
凌依依神情淡然，把手搭在了那女子的腕间。待走近了她才知道，原来那女子是有这样的倾城样貌。她见过许多美人，近至门中各位，远至江湖名淑，她不得不承认，在她见过的那么多人中，没有一个比得上眼前的这个她。
“公子，能不能告诉属下，这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无情的眼里有些她不解的深意，只见他移至床边，替那女子细致的掖了被角，看着她没有生气的脸庞，解了她的惑：“她叫如烟。”
无情是在下山这几日遇见她的，那时有几个帮派久攻不下，他正好在门中待着无聊，索性就着这个机会去山下走一走。他没有想到，他会在归门途中被拉进青楼，只是一眼就被台上卖唱的姑娘完全引去了目光。

如烟是楼里的雅妓，因着家中没有亲故又实在贫寒，迫于生计进青楼里卖了琴计。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的，可是如烟的琴艺实在太好，他偏偏也擅长音律，一个不自禁就掏出玉箫同她合奏起来，一时间配合默契，相得益彰，看官们都道余音绕梁。
好乐者遇到知音，那份兴奋之情怕是寻常人所不能体会的，他太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一时望着如烟的目光也渐渐柔和起来。
台上的如烟也是不能自持，听见台下有人执萧同奏，萧声又甚是优美，同自己合拍，不觉露出了一个微笑。她一抬头，那个清冷俊秀的白衣公子，就站在离她不远处，她只是无意间多瞧了几眼，就失神陷进了他的深邃眼眸中，没控好手指用力，琴弦一下就断了，震得她的指尖发麻。
应声而至，从门外闯入许多穿有暗阁服饰的弟子，一进门不由分说就朝着无情的方向投掷暗器。青楼里的那些人一个个都仓皇逃窜，场面十分混乱。那些暗器无情轻而易举就躲过，回身间桃花扇一开，瞬时就抹开了多人的脖颈，而那把桃花扇上不沾一丝血色。
他冷笑着开口：“乌合之众。”扬手一掌拍在旁边的桌子上，那些散乱的筷子犹如有意识般皆朝着他们射去，不多时，场内暗阁人都倒下一半有余。
“都说无情门主武功高深莫测，毒阎罗今有幸得遇，想与阁下切磋切磋讨教讨教，还望无情门主能够赏脸！”人未至声先到，正在无情拿暗阁弟子练手时，一个尖利的声音兀的响起，转眼间一个手持蛇杖的白发老者轻身落在楼中央。他手杖一挥，那蛇头像活着的一样嘶嘶吐着信子，一阵异香飘出，立即不知从哪招来一群五颜六色的毒蛇，一个方向的向无情袭去。
无情的眸子沉了沉，拿着桃花扇的手顺势一转，以指之力旋于扇骨之间，用力一扔，那折扇便以横扫千军之势朝那些毒蛇飞去，一时间桃花扇所到之处，蛇首遍布，那蛇身鲜血淋漓，凭着残力还能在地上挣扎游动。
见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轻而易举的杀了自己那么多条蛇，毒阎罗心里也是一惊，他偷偷从背后腰间掏出一个小瓶子，预备朝他投掷。
这是他苦心研制了两年的嗜心毒，任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高手稍微一闻都必定中毒，三天时间毒素一寸一寸侵入肺腑，神仙也难救！
本来无情是无所察觉他这个小动作的，但刚巧在毒阎罗背后不远处的如烟看见了，她本来被眼前血腥画面吓得不轻，一抬头看到毒阎罗的动作就情不自禁地出声警告无情：“小心，他手里拿着东西！”

“她还能撑几天？”
“以、以这姑娘的身子只能……只能撑个三五天……求公子，您就饶过我，我一定、一定会研制出解药的……”毒阎罗在性命攸关的紧要关头，早已不要了尊严，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恳求无情能够手下留情。
无情抱起已然昏过去的如烟，踏步朝门口走去：“方才那些逃走的暗门弟子呢？”
“回公子的话，已经全部诛杀。”
“嗯，这个人也没用了，送他上路吧。”
“是。”
毒阎罗破声大叫，惊声呼喊无情：“无情公子，求求您，放……”还未把话说完，身首已分离，那滚落在地面的头颅，还留着殷红的血，那双眼睛大睁着，仿佛都要爆出来似的，尸身直直倒在地上，从正面看去，犹可见脖子那道平整的切口。
无情一步没有停留，只当没有听见背后的吵闹。那怀里的如烟被他紧紧抱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的脚步有多么快。他需赶快回到无情门，那里有天下最好的药师，他们一定可以救她的。
“如烟姑娘的毒属下实在未曾见过，需得回去查查书籍才好诊断。”凌依依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起身俯首又朝着无情跪了下去，诚诚恳垦的回答。
无情现在很不是滋味，见她这般恭敬又疏离，想同她说些什么都无从开口。他上前想要去扶她起来，却终是被她不动声色地躲开。
“下去吧……”他放下还僵在空中的手，沉着声遣她下去。
“是。”依依一直低着头，嘴角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缓缓退了出去。
无情看着她的背影，皱了皱眉，张开口想叫住她，却喊不出声音。
她的红裙下摆沾了来时的泥土，她进门后没有来得及擦去，此时正讽刺的嘲笑她。
听到他中毒的消息，她火急火燎的赶来，结果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凌依依，你真是太可笑了，呵……
凌依依走出里屋的时候，已经红了眼眶，她伸手打开门，刺骨的冬意扑面而来，她忍住所有寒冷，到最后，仍旧不忘得体的微笑。
这满园的白雪啊，到底下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十四、 拂袖舞曲剧休终
“嗯？”
“你怎么又喝酒了？”无情上前去扶住她，看着一桌的酒罐子，再看看怀里醉得七荤八素的她，不由呵斥。
“嘻，因为……因为很好喝啊……”凌依依看见是他，一下子就转过身去搂他的脖子，蹭来蹭去，黏人得让人一看就知道是醉态。
无情叹了一口气，把她横抱起来放在床上，伸手去掐她脸上的肉：“下次再敢这样你试试看！”
依依眸里有一闪而逝的波动，没给他发现的时间，就立马换上可怜兮兮的表情，往床里面挪，拍拍旁边的空置，傻愣愣地冲他喊：“睡！睡！”
无情无奈的看了她许久，最后依了她的意思，在她旁边躺下，轻轻环抱着她，哄她入睡。
他本来是心烦，在园里随便走走解闷，没想到一个不留神就走到了锁绿居，看见她又在喝酒。她看起来是刚梳洗好的样子，头上没有任何装饰，脸上也是未施粉黛，喝酒喝得脸红扑扑的。她就把脸埋在酒坛子里，全然把酒当水喝，酒坛子这一个那一个。
凌依依抱着他，把脸凑过去嗅他身上的味道，一边闻一边在他背上孩子气的拍拍，口里不断漏出满足的嘤唔。
无情好笑的看着她的动作，突然觉得她醉着的时候可比她醒着时可爱多了。他戳了戳她脸上的肉肉，一口咬了上去，心想自己最近确实把她养得很好，身上的肉多了不少。
凌依依觉得被人咬着脸上肉的感觉很失自尊，于是她大力把他脸推开，冲着他呲牙咧嘴。
“是不是最近没有收拾你，皮痒了？”无情去抓她推他的手，咬在嘴里，使了点力，沉着声警告，看她可怜巴巴的皱着鼻子才放开。
凌依依被他钳制在他怀里，手脚都动不了，见挣不开就乖乖安生了好一会，等到他终于放开了一点她，就立马又动手动脚起来。
她在他身上摸来摸去，见他没有反应又冲他吹气，无情懒得理她，索性闭着眼睛装睡着，任她翻了个天都不再理会。
凌依依觉得无趣，背过身去，也不想再理他，可还没坚持几秒又转了回来，撇着嘴继续摸。多好的占便宜机会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能浪费！

无情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态了， 拨开依依的手，自己一把扯散那条发辫，对她笑了笑：“不早了，睡吧。”说完就背过身去，留依依一个呆愣在那里。
如果无情现在去看依依，就会发现，她哪还有半分醉意，她的眼睛里一派清明，慢慢被添上悲戚，而后满眼通红。她努力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躺回去，试探性触碰他的背，见他没有抵触，这才慢慢从他背后轻轻抱住他，抵靠着他，企图找到一丝暖意。
这是她偷来的最后一次温存，佯装醉态的最后还是笨拙的弄成了这付境地。
你有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你想着他好，想着他能够觉得你好，就用全部心力去算计讨好？事情每一步你都走得深思熟虑，唯恐一个不小心就让他讨厌了你去？
你曾不曾像我这样，为了那么一个人，不顾自己真实意愿，只全心全意做好会让他开心的事，哪怕自己明明不喜欢，哪怕自己明明很害怕？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做的事无非就是尽自己最大努力，变成他想要她成为的样子，她都已经习惯了不去考虑自己而只全心关注他的悲喜。不要不开心，这是她这么多年来做错事时最惶恐最害怕的，公子不要不开心啊。
可是呢，无情似乎从不知道珍惜，只是去一昧的糟践她，用那么温和的手法一刀一刀把她凌迟，残忍得不加思索。
后来她才明白，原来他一直习惯用最深情的姿态做着最无情的事，让人能有多心寒，就有多心寒。
多情总被无情伤，这是他最初教予她，最最正确的一句话。
多情总被无情伤，是吧……

凌依依只觉得自己快死了，完全无法呼吸，她用力去掰他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却怎么也挣脱不了，想开口求饶都吐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要死了么？要解脱了么？
要死了么？呵……这样啊，对我来说，好像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结局了……
终于，我可以解脱了……
就在凌依依快要闭上眼窒息死的最后一秒，无情放手了。他摸过腰间那把桃花扇，盯着她，心里沉重异常。
依依倒在冰冷的地上，吸了几口气，然后猛烈咳嗽，脸上的红潮丝毫没有减退的意思。她弓着身子，快要把肺咳出来了，而旁边的无情却恍若不知，对她没有任何安抚。
突然，他弯下身把她扶起，单膝蹲在她面前，摸着她的脸，柔声对她说：“依依，我是不会让你走的，你说过的，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你不会对我说谎的，是不是？嗯？”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看着他，想忍回泪水却是不能：“我求你了，放过我吧……我真的，好累了……”她抓住他摸着她脸的手，皱着眉低声求他：“你就放我走，好不好？”
“你想都不要想！”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站了起来，冷冷说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生是无情门的人，死是无情门的鬼，这辈子你都逃不掉！”说完不给她反驳的机会，掉头就走，脚步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怕，他在怕，明明时时刻刻不在推她出去，却在她主动请求离开时害怕了，要是以后日子都没有她，他该怎么办？
“你从未拿真心对过我，不是吗？”见他要走，她不觉拔高了音量大声冲着他背影喊道：“你无时无刻不在提防我，何必呢？你辛苦我也辛苦！你若是真的容不得我，何不干脆痛快杀了我？”最后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喊出这句话的，她想起在无情门这几年她为他付出的、她为他辜负的，她真的觉得自己错了……拿那么多真心都换不来他的一个垂怜，她这么想想，就真的觉得自己好可悲。
昨晚他背对着自己，她明明清晰的听到，他说，他要娶如烟做无情门的主母，和他成亲的，不是她……不是凌依依……
呵，她这么多年就像是做了一场梦，自己为了他倾尽所有，变得卑微可怜，在梦里好不容易能够与他有一点点的相系，醒后却还是被剥夺一空，自己到最后，一无所有。
这样一个薄情人啊……

无情握着骨扇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他想解释，却发现，其实她说的一点错都没有……自己是真的，没有放心过她……
“你放过我吧……我凌依依这辈子对不起过很多人，却唯独对你是敢说无愧的……当年的救命之恩，我拿这五年多做的罪孽还予你，还不够么？还不够么！”
“公子，我求你了……无情门能人这么多，依依算个什么，放我离门吧……”
“留我在这里，早晚是个死……”
……
耳朵里似乎有什么在嗡嗡作响，他渐渐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是觉得胸口沉闷得难受，他扶着门框，没有回头，打断她的呢喃，问她：“你是，真的，想走么？”
依依终于安静了下来，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不让眼泪再掉下来，她翁着声尽量平静地回答他：“这怕是我这么多年，最是企盼的愿望了……”
“呵……最是企盼啊……好，那我便，应了你……我让你走……”这一句，他说得艰难异常，那刻有雕花龙凤的朱门不知何时被人生生剜掉一角，掉落在地上的碎屑像谁，或是像谁和谁一起被碾碎的最后一丝情意。
他一步一步朝外走去，脚下是一百八十级阶梯，他的眉宇间再不复往日的嚣张轩昂，他望着被白雪覆盖的远处，往下踏，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他忍不住咳了一声，一手捂住嘴，黏稠的鲜血立刻从他掩嘴的五指中溢出，白玉般的手指沾上妖艳的鲜红，迷人而致命。他挥开前来搀扶的下人，不管有多踉跄，都竭力保持着他平日贯有的优雅姿态。
这怕是，他能给的、在她记忆中，最后一场印象了……
身后传来一声一声的叩头声，他不禁苦笑，他知道，这是她最后归还给他的，她对他奉若神明的所有恭敬……最后的，所有的了……此后，她对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十六、 从此江湖分江湖2
“出去吧。”
“是。”
凌依依遣了众人，见门被紧密关上，这才回了头，查看屋里准备好的东西。
一把刀，一个碗，一套银针和地池里的一池热水。
她看了在旁边床上躺着的如烟一眼，敛下眼睑，拿起刀，往自己十指上皆划开了个口子。顿时，鲜血蜿蜒流出，被她滴到碗里。
十指连心，那不是不痛的……
只是，在无情门最气派的那个无情殿中，有一个绝世无双的男子，他让她救她，不计任何代价……
不用多久，血就盛满了一碗，她朝那昏睡的人走去，一下子，灌她入肚。
她，百毒不侵，她的血，自然是天下最好的解药。
刚学毒那会，她常被无情授意，没日没夜的泡在药坛子里，一会试毒一会解毒，她的身体早就变成了像怪物一样，这世间是再没有什么毒物能够伤得了她的。
她把如烟架了下来，往她几个要穴扎上银针，然后脱去她的衣衫，小心翼翼把她搁置到浴池里。她褪下自己早上刚换回的黑衣，用自己头上的那支无情送给她的花簪，狠狠对着自己胸口划了上去。
如烟身子太弱，这毒拖了这么久，单靠那碗血是救不了她的。如今，真正可以救她的，是自己的心头血。先饮鲜血，后以银针扎穴，浸血汤两个时辰，方可解全毒。
凌依依赤身跳进浴池，抱着如烟，不让她被浴水淹没。她的鲜血瞬间染红了池水，原本还红润的脸色渐渐苍白。
她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一点一点流失。

“我很羡慕你，真的。你才用了几天，就轻而易举的拥有了我这么多年一直梦寐以求却得不到的……”
“其实，我求他让我脱离无情门，只是为了我那仅剩的最后一点点自尊而已。我还能不能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都不知道，脱离不脱离的，又有什么关系……只是啊，我不想死在他面前，我不想到死他都觉得我这般轻贱……”
“诶，我到现在为止，为他杀了百人有余，包括亲近的，不亲近的，包括相识的，不相识的。你呢？你为他做过什么？”
“一定是十分了不起的事吧？！所以，他才这般爱护你……”
“我本来想让你细说给我听，可你又不醒，呵，怕是没有机会了……”
“你是江南人么？我听说，江南女子都温婉贤良，你日后嫁予……公子……作妻，可一定要好好照顾他呀！不要让他生气……要让他开心一点，再开心一点……他快乐的日子实在太少太少了……我跟你说，你别看他平日里总是笑着，一派温润无害的样子，其实……其实，他是很容易生气的……他日后若是同你生气，你千万不要当真……千万不要当真……”
“你要好好陪着他，不要让他难过……”
……
她一直断断续续和她说话，脸上表情，忽悲忽喜。强撑着精神，她努力不让自己闭眼昏过去，看见如烟身上渐渐冒出黑色的毒素，她这才放心笑了。
公子啊，一命抵一命，这下，我真的是，什么都不欠你的了……
好不容易满了两个时辰，她把如烟架出浴池，可因为实在是太虚弱了，还没给她穿上衣服，就脱力摔在了地上，一个动作撞到旁边放置的杂物，一时间，屋里噼里啪啦，惊来了屋外的人。
门被踢开，她还没来得及给如烟拉上蔽体的衣服，无情就冲了进来。
真的，一刻都不能再等等么？
真的，就那么在乎她吗？
凌依依看见来人，低垂了目光，不让察觉她眼里的情绪。她想开口，还没张嘴就被谁拥入怀中，动作太大，撕扯到伤口，她咬紧了下唇，暗暗吃痛，细密的汗布满额头。
无情在门外听见声响，以为发生什么事，赶忙闯了进来。一进门就看见凌依依和如烟摔在地上，衣不蔽体。他一把把凌依依抱在怀里，用自己身上的衣袍把她包得严严实实，转头对一同进来的下人们吩咐：“你们好生将如烟姑娘送回房去。”
好在进来的都是一些女婢，她们齐声回应，替如烟披上衣服，这才合力把她抱起，送回房。

十八、 哑境明珠蒙世尘
如烟醒了，看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起初很恐慌，后来看见无情，心里那份不安才压了下去。
她跟他道谢辞别，他就斜躺在他的金椅上，闭着眼睛假寐，懒懒地回绝她：“且安心在这里住着吧，有什么需要可以吩咐下人，姑娘家在那个地方谋生始终不好。”
“如烟与公子非亲非故，实在不便叨扰。”
“那你就当你是在我这无情门里讨生计吧，不用你做什么，只要你闲暇时，多过来陪我说说话……”他说这话时已睁眼，那瞳眸幽不见底，整个人让她看得很是没有生气。
她鬼使神差般应了，连自己都搞不明白是为什么，整个晚上只要一闭眼脑里就映出他当时那个神情。
寂寞而空洞，让人无端的，感到悲伤。
和他在一起时，他并不怎么讲话，都是让她说她少时的趣事。她本不欲把自己的事外道，可对着他的要求，却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
她一件一件的讲起小时候，有趣处她自己都不觉笑弯了眼睛，可她抬头去看他时，他不知望向何处，自顾自的发呆，眉宇间有挥之不去的忧愁。
她去喊他，他好不容易回神，对着她浅浅一笑，淡淡道：“嗯，十分好。”
她看着他，有几次想问他怎么了，却始终不得机会，他下了高殿，让她回去休息明日再来说，便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了去。冬风凛冽，殿里又空旷，他才刚一开门，寒风便吹得他宽大的衣袖猎猎作响，他站在灰白的背景色下，穿着他那绣有黑金边蔓的暗蓝衣装，显得单薄消瘦，那衣摆鼓荡，好似下一刻就要被风吹走。
她看着他离去，胸中似结了一口郁气，他现在与她初见时实在太不一样了，那时他还神采飞往、意气风发，而今，就像是被剥夺了生机的木偶一样，终日怏怏，神情寡淡。
他对她很好，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从不会对她发脾气也不会对她冷言冷语。她偶然在婢女口中听得，说无情门人都是拿她当主母对待的，她那时还疑虑过无情为何对她这般好，这样一听，所有事情才晓了原由。
她确是欢喜的，她喜欢看他嘴边似有似无的笑，他整个人懒懒散散的姿态总是会不合时宜的出现在她脑中。她知道自己动心了，面对他时的不自然心跳，她大概知道是为什么。
其实相比于什么轰轰烈烈，她更讲求的是细水长流，她现今与无情的状态，她觉得已经很好很好了。
只是，如果他可以让她更靠近他内心一点的话，就更加好了。

她曾经有几次都撞见他在无情殿里买醉，窦谷一去拦他，被他拂开了去。他当时抱着酒坛子一口一口地往嘴里灌，对着窦谷一说话的时候，隔得远远的还仍旧让她感受到了他的醉意。
“谷一，我现在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她会那么喜欢忘忧酒……呵，这酒可真是个好东西……”他笑着递给他一坛酒，问他：“喝吗？”
对面的人劝了他几句，念叨得他不中听了，他就把酒收了回来再不给他一点好面色。
如烟在门外看着，苦笑。
怪不得他总是整日整夜的待在锁绿居或药庐里，不让她靠近。她问旁人，却无一人同她说起。整个无情门的绝口不提，让她想知道无情口里的那个人是谁都不得果。
他心里住着一个人，住着一个可以让他满心欢喜的人……
她不知道那个人的姓名，却能够知道，是有这么一个人，于她先抵达过他的身旁……
今日，凌姑娘同秋枫庄下人去了临近的山林采药，都傍晚才缓缓而归……
今日，凌姑娘同秋枫庄庄主还有几人随从去了郊外的深水河垂钓……
今日，凌姑娘同秋枫庄庄主还有几人一起去了花灯会……
……
无情派窦谷一暗中保护凌依依，基本每日一报，他安静听着她的日常，听着她的生活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出现，他闭上眼心想着她开心的样子，不由得苦笑出来。
原来，你离开我，可以过得这么开心……
她的锁绿居，他让人天天去打扫，每次他去，他都点上她最爱的熏香，他闻着那酷似她身上香味的味道，假装她还在，假装她从来没有走。
如烟很安静，也很知道进退，从不会惹他不高兴。她很喜欢做女红，给他做了好几套衣服，她细致去描了他衣服上特有的绣边，绣在了给他的每套衣服上，针线平实而饱含心意。
他看着，不置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