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人流一入金陵城，就被推搡着挤了个跟头。当我与金陵砖来了次亲密接触后，我就知道，轻易是不会离开了。
毕竟来时路上已吃完最后一块馕。
揣着路引文书钻进邯郸驿，迎面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打尖还是住店啊您！”我很有底气地，清了清嗓子。
“我，是真主指引来的。就是……就跟……”
眼睛里满是各路浮夸的演技，余光使劲瞄来瞄去——
“他一起的！”
头一低滑下扁平帽，长臂甩开帽子就往他肩头上用力一靠。
“朋友，嘿！”@_____铮

自宁府而出，饶是意气鼎沸，也足火前扬汤之效了。
心中盘算着如何圆父亲遗志，也算同时圆了成家立业两件事。故而并没有注意身边之人，直到那人撞来。
扶正他的站姿，再不动声色让开半尺余地。
“朋友，碍了我的路了。”
迎面看去，那人明明是汉人的轮廓，却穿着回回的行装。家乡处亦有此类人等，数目还不算少。
大概是最近诸事不顺，见到个二回回竟觉得莫名亲切，遂莞尔，并没有打算就此绕路上楼。

“你是要住在这里的吧？那我没碍路，而是前路坎坷，你需要一个同伴。”
讲的像模像样，比划着给伙计绕脑筋。
“你看，他是……”
转过头，
“你是童生，秀才，还是举人？”
一欺身，低叨。
“这家店住的可不便宜，咱俩搭伴，店大也不敢欺我们。”
咳一声，回来喊。
“我可是堂堂举人，要参加圣上十年科举的。中了举，就是进士老爷！”

“我没有功名，一介白衣。”
眸色微沉，面色平静如水。
“多谢照拂之意，可是，我这一贫如洗、胸无点墨之人，不值得你这么看重。”
颈一扬，手一拱，恭敬和轻蔑尽在一线之间。
“这位老爷，草民恭祝你步步高升大吉大利。”
言罢，举步欲走。

“哎哎哎，你走什么走？你走个什么呀你！”
臂膀使力一扯，襟袖提着就拦过去。
“我真服了你……”
很恼笑起来，又咽了咽唾沫仔仔细细地跟他掰扯。
“举不举的先不管，这儿我熟，”
撒谎不眨眼。
“你跟我一起，离城根儿近的就这一家客栈。咱俩这么有缘，我看你特别有气度，来日指定得仰仗你……”
一打马虎眼，转身呼笑出口，
“行啦，人气也高，店家，我们就住这儿，不用上房，一间屋子就够！”

“两间。”
连忙拦了一句，这才发现上了这人的当。心中懊恼之极，却也无可奈何。
“小二，你给这位兄台再安排一间上房罢，这是三日的房钱。”
这人官话说得真差，一听便是江宁的老乡。罢了，就当是接济老乡，行善积德。
将客房钥匙与了眼前人，再打量一遍他的样子。顾其颜面，低声。
“兄台还是去栖霞寺借住罢，救急不救穷，我不是善人。”

“这怎么好意思，太谢谢，你不是善人，谁是？今天是你的幸运日，你的。”
讲到最后一句时，说的格外标准。
又做个教内手势，强调，
“我非无用之人，你又何必小看我？就是去街上卖字替人写信，也是能付起房租的。”
一顿，
“上房就没必要，茅草地一样可以备考科举。”

“兄台是要科举的，这是兄台自己说的。”
实在不懂这般性情，若是科场之上也大放厥词，是如何一路中了举人的。
“代写书信是好，就怕误了课业。兄台不愿假于食宿，我佩服；兄台放弃大好前程，那就不值得佩服了。”
微微抬眉。
“如果我没听错，我们是同乡——江宁人。”

“同乡！”
听不大懂他讲先前那些是要做什么，最后的重点抓的很牢。
“同在异乡为异客，我以后可是会多叨扰同乡了，难得，难得！”
嘿然大笑。

不由自主地抬手指着自己鼻尖，如鲠在喉，圣贤之言，市井之语，一并噎住。
谁说有理说不清的只有秀才遇到兵？举人遇举人也可以滑天下之大稽，算我倒霉。
故作关怀地拍了拍他肩头，好似真的熟识了多年，实则心里都是无可奈何。
“兄台若是没什么事，我回去温书了。”
赔了雪花银子，捡了傻子同乡，看来，真该寻个神棍卜一卦了。

“自便，自便！”
挠挠头，总觉得忘了什么没说。
提着行李箱上去的时候，啊地一声，
“我叫袭俨，报的武举，有事找我！”
望着紧闭的房门，撇了撇嘴，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