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一直盼望有一瞬间他的回望，为此，她准备了许久，演练了许久，嘴角上扬的弧度，手臂摆放的姿势，都是为他。
为他看她哪怕憎恶的一眼。
他不记得是如何仓皇地逃避她炽热的目光，如何憎恶那些调侃的人群。
"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恶心吗，一次又一次地，纠缠着别人？"
他将她送的白色雏菊扔下楼，不存在留恋地转身离去。
第二天的教室里，没有她。
他想，她总会再回来的。
她没有回来。

直到六月的栀子开尽，她都没有出现。
时光是掌心里的水，一点一点流泄出来，最后埋没在尘土里。
终于了，二十九岁的他在觥筹交错的酒宴里看到了她，以合伙人家室的身份。
他们微笑，干杯。
"你......还好吗？"
"嗯，您呢？"
"你觉得我好吗？"
"没有了我的纠缠，您应该过得好吧。"

"祝您幸福。"
会幸福吗？他的幸福都被自己葬送，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那年日光跳跃，光斑掩映处是她等待的身影，那些深秋里刻意相遇的空寂林间，都已经转变成日光梦境中虚设的场景。
那个时候的他不能看清怜悯与爱慕，只是一味厌烦。
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弄丢了她。

11.
　　夜初静，人已寐。一片静谧祥和中，轻盈的雪缓缓自夜空飘落，和着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一位女子素衣站在墓前，衣襟飘然。
女子生的精致，眼眸流光溢彩，却是盛满了泪，无声滑落，滴在雪白的地上，消散无迹。
她小心拿起怀中一柄未开封的剑，将它于墓上，纤长的指来回描绘着剑身，眼眸如水里头端着的，是浓浓的柔情，似乎是想通过那剑看到某人，大抵是深爱着的人罢。

不知不觉中，一滴滴泪像断线的珠子掉落，淹没在雪地里，宛如一条源源不断的小溪，无声无息的诉说着它的故事。
雨淅沥沥的下着，一位少年把精致的纸伞递给面前正在躲雨的少女，她抬眸，一眼万年。这，是初见。
莺歌笑语，百官齐聚的丰收会上，少女羞怯的看着面前朝她伸手的少年，小心翼翼的把她的柔夷搭了上去，少年的掌，暖暖的，一对对官家儿女于舞池共舞，她也被他带入池中。这，是相识。

树荫中，鸟啼声连绵，少年脸色微红，眼里满是温情，看着眼前同样带着羞涩的少女，郑重的把腰间携着的玉佩放入少女手中。这，是私授。
微分吹拂，花田内的花儿如浪波澜，一位少年紧紧搂着一位少女，少女脸上满满的不舍，泪眼朦胧，少年面带心疼，从怀里拿出一把雕刻着花纹的剑，递给了少女，接过，少女被他拉入怀中，少年像是说了什么，被少女羞涩的锤了几下，可是脸上满是幸福和期待。
“待我凯旋，定会娶你为妻。”
“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是那时他在她耳边说的话。
“我等你。”她将一大堆想说的话融为这三个字。
她等他平安归来，等他娶她为妻。
“长卿，你说你定会平安。”墓前的少女喃昵，满面的泪。
“长卿，你还曾说过要娶我。”少女将脸轻轻靠在墓前，雪花纷繁，石墓冰冷入骨，刺痛她的脸，却也刺痛了她的心。
“就这么离我而去。”
“长卿你果真忍心？”
　

“你说过会平安归来！你说过要一直陪我！你说过的！”少女无力的质问，所问的那个人却已不在世上。
“你言而无信了呢。”少女眼眸空茫，找不到焦距。
“心很痛，痛不欲生，长卿你知道吗？”
“我竟连你最后一面都未见到，长卿，我爱你。可惜了在生前你未听到我说这话，我爱你长卿，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亦是未来。”少女哭的悲凉，声音不大却满含凄楚，她爱的人……这世上仅爱她的人。
“不，没有未来了……”
“我说我等你…你却先行了一步。”
　

“现在，换长卿你等我可好？”
“奈何桥上，等我。”少女站了起来，素衣依旧飘扬，长发早已挽起，面上满是泪痕，眼眸里却是追忆的神色。
她拿起那柄未开封的剑细细观摩，随即用力抓紧剑柄，狠狠的向脖子抹去，血喷涌而出，鲜艳而绚烂，少女倒在墓前，大片大片如花般的血绽放在少女的素衣上，还有雪地上，显得妖治而又美丽。
“如若上天垂怜，便让我来世再无冰霜刺骨，你再无刀剑加身……”
少女最后的喃昵消散在雪花飞扬的空中

—————END

12.
　　她大他五岁。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十五岁。
少年的夹克衫上衣口袋里放着偷拿出来的信用卡，在一个盛满光斑树影的午后走进那街角的咖啡店。
《蓝色多瑙河》的轻柔小调里，混夹着咖啡豆被碾碎后散发的醇香气息，门打开后风铃撞击玻璃的清脆声，点点滴滴敲击他的灵魂。
走近吧台，他看到她了。

礼貌而又公式化的问道:"您需要什么？"
小小的失落扩散开来，他稍稍愣神，在她不解的目光里，他微红着脸，轻声说道:"一中杯美咖，无糖。"
她微微吃惊，可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随即恢复了状态，颔首道:"咖啡过苦不利于睡眠，我会为您适当挑些蜂蜜，这样可以吗？"
他从不懂得接受，也同样学不会拒绝。

他成了她店里的常客，他在靠窗的角落捧着威廉·福克纳的《八月之光》，她在充斥着悲伤与欢乐的顾客旁听着他们的倾诉，彼此没有交谈，却让他感觉到静好。
他就这样成长到二十岁。
长开的男人，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懵懂，变得成熟。
白色衬衫的男人露出精致的锁骨，修长的腿交叉在一起，他带着黑色的贝雷帽，在氤氲的热气里垂眸看着书，在光影交织里，他陪了她五年。
他是那样疯狂无知的年龄段里，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女梦中最憧憬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