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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刀论剑】武侠的第三种境界——从《逆水寒》之游天龙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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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游天龙的三重形象
我读温书,留下最深印象的并不是叱咤江湖的四大名捕,而是《逆水寒》中的一名小小配角——游天龙。
  游天龙,连云寨九寨主,绰号“霸王棍”。叛寨投靠顾惜朝供其驱策,一路追杀戚少商等人。
  这是初读游天龙的第一重形象:一个寡廉鲜耻的叛徒、不义之人。这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反派,顾惜朝麾下,这样的鹰犬爪牙多如牛毛,毫不出奇。
  然而随着剧情的发展,这个配角的另一重形象渐渐浮出水面:他在追杀过程中于心不忍,屡屡暗中放过连云寨的故人;面对金剑银剑两个小孩下不去手,错失先机被无情擒获;见无情双腿残废,下手对敌时一再留情。
  说他心怀恻隐也好、仁义不灭也罢,这个人不仅坏得不彻底,行事甚至还颇有几分侠义之风。既然如此,误入歧途的他,是否还有浪子回头、迷途知返的可能?
  此时,无情与他的对谈恰好揭开了此人的第三重形象。
  节选两段游天龙最重要的自我剖白:
  1、
  “在连云寨里,人人都说我和穆四寨主老实耿直,勇猛重义,但说多了,我自己就想,说的人光凭一张嘴巴就可以了,可是,一旦被冠上了这些名头,就非要老实、耿直、勇猛、重义不可以!对任何事情,都要老老实实,否则,别人就大为震讶;处事一定要耿直,不然,别人会大为失望。遇到危险,必须要勇往直前;一定要以义气为重,否则别人就为你摇头叹息。有时候,遇到一些事情,自己明明想自私一些儿,但不行,要以义气为重。有时候,前面明摆着凶多吉少,自己确也畏缩不前,但不成,我是勇猛出名,一定要冲锋陷阵。有时候想讨点便宜,取些便利,但一个老实耿直的人,又怎么能做这种事呢!”游天龙苦笑道:“一个是我,一个是穆鸠平,我们都给困住了!可是我们解脱不掉这无形的枷锁,穆老四比我好,他是一个真正的忠实勇敢人,他乐在其中,我呢?”
  “第一,那不是真正的我,我也懦怯、自私、贪图荣华富贵;第二,就算我做得再好,我也当不了像戚寨主这样的领袖,就算连这种形象,也不能比穆鸠平做得成功!”游天龙厉声问,“那我自己算是个什么?!”
  2、
  “大寨主确是个人材,二寨主与兄弟们共生同死,兄弟们都十分感念,可惜的是,他们只顾着全忠尽义,宁死不屈,却不为大伙儿着想一下,这样下去,兄弟们可有前途?大寨主再英明能干,也只是个寨主,他掌管了数千兄弟的生杀大权,而一般兄弟,却有的是什么?作战、戍守、流亡的马上岁月,有谁不想过安定的生活?”
……
  他顿了顿又道:“他(顾惜朝)一向都较重用七寨主和我,又保证说日后连云寨顺利变成正规军队,他保我个兵马大元帅做。何况……”他垂下了头,“我是被逼落草,成为官府通缉的巨盗,我也很希望有一日能衣锦还乡,让我那被人瞧不起的老母,在乡亲们面前能够风光一番……”
  这两段话,直如洪钟霹雳、当头棒喝。
  非正即邪、非善即恶?以如此简单的二分法看人,之前的我是何等浅薄!
  游天龙不是粗豪鲁莽的人,许多细节表明他粗中有细、颇有智计。可他不得不“耿直勇猛”,以满足别人对他模式化的想象和期许。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江湖规则一旦约定俗成,就会裹挟着人前行。想做真实的自己,就会遭受众人的冷眼和唾弃。
  人都有缺点,游天龙也不能免俗。他自私、怕死、想过富贵安稳的日子,对未来有自己的一套打算。他不满于这个给他套上无形枷锁的环境,前途茫茫看不到出路,怨忿之心积蓄到了顶点,终于爆发成为“杀无赦”一役的背叛。
  游天龙无疑是愚蠢的。他选择了最激烈、最无法挽回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反抗,为虎作伥,害人害己,不惜为此牺牲正直无辜的人,最终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死路。
  但他又敢于直视自己的懦弱、贪婪、私心与忿怨,接受自己生而为人的一切弱点,决然地背离命运给他安排好的道路。一撞南墙,至死无回。
  他背叛整个世界,却至少选择了自己的人生。


IP属地:江苏1楼2016-01-04 15:28回复
    三、 小说的三种境界
    小说亦有三重境界:
    第一重境界:写情节。
    第二重境界:写形象。
    第三重境界:写人性。
    写情节的人,笔下是书生剑客,红袖添香。
    写形象的作家心中有大千世界,人物活在作家心中的世界里,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经历和立场,写出的情节,不过是这世界的冰山一角。宋徽宗玉堂金马瘦金书,李师师秋月春风等闲度,戚少商八千里路云和月,顾惜朝三十功名尘与土。他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有着成为我们所见的那个人物的充分理由。
    至于写人性者,胸中怀的则不是世界,而是悲悯。悲悯于这沧桑人世,悲悯于那些不得不被遗忘的往事、不得不被放弃的坚持。
    温巨侠,正是这样一位写人性的作家。他手中的笔,透过自私、怯懦、阴暗、邪恶,写出了丰满的人物与真实的人性。
    看过金古诸家,始终觉得温巨侠笔下的侠客最有人间烟火气。刘独峰何等人物,也不免向现实低头,一再与对手达成妥协和交易;无情何等英雄,也难免因为要对敌刘独峰而心中忐忑,只能硬着头皮追赶。他们已经是温书中最为坚守正义的侠士,却依然不是伟光正的完人。
    现实的生活,是一文难倒英雄汉,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再英勇的侠士,也不免有因前路艰险而退缩的时刻。正义与阴暗、宽宏与狭隘、私心与公义在人心中碰撞出的火花,才能照亮真实的人生。
    而最珍贵的人性之光,正是刘独峰一次次妥协后依然挺直的腰杆,是无情心中忐忑仍然紧追的步伐,也是游天龙离去前一句不会泄露无情身份的承诺。最了不起的希望不是晴空红日,而是经历狂风骤雨洗礼而始终不灭的一点烛火。
    唯有看得透黑暗的人,才能张开双臂更紧地拥抱光明。


    IP属地:江苏4楼2016-01-04 1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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