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在幻境里读到了三辈子被汪家操纵的历史,同样,我继承了三辈子的恨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举起了枪,对准了榻上的汪家族长。他没有惊讶,他眼里甚至是兴奋……一种自己的算计终于得逞了的兴奋。
只要我扣下扳机,他和他脑子里那些东西将永远作废,汪家的势力彻底倾塌。我身上负着的三辈子的仇恨、我花费这么多年设下的局,都将有了结果。
人在这种时候很容易激动一把。饶是以我如今的定力,都忍不住要扣下扳机。但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忽然欺身上来,将我的枪打掉了,徒手的。他的力道太大,我的手本来已经做好了动作,此时磕在枪柄上,手指痛得像是要断掉。
然后我看见了拦在我身前的猴子。他站在我右前方,身子将汪家族长挡住了一半。
我刚想骂他发什么疯,他先问我了:“吴邪,你发什么疯?”
猴子的声音我听过,咋咋呼呼的西北口音,还喜欢拖腔。我第一反应是他为什么敢叫我名字,第二反应是他的声音怎么变了……而且还这么熟悉。只见他忽然身子一挺,原来矮瘦的身子长上去几厘米,变得几乎与我齐平。这一幕极其眼熟,我心说这不是缩骨吗?难不成猴子是潜伏在我身边的一个汪家卧底?明明查过他的身世没问题啊?
替他查身世的事情是胖子帮我做的,因为猴子是西安那边找过来的,北方王胖子的人脉比我多。胖子和我是过命的情谊,我就算其他人统统都不相信,胖子做事我也是信得过的。
猴子看着我,眼神很悲凉,和他往日的神色很不一样。然后他从自己发线某处摸上去,撕下一张将整个头都包住的人皮面具,提在手里。
这一幕无比眼熟。
十二年前在海底墓里,我见识过闷油瓶的缩骨和易容,如今仿佛时光倒退十二年重演。站在我面前的不再是猴子,而是闷油瓶。
他还穿着猴子那一身沾着泥水砂石的衣服,静静地看着我。身后的伙计估计都被这一招大变活人惊到了,枪口纷纷指向他。他对着这么多枪口也不怕,恍惚间我想到了十年前……他一点也没老。
我却已经老了。虽然拜鲁王宫里那片麒麟竭所赐,我的脸依旧年轻,但是新长出来的头发里已经混了好多白发。蛇毒将我的身体摧残得千疮百孔,我本应该是个躺在病床上的病人。拖着我这副躯体杀入这里的东西我也知道,就是我脑子里那些仇恨。
如果移去了那些东西,这些年我做的事其实都不应该。好不容易脱离了那个鬼神穿梭的世界,我就应该做回西湖边上那个小老板,做着不亏不赚的小生意,挪用着三叔的账面来填自己铺子的水电费,偶尔压榨一下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王盟。然后和所有正常男人一样被家里按去相亲,结婚。到了这个年纪,儿子可能都会打酱油了。
当年我的一个选择,最终将我推向了这条路,一旦走上去就不能回头。我知道一旦汪家被摧毁了,我的意志实际上也快崩溃了,我需要一个人把我唤回来。
但我没想到这个人是闷油瓶。
汪家敌对了五六百年的张家族长,一个本应该在青铜门里服“有期徒刑”的人。
我都不想去问他是什么时候从门里出来的。我只是冷笑:“你有什么理由来阻止我?你不应该更想杀了他吗?张家族长?”
最后四个字我特意加重了音,我是故意说给他听的。身后伙计们估计都已经拉好枪栓了。
“与他无关。吴邪,收手吧。”他垂着眼这么说。
“如果我说不呢?”
“这不是你。”
我略一矮身把大白狗腿抽出来,明晃晃地对着他:“让你失望了,张起灵。”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脑子里的幻象依然在不断闪动。它们控制着我的身体,让我缓缓露出一个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