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呼吸越来越急促,下意识抓紧身上的被子,痛苦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床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
床头电话突然响起,在这寂静的深夜听来尤为刺耳,曲同秋猛然坐起身,摆脱掉梦魇的纠缠回到现实中。
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还在不停冒出来,他呆呆望著眼前的一片黑暗,半晌才意识到电话已经响了很久。也不知道是谁打来的,除了杂志社有急事时会拨这个电话,平时根本就没人会来找他,在T城曲同秋是没有朋友的。
电话还在锲而不舍的响著,他笨拙的转过身去接起来。
“我在你家楼下,你……现在可以下来一趟吗?”又是那熟悉的声音,如噩梦般挥之不去。
寂静的夜里,月光清清冷冷,照得人心凉。
曲同秋安静地坐著,四周一片漆黑。他想起前段时间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如果一种关系中有一方死也不让它结束,那么,它就不会结束”。当时他立刻拿起笔在旁边加了批注,“如果这种关系中有一方死也要让它结束,那么,它会不会结束?”。很多时候,人就是这么固执著。
有时,他也会问自己,当初怀著仰慕的心情期待能够跟在任宁远的身边,是不是就已经错了?如果没有认识任宁远,就不会有这许多的变故,也就不会有随之多年的欺瞒和今天的痛苦。但是,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所以,不想再去责怪什麽。人到中年,感触最深的就是认命。
曲同秋慢慢站起来,走到窗边向外望去。公寓楼下,任宁远背靠在车门上,抽著烟。微微发白的路灯灯光让男人的脸看起来有些憔悴。
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两个小时过去了,楼下的人始终没走,刚才就飘起的小雨渐渐细密起来。
这半年来,他虽然没有完全摆脱掉过去的阴影,但情绪上多少已经趋于平和。只是,心里总存著些无法放下的。譬如可爱的女儿,譬如任宁远在他世界里的彻底颠覆。
人这一辈子不能到死都糊里糊涂的,他没害过谁,更没有害过任宁远,可为什麽要这样对他。
凌晨,也不知又过了多久,任宁远感到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打开看是条短信:你要上来吗?……
公寓很小,但收拾的还算干净。
在雨里等了一个晚上,男人的衣服、头发全都湿湿的,他找了条毛巾给他。
任宁远稍作处理以后便看向一旁呆呆站著的人:“抱歉,这么晚来打搅你。”
曲同秋在男人沉静眼光的注视下,微微发起抖来。他有些后悔了,不该发那条短信的。整个晚上,满脑子都是以前的画面,充斥著快要撑破头颅,爆炸开来,他只是有点不甘心,他只是想要问个明白。可现在和任宁远独处一室,静谧的空间分外诡异,让他无端意识到自己曾被眼前这个人强暴的事实。
任宁远突然靠近过来,将他抵在自己与墙之间。曲同秋猝不及防,男人身上那似曾相识的气息让他一层层地起了鸡皮疙瘩,脚下一个没站稳摇晃著欲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他本能地伸手想抓住样什麽东西维持平衡,却是揪住了任宁远的外套袖口。
男人顺势揽过他的腰抱小动物般的把他搂在了怀里。曲同秋瞬间脸色发白,挣扎个不停,但对方显然没有松手的意思,全身颤抖著,手上开始用劲,胡乱攥紧了拳头打在任宁远的胸口,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放开……你放开……”
手腕被抓著拉高,热气吹在皮肤上。
“怎么弄的?”任宁远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震动了一下。
曲同秋突然就安静下来,屏息著抬起头,他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脏急促地越跳越快,几乎爆裂,浑身都开始战栗,黯哑的声音颤抖著挤出话语:“……不小心……”
“……是吗。”任宁远淡淡道,低下头,温热的嘴唇慢慢贴上他的掌心,“再不小心,也不至于割到手腕吧……”
剧痛毫无征兆地贯穿神经。等他回过神时,只见任宁远轻轻吻著他手臂内侧的皮肤,来回描摹那道发白的疤痕,动作温柔得平和。
曲同秋怔愣着手足无措。抽不回手,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所有感觉好像都集中在臂腕上的一点,麻痹感随著任宁远舌尖的游移蔓延至全身。
……为什么?……还那麽疼,过电似的……那伤疤,明明早就好了。
夜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曲同秋感到身上一阵发冷,声音发颤著反复呢喃:“……痛,放开……”
“要是我不放呢?”任宁远轻柔的在他耳边问道。
——不行。连声音都叫不出来,曲同秋右手报复似的抓上男人的背,指甲狠狠抠进肉里,这就是说不出口也无法消磨的恨意。
“你恨我?”任宁远咬牙忍住后背传来的隐隐疼痛,紧紧抱著他,怀里的身子像只瘦骨嶙峋的猫。可怜的男人只是不停轻微发著抖,一点声音也没有。
静默的空气像要被这初秋的夜雨冰冻般凝结,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声。任宁远慢慢抚摸著他的背脊:“那是一次意外,你要明白,只是意外而已。”
“……意外?…而已……”曲同秋如同梦呓般喃喃地念著。
“我从来都不想骗你,真的。就算我当时不说,但我从没有想要骗你。”任宁远抬起头来,温柔凝视眼前的人:“你信吗?”
曲同秋茫然地看著他,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半年前,楚漠跟他说,那是任宁远的失误。
半年后,任宁远跟他说,那是一次意外。
信吗?要信吗?
为什么总是这个样子呢?……一人一个说法,不同的时间不同的说法。
当初说会替他报仇,他就全心全意相信。满以为那些难以启齿的阴影,全都由任宁远帮他负担了。他非常的感激。他觉得那样也就够了,什麽事都有任宁远担著,任宁远身上是带著魔力的,只要在他伤口上抚一下,什么痛都会飞走。然后在很多年以后,他又突然被告知,当年的那个人不是别的谁,就是眼前这个曾说会替他报仇他一心想要感恩的男人。
意外……只是一次意外……
那麽,把自己玩过的女人介绍给他,是不是意外?
养了那麽多年的女儿,不是自己亲生的,是不是意外?
是不是在梦里的梦里醒来,发现已经是春天了。天气很好,阳光也很好。
任宁远拍著他的背,他就觉得很温暖。身上那种熟悉的气味让他想起过去,觉得茫然又伤心。
接著发现原来那些都真的只是一场梦。
然后,梦醒了……
曲同秋呆呆望著天花板。
眼角滑下一滴泪。
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深陷在痛苦里?
他做错了什麽?
他没害过人,真的。
为什么只有他?
……
只有他?!
曲同秋觉得有锋利的东西在脑中缓缓划过,奇怪的没有痛觉,只听到尖锐的摩擦声,就像是刀划过玻璃时的声音。
……
“老大,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怎麽会。”
“那个人是谁?”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因为你对他做不了什麽。与其觉得受不了,不如干脆不要知道。”
……
刀锋划过玻璃,回忆中的画面被割裂,被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