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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转载〗《盛夏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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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很好的小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段盛夏光年……么?


1楼2008-07-05 14:57回复
    〖BT1〗第一章"我叫作康正行,行星的行",一九九八。

      康正行我想,再过不久这个夏天还是会过去的。

      有一个朋友曾经跟我说过,如果当我游荡在哪条路上,突然试图起个头,哼唱出一首很喜欢的歌曲,却连我自己都不记得歌名,也忘了曲调怎么转折,怎么哼,都只是几句"啦啦啦…"那样不成曲调。当我百般苦恼的时候,就可以选定一个空旷的街角,停住。深呼吸,把眼睛给闭紧,保持微笑,然后等一等,静静地聆听这个世界的声音。不多久,我就会发现,在耳畔,轻轻飘过了这首歌的曲调。就像是哪个谁,在我身旁轻唱着。

      这个神奇招数的诀窍就在于,切记,一定得循环呼吸,吐气,像现在的我这样,深呼吸,吐气,微笑,然后等一等,再呼吸,吐气,微笑。起初,因为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会相信这一个愚蠢并且无聊的招数,而害羞地默默咳笑了几声。但后来又会尽力说服自己,起码应该要尊重这个,由那位朋友告诉我的"神圣仪式"。于是,我摆出认真又正经的姿态,站在原地,继续深呼吸,吐气,微笑,等一等。我没有办法估计时间到底过了多久,也不确信在我闭上眼之后,这个世界会不会就这样跟着静止。意料外的是,我突然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对,温暖。因为有机会重新聆听原本以为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却发现我正在重新认识这个小镇,然后开始"怀念"起,自己曾经在这个镇上发生过什么事情的那种"温暖"。像是,街上接二连三的喇叭声,附近国小的导护妈妈,仔细看守小朋友的交通安全,我曾经牵着她的手过马路,以及隔条巷子的二楼,放着吵杂的摇滚音乐,那是我认识的第一个英国摇滚乐团"Blur";或像是前面店家养的猫,爪子刮着玻璃,轻声发出了讨人同情的小小哀嚎,像是我五岁那年,捡到的流浪猫,胖胖圆圆的,我都叫她"月球"。


    2楼2008-07-05 1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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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这些那些,听起来比起远方的树林里传来的蝉鸣声,更模糊也更遥远。

        现在的时间是一九九八年六月十一日,就我所知的小小世界里,某些人正在关心的是,今年的圣婴现象,可能会让地球出现的历史高温,而地球是不是会毁灭?但我想,绝大多数的人更在乎的应该是,看过"铁达尼号"几遍?为了杰克沉入海底而哭过几次?还有,就算是英文单字会的不多,那一首"MyHeartWillGoOn"也一定会唱两三句。不过,这不是我所关心的,这一切全部都不是我现在最应该关心的。我现在最关心的是,如果现在的我选择继续呆站在这个角落,等待奇迹降临,今天早自习的数学期末试势必完蛋;但是如果我选择张开眼睛,赶赴学校的考试,也许我一辈子都会因为记不起这首歌到底是怎么哼的,而让我对未来的人生愤世忌俗。十七岁这年的夏天早就开始,我站在东部这个正在没落的小镇里头,还算繁荣的街道上,朝着"瀚阳高中"的方向,停下脚步,穿着汗水湿透了的学校校服,扛着塞爆课本的背包。高二的日子开始倒数,距离大学联考还剩下三百八十六天,距离参考书试题全部完成还剩下五千四百六十九页,但是距离未来,到底还有多远?

        今天天气晴,微微的凉风吹过了我的额头,干了汗,擦肩而过的路人有没有哪几个认识我的,也许都在低头嘲笑我现在的愚蠢行径。不过我始终保持微笑,充满耐心,充满信心,期待那一首我忘了怎么哼唱的歌曲,也许在某一秒钟会真的在我的耳畔唤起记忆。所以我持续微笑地等待着,而我想那个微笑,绝对是让我看起来加倍愚蠢的主因,之一。在这一群路人甲乙丙当中,我也只是其中之一,不会有谁特别记得我的。但是,就像大多数的人一样,这辈子,我只希望被某个人记住就够。而我的名字,叫做∣∣。"康正行!"康正行。"康正行!"对,康正行,健康的康,正义的正,行星的行。"康…正…行…!"等等,我皱了皱眉。没有听错,这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就被这个家伙从后脑勺狠狠一击,我失去重心往前扑倒。他是故意的。没错,这个我名字的声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除了他,不会有其它人用如此既幼稚又暴力的方式,试图让我意识到他的存在。我在磁砖道上,眯着眼抬起头,太阳刺眼的光线勾勒出他的身形轮廓,背光的黑色身影,他微微地扯起了笑,伸出左手拉起了倒坐在地上的我,他的手掌心上有着篮球练习生出的茧,热热的,湿湿的。"你中暑了喔?"他反复地把手心贴上我的额头,然后再试试自己的,不过我真的很怀疑,他到底知不知道中暑跟感冒之间的差别?"没有。"我把他的手拨开。"我载你去保健室。""我没有中暑。""保健室可以吹冷气。"我想他是一个永远抓不到重点的人。"上车。"上车。他硬是拉着我坐上他的"Spyder",y,Spyder,这辆他骑了好几年的捷安特越野。"Spyder"这个名字是来自于一九五零年代出产的保时捷550跑车,代表美国最叛逆的男人"詹姆士·狄恩",他在一九五五年过世的那场车祸所开的车款(是他跟我借走的那本"詹姆士·狄恩传记"里看到的,我想那是他阅读过除了漫画书之外,唯一一本课外读物。),而他所骑的这辆"Spyder"的把手,是他在一九九七年的那个暑假,在他一个人举办的"脚踏车环岛旅行三十天"中撞歪的。他叫作余守恒,守护的守,恒星的恒。从一九九一年认识他之后,我就开始相信,原来地球上,真的住着从别的什么奇怪星球来的外星人。


      3楼2008-07-05 1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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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T1〗第三章"绝对不能把篮球当篮球看",一九九八。

          康正行
        操场上已经传来的拍打篮球的乓乓声响,相较于教室里窒息闷热的气息,显得有些过于生气,热闹了原本凝止的整座校园。数学期末考试结束钟声还没响起,已经有几个同学心浮气躁匆匆交了卷。抬头张望了一会,我低了头把答案擦了又写,写了又擦,焦急的汗水滴落在试卷上,湿了一片。看了看手表,时间一分一秒正在我的脑袋里滴答滴答作响着。就差这一题,我一定可以记起,这一题,到底是从哪本参考书里出现过一模一样的题型,一模一样的公式,一模一样的逻辑。就差这一题。我一定得冷静,细心,再看一遍题目避免太过大意,专注,深呼吸,千万不可以被旁座同学转笔的迷惑战术扰乱,冷静,但是冷静这个技巧我刚刚试过了,所以"破解数学之谜"下一招是…,糟糕,我分心了。突然,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丢来了一张揉起的纸条,我楞了一下,感受到莫名的心虚,我马上捡起,把它紧紧握在手心。等等,这该不会是?干得好,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同学传过来的,不过我想这就是友情的真谛,在好朋友深陷危难的时候一定立刻出手,那团纸条仿佛发出神圣的光辉。只是现在的我没有太多余的时间,可以感谢这个实时相救的神秘人物X,下课钟声就快响起,时间的压迫下的我只能拼了命向前,不该仿徨。对。我偷偷抬起了头,瞄了一眼讲台上的监考老师,趁着他翻看报纸的时刻,抓紧空隙,小心翼翼地在书桌下把那张纸条打开。

          "篮球场等你。"署名画了一个很丑的笑脸。在篮球场等我?我微微抬起头看见黑板前,余守恒把考卷交到监考老师手上,顺道转了头对我眨了一眼,他嘴角扬起的笑容仿佛就在说服着我,放弃吧。放弃吧。放弃吧。我还是放弃吧。

          艳阳高照的中午时分,篮球场上的热气傲人,蒸散了时空。我躲在树阴底下没看见余守恒,倒是有几个隔壁班的男同学赤裸着上身,在场上驰骋。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懂,为什么这个星球上,会有那么多人对"篮球"这款运动热衷?挤破了头为了抢夺一颗球,在大热天里,好几个人汗流满身,黏腻成一团,无论是胜利或者失败,都会发出动物般的嘶吼声,然后继续粘腻成一团。而余守恒就是其中一个,他顶着"瀚阳高中"篮球队主将的名号,他在篮球场上拿到的分数,一定会超过本国历史,数学,还有国文考试分数的总和。

          曾经在某年的夏天,余守恒尝试一对一教我如何打篮球,但是在实力相差太多的我屡战屡败之后,他只是气愤地把篮球丢到我的手上,喝叱着我说:"绝对不能把篮球当篮球看。"我想这应该是他说过最有哲理的一句话,"绝对不能把篮球当篮球看。"我到现在还没有参透。不把篮球当篮球看?所以要当什么?保龄球?榴连?人头?

          虽然后来我放弃了,不过他没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要求在他每一次的篮球比赛,我一定要在场边观看见习,甚至偶尔要求我,放学之后,得在篮球队的练球时间陪在他旁边。所以这些年以来,他所有大大小小的比赛场合我一定会出席,除了一次重感冒在家,另一次陪爸妈回外婆家,而这两次,让他故意和我冷战了两三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像是变成了他的个人球迷,留意他在篮球场上的一举一动,会因为他比赛的得失而喜悲。当然,除了我的手上没有拿着彩球在场边欢呼尖叫。突然,在我的身后,袭来一股热气,夹带着熟悉的味道。"很热?"果然是,余守恒。"送你的。"我来不及反应,他已经把手中的冰块,从我背后的领口溜进了我的衣服里,然后冲到篮球场上厮杀。幼稚。幼稚。幼稚,这些冰块,八成是他仗着福利社阿姨觊觎他的外貌,纵容他从塞满听都没听过品牌的棒冰堆里头偷来的。我拉出塞在裤子里的衣摆,像个笨蛋一样,边跳边把冰块抖出来。


        5楼2008-07-05 1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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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T1〗第五章"你是余守恒最好的好朋友",一九九八。

            康正行
          今天早上的天气依旧炎热,我趴在补习班书桌上,挂在两旁的电风扇嘎嘎地作响,台上理化老师的粉笔灰尘飘散在空气中,台下的同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得懂?还是用点头来宣示自己的认真?还有,真不知道是谁发明"暑期辅导"这种人间炼狱的?

            我偷偷地听着随身听(我省吃俭用,存了一年的零用钱才刚买的。),耳机里传来王菲的"浮躁",真的想大声跟着哼唱,但我却只敢在参考书上的最后一页边偷边写下歌词几行。虽然现在不是九月天高,不过炙热的天候的我确相当令人浮躁。

            我看着正坐在前排的那个女生,我并不认识,只是她一头膨松的长发(我突然想起前年我爸去探望住新竹的阿姨,带回来的名产。),老是惹得我鼻子痒,又阻挡视线,我才拨去,她又甩回我的面前,我又挪去,她再甩回来,这样的举动我反复好几次。其实,满好玩的。有种搞笑的韵律感。。不可以玩,这样一定会被老师发现。不过。再玩一次就好了。这次搭配音乐的节拍来一遍。"康正行!""有!"我慌乱站起身,耳机线一经拉扯,本来藏在抽屉的随身听摔出,砸在地板发出了哐当的声响,散成四分五裂,所有人倏地转头盯着我,气氛一时凝聚静止,只剩下电池滚在地板上绕着。"你在干什么?"老师看似有些愤怒地把手中的粉笔往后一抛,丢进黑板沟槽,我想他认为这样的动作非常帅气,不过一点也没有。"你给我站着上课。"好,我乖乖站着上课。

            本来还想回神认真听讲的,但是后面几排被我挡住视线的同学,不断地发出嫌恶的啧啧声。于是我相当识相地,慢慢把身体贴向墙壁,几乎要有些侧身的那种贴着。"康正行。""有!""叫你站着上课,你给我站得歪七扭八?"喔。我担心又会被老师误解我在作怪,所以肩膀以上必须维持直挺,但又担心后几排同学的干醮,所以胸部以下必须尽全力贴近左边墙壁。总而言之,我的身体呈现相当扭曲而且搞笑的姿态。总而言之,一个上午的理化课就这样过了。

            我把参考书塞进背包,其它的同学从我身旁经过,用一种嘲笑的眼神扫过我,我把头低下,看着已经支离破碎的随身听,想说用胶带粘一粘,看能不能够医好它。突然有个人,捡起我的桌子下方王菲的CD,递给我。我抬头一望,是刚才那个,我不知道是谁,留着一头膨松长发的前座女生。"康正行。""我认识你吗?""我也有这张专辑耶。"她的右手指头绕着她的发丝转啊转的。"喔?""你随身听买多少?"她换左手手指头转啊转的。"超贵的。""可是我最爱的歌是『我愿意』耶。"她两只手手指头都在转啊转的。"喔。"她的逻辑我听不懂,我实在找不到话搭腔。"吃什么?""什么?""你中午要吃什么?""还没想到。""你知道『赖胡子』吗?""谁?""赖胡子。""不认识。""卖小吃的。""喔。""赖胡子的米粉汤超好吃的。""喔。""走吧。""什么?"这个我不知道是谁的女生,硬拉住我的手,要我去见另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赖胡子"。补习班大楼往左走,经过两条路口,从杂货店旁转进的巷弄,她似乎完全不畏惧别人奇异的目光,领着我绕着,通过小公园旁边小径,进一个死巷子里头。果然有一个店家,店门口的A字招牌,用红色颜料绘上的毛笔字,的确就是写着:"赖胡子的米粉汤超好吃的"惊叹号,惊叹号,惊叹号。看起来旧旧的,脏脏的。我跟着她的脚步往昏暗的店里走去,在这家没有任何菜单的小店里头,老板从厨房不知名的某个角落端出了两碗米粉汤,放在我们的面前。我突然意识到这一切有多不自然,我被迫坐在这个神秘的恐怖小吃店,吃着桌上这碗我根本就没胃口的米粉汤,看见眼前这个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女生,她喝了一口汤之后,对我笑着。这种眼神我一定在哪里看过,嗯,这个熟悉的眼神。没有错。分明就是在"还珠格格"里头,"紫薇"看着"尔康"的眼神。不会吧?"你…为什么要找我吃米粉汤?"我鼓起勇气,脱口问。她只是羞涩地把头撇开。"你是他的好朋友?"她说。"什么?""你是。""我是?""你是。""是什么?""你是他的好朋友。""我不是。""你是余守恒最好的好朋友。"她遮住了脸颊,从这个角度,她的眼神好象似曾相识,不只是在"还珠格格"里头。对,没错,这个女生,我曾经在,一,跟余守恒在校际篮球比赛的时候,操场旁边的树后躲着的那一个身影。二,跟余守恒在从福利社买饮料,经过厕所边,似乎有一阵阴风袭来,有一个神秘地眼神看向我们。三,在我们在打扫时间,走到学校后门倒垃圾的时候,我也有意识到后头,老是跟着一个提着水桶的女生。全都是这个熟悉的眼神,而每一次,都是跟余守恒。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却又带点莫名的小小落寞。不过我到底是在落莫什么?这种感觉就像是,嗯,其实你一点都不喜欢吃波特多,但是如果有个人拿出一袋波特多递到你面前,你还是会想把手伸进去。不对,好象不是这个意思。算了。

            "康正行,谈恋爱。"谁?谁?是谁?在我们身后,有一个奇怪的家伙,脸上挂着口罩,高大的身体垂着一条粉红色的厨房围裙,有蕾丝的那种,是有蕾丝的那种喔?上头还画了一只被油垢坫污成斑马的白色小狗,头部看起来像是拉布拉多,却有黄金猎犬那种长长的毛。他的手上拿着一支拖把,另一只手拎着两个红白馊水袋,蓝白拖鞋踩在脚上。"我认识你吗?"我说。"你认识他喔?"她说。那个人把口罩扯下来。"余守恒?"那个我根本就不认识的女生,她正在尖叫。余守恒?余守恒?怎么会是他呢?重点是,他穿着那件蕾丝围裙。其实,还满搞笑的。"你在干嘛?"我问。"我来打工啊,这家店是我爸爸他哥哥的侄子开的。""原来你是来打工,赖胡子是你爸爸他哥哥的侄子。"那个我不认识的女生重复余守恒说的。"那你在这里干嘛?"他说。"对啊,那你在这里干嘛?"她说。"你干麻一直学我说话?"他说。"我没有一直学你说话?"她说。"你是谁?"他说。"我是…"她说,她的手指又开始在发梢上转啊转的。"不说算了,帮我拿着。"他说。"好。"她说。"走吧。"他说。"好。"她说。"不是你,是你。"他指着我说。终于在他们自顾自说完之后,余守恒把手中的那支拖把以及那两袋,丢给那个我不认识的女孩,脱下身上的粉红色围裙甩在桌上,拉着我的手往外走。"我今天领薪水,我们去吃冰。""可是那个女生?""我不认识她。""我也不认识。""那就去吃冰吧。""好啊。"然后,我们像是从来没有遇见过那个女生。虽然,还是会在哪个角落,偶然会看见像她那样熟悉的眼神。


          7楼2008-07-05 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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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T1〗第六章"你不会觉得,算数学是很奇怪的事吗?"一九九八。

              康正行
            我把他书桌上的东西先搬开,然后从书包里头拿出我的数学参考书和笔记。今天是暑假每个星期一三五下午例行的"到余守恒家假装陪他一起读书日"。是余守恒要求的,第一,为了让他妈安心,第二,他可以顺便抄写我的暑假作业,怎么说,都是对他有利。不过反正我们从国小就有这个习惯了,我也没当一回事。他刚才打完篮球,现在楼下正在冲澡。他的房间是在他妈妈所开的一家理发院的阁楼上,理发院小小旧旧的,但是几乎这条街上的每个妈妈都会来这里光顾,无论是大小喜事,都会来这里改头换面。虽然余妈妈的发型设计永远都是同一套,"妈妈级"蓬松大波浪,但是每个妈妈都会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走出理发院,像是这条街上今天她最美。我想我会乐意来陪余守恒念书还有个原因,就是余妈妈的精湛厨艺(绝对比她的发型设计强太多。),每次她都会留我下来吃晚餐,虽然余守恒总是故抱怨,只有我来的时候才有这些菜色,但是他还是会一碗接着一碗。

              余守恒的房间里头,除了一只老旧的电风扇立在木板地上嘎嘎地转着,还有一张单人床靠墙,墙上老是贴着一些黑人篮球员灌篮,或者跳跃的海报,不过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些外国人,虽然每次他都会指着海报跟我说那个谁谁谁特别神勇,那个谁谁谁的三分球超准之类的。而他每次一回到房间都把脱掉的衣裤往床上丢,然后咚咚咚地跑来跑去,像是体力永远不会用尽一般。我很早以前就在怀疑,他应该是个过动儿,没有错。

              他只穿着一条四角内裤从楼梯转上房间,拿着浴巾擦着他的三分头,然后走到我身旁,看着我算着数学公式。然后他把浴巾丢在床边,又拿起篮球,开始甩来甩去。"要开始写作业了吗?"我问。"我们去台北玩好不好?"他说。"我明天还要补习。""没有说明天,就找一天。""哪一天?""你没有补习那天。""你要不要先写作业?""等一下。"我不想理他,只是把参考书上的题目算了又算。"还是我们去垦丁冲浪?""你会冲浪吗?""学一下就会了。"我还是不想理他,继续在笔记本上写下重点整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坐在床上,然后躺下,玩着手上的篮球。"你不会觉得,算数学是很奇怪的事吗?"他说。"什么意思?""就是数字也就只有零到九,怎么写都是零到九,排来排去。"我听不懂,我转头看看他。"一直看到同样零到九的数字,很无聊。"他补充。我觉得不对,但是一时也想不到什么话反驳。"如果你算累了,可以先睡一下午觉。"他说。"你要不要开始写作业?""等一下。"我继续翻开我的英文课本,打算背几个单字。他也没有再说话。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想再问问他,是不是打算要写作业了。但是他睡着了,躺在床上,手还抱着那颗篮球。

              我看着他,本来想叫醒他,后来想想就算了。我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帮他把手中的篮球拿起来,他翻了个身,侧躺着。他像个小孩一样窝着。呼吸很沉。我想,我应该,也是有点累了。他刚才好象说,如果我累了,可以先睡一下午觉。对。我累了。单字待会再背好了。

              我缓缓地在他身旁跟着侧身躺下。他睡觉的时候会微笑。我闻到了他身上那股香皂的味道,很好闻。所以我把脸靠近点。再近一点。我可以感觉到他热热的体温。那再近一点呢?是他深深的鼻息,缓慢的呼气。如果再近一点的话呢?"正行!守恒!吃饭了!"我坐起身假装伸伸懒腰,然后拍拍余守恒的肩,叫他起床。


            8楼2008-07-05 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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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T1〗第八章"我不是打算写一个关于我的故事。"一九九八。

                杜彗嘉
              这个女人从冰箱里头拿出了花了一整个下午准备好的蛋糕,他自己烤的,里头是从市场里买来挑过的进口樱桃,上头洒满了杏仁片,按照烹饪书上头的步骤,搅拌面粉,加糖几匙,烤多久,再抹上多少鲜奶油,放进冰箱里头保存多久,她反复反复确认自己是否有遗漏任何一个环节。没有。他很满意自己眼前的作品,这个她送给自己十八岁生日的礼物。她点上了十八根蜡烛,细细小小的蜡烛插满了整个蛋糕。她关上房间的灯,看着床头的闹钟倒数,她曾经不断想象自己二十岁的未来,十八岁,由于自己终于可以被称为"女人",而莫名地兴奋,女人,女人代表的是什么她还不清楚,不过她细心地思索衣橱里头该怎么重新规划?在电话簿里头删去哪些朋友不再连络?翻阅杂志搜寻该到哪家理容院去改头换面?不过,她现在注视着这个蛋糕,等到时针跨越十二的那一刻,她闭上了眼,缓缓地唱着,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突然她楞了一会,张开眼,然后把蛋糕上头的蜡烛拿起三四根,点了点上头的数目,然后继续阖上眼,微微笑,把生日快乐这首歌唱完。

                这个开头有点矫情,不过我想还可以再修饰。太早到达机场了,隔夜没睡,今天的天气晴朗,飘着几朵云,我想爸爸现在应该已经在到处打电话给我的朋友询问我的踪影,不,他根本就不会发现我早就拎着行李坐上出租车,而现在的我,坐在成田机场的候机楼里头,拿出笔胡乱写些什么连我自己都看不太懂的文字。

                我想,我是打算写一本小说,或者是一篇故事,但是关于什么的呢?关于?我想是关于一个十七岁的女孩,离开了自己在东京的家,离开自己的亲生父亲,想回到台湾去,去寻找什么?亲生母亲,对,她住在东部一个小乡镇,我们已经有五年没见面了。三年前,女孩的父亲把她从台湾带到了陌生的日本,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就连打开电视都是陌生的语言。当然,还有一个陌生的新妈妈。

                不,这不是我的故事,我不是打算写一个关于我的故事。我站在登机闸门边,撕去了那张我刚写的开头,丢进垃圾桶。我突然想到忘了带个礼物给陌生的旧妈妈,算了,反正五年没见过。反正我也没收到过她送给我什么,除了第一年收过她一张生日卡片,上头写了几个祝贺的字,我把它收在铁盒里头,藏在床底。本来以为我会让铁盒塞满所有,关于我妈的回忆,或者我对于台湾的任何纪念。结果没有。除了那封卡片之外什么都没有。我试着回过两三封信,照着卡片上头的地址,第一封没有回音,我以为是地址写错了,我马上又重写了一封,照着卡片上的地址一笔一笔地描上去,反复对了好几次,投进邮筒,然后回家继续等待。等到铁盒都锈了,等到卡片上头的字迹都已经糊了。就在去年底,我拿着铁盒,走到河边,塞满石头,用力丢,然后看着它往河底沉下。那为什么我要回台湾?我不确定,反正就是想回去了。不是因为我跟我爸没有什么交集,因为我们的陌生,本来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也不是因为我跟我新妈妈有什么纠葛,反正我们永远就只是陌生人了。当然也不会是因为我不适应东京的学校生活,因为我翘课的时间就是比上课多。那么我为什么要回台湾?我真的不知道。所以我写的不是我的故事,因为连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在想什么。也许我唯一了解自己的部份,只有,我的名字叫做杜彗嘉,彗星的彗,即将满十八岁,目前打算一个人回台湾,完成我的高中最后一年,最近准备写一本不是关于我的小说。


              10楼2008-07-05 1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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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我还是迟到了。

                  分为男女生班两边站着,司令台上头的司仪用怪声怪调朗诵百年不改的程序,余守恒站在我的身后,我偷偷瞄了他一眼。他的身高又高了,像是这高中三年我跟他身高的差距呈倍数激增。我记得国中三年级的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那时候我们都还算是班上身高出类拔萃的男生,但是,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对,或许是在国三毕业的那年暑假,当他开始打篮球之后,他不一样了。当我第一次发现这件事,是在高中一年级。我们同样升上瀚阳高中(莫名奇妙又是同一班。),第一次新生身体健康检查的那时候,他排在我前面测量身高体重,而站在他后面的我,往他的后脑勺一看,突然发现他足足高出我半个头,那时我才意识到,原来他变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巨大多了。似乎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每当我跟他面对面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发现我扬起了下巴,也发现了,他已经长大了,不是以前的余守恒了。

                  他的手臂开始变得结实,有了线条,但是我的手臂还是柔软,一点肌肉都没有。他变得黝黑,而我怎么晒就只是红。他的下巴开始生出了刺刺的胡渣,我怎么长,也都是在嘴唇上面的几根细毛罢了。本来我有些气馁,有些难过,我想这应该就是老师教过我们的,"同侪"间的比较心态。虽然我不断说服自己,根本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是遗传基因问题。不过自从高一开始,也许因为余守恒高大的身材,还略微带点帅气的长相(这点我实在不想承认,"帅气"这个词,对我来说,应该只能形容金城武或者刘德华之类的男明星。),还有,加上他自以为是的态度,桀骜不驯的性格,凡事吊儿啷当,不拘小节(所有我学过类似的词汇,都适合用在他身上。)等等特色,让他与众不同。所以,结论就是,不管他有没打算要出锋头,他的所做所为,还是会惹得所有人注目的眼光。

                  像高一的时候,有次,我跟他又再次因为莫名奇妙的缘分,一起担任朝会的升旗手(每个礼拜会轮替一班,趁着国旗歌的节奏,把国旗升上旗杆顶的那种工作。),在我们把国旗升到中途的时候,可能是因为风大,让绳索绞在一起,国旗卡在旗杆二分之一左右的地方,我们怎么扯都扯不开。升旗台下的同学就这样楞在那看着,连乐队都开始奏了第二遍国旗歌了,大家还不知道,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校长和老师们也都抬起头看看,但是没有人来解决我们这样尴尬的处境,而我一紧张也跟着手足无措,只能跟对面的余守恒相看了几眼。但是余守恒,他比谁都镇定,他只是皱了一下眉头,然后突然抓住旗杆,理所当然地爬上去,理所当然地松开了缠绕住的绳索,然后理所当然地滑下来,理所当然地再拉着绳子,把国旗升上,就在全校所有人的面前。我想,就是他这样的理所当然,让所有出锋头的举动,在他身上,都会有一种奇异的优雅,不矫作,不过份。

                  从那时候,只要我跟他在学校走在一起,总是会意识到身边有一些目光扫过,或者是一些细语声。像是有次我跟他从福利社走出来。"刚才那个学姐你认识吗?"我问。"谁?"他打开矿泉水狂灌。"走廊旁边那个,她一直在看你。""哪有?"他根本连看都没看。"她有跟你打招呼。""干麻跟我打招呼我就认识?""可是她现在还在看你。"我偷偷回头瞄了一眼。"你认识她吗?""我不认识。""那我干嘛要认识?"也对。不对吧?我怎么会每次都被他莫名奇妙的理论左右?到底是他神经太大条,还是他从来就对任何事情不在乎?"康正行!"余守恒叫了我一声,我回神,校长才训完,我回头看他一眼。"还没睡饱喔?"他语带嘲讽地说。我本来想对他做个鬼脸,但是我偏着头,看见他身后不远,有一个从来没有看过的女生,穿着我们学校的女生制服,大剌剌地经过我们班的队伍,往司令台的方向走去。我们这边所有的男生班,像是对她行注目礼,而她没有理会,就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走着,她也有着与众不同的气质。

                  训导主任站在司令台上,他拿着麦克风对全校同学新学期训诫,然后宣布这个学期,学校转来一个"不一样"的女同学,她是从日本回来台湾念书的华侨。就是我刚才留意的那个女生。不过,训导主任口中的"不一样",不是因为她的学籍特殊,而是因为她留了一头几乎快要及腰的长发。训导主任怒斥着说,既然要转来"瀚阳高中",就必须要遵守"瀚阳"的校规,女生一律只能留及肩的短发(他喜欢把每一个字都当重点强调,像这样,瀚阳高中。),在这所学校里头,没有人是不一样的,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特权,没有特例,因为有了不一样,就会造成同学的比较心态,有了比较心态就会让学校同学花太多心思去跟其它人比较。

                  教国文的许老师明明就留长发还烫大波浪,哪里有平等了?学校把全校的成绩通通公布在公布栏上,还细心的排名,再用红色和绿色分出哪些人是进步哪些退步,这不是在鼓励同学互相比较吗?我只能说,有时候我真的不懂,训导主任的理论。

                  站在司令台上的训导主任拿出一把剪刀(摆明就是预藏好的。),然后捧起那个女孩的长发,一刀就从耳后剪下,工工整整的一刀,然后站远一点看看,在把额头前的头发一刀剪下,又是工工整整的一刀。那个女孩还是低着头,面无表情,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前,陪训导主任表演这场秀。但是我从她的眼神里,似乎看到了一点点什么,像是一种呐喊,不过不是愤怒的那种,就是呐喊,连声音都有些哑了的那种。而她的发丝,顺着风,四处飘散。我突然想起了今天早上做的那个最烂的梦。不过这样联想,根本就是写小说的手法,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


                12楼2008-07-05 1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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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T1〗第十一章"那不是节奏,那是一台车驶过的声音。",二零零五。

                    余守恒
                  我站在路中央看看两边是不是有来车,空旷无际,远方还有几座山,传来好久没听到的蝉鸣声,本来想说打电话给谁来救我们的,只是连手机也都泡在水沟里头用都不能用,Spyder我就先停在那块田上,反正现在怎么发都发不动。我深深地觉得我们两个的行为和处境,只有在搞笑电影里头才会出现的愚蠢。他坐在路旁先休息一会,我把西装外套和衬衫脱了下来,本来炙热的天气快到日正当中,我差点有了海市蜃楼的幻觉。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连个路牌都没有,早知道刚才就去问问那家加油站员,这里是宜兰,还是基隆?算了,反正看来看去都差不多。刚从撞车的地点走来这里,越走越是杳无人烟。

                    "我们会迟到吗?"我没有回答他。"我口渴了。"我还是没有回答他。"好,你可以怪我没关系,反正都是我的错,全部都是我的错,可以了吧?""我没有要怪你,你不要自以为是。"我回答他。他把头撇开,没再说话。我突然想要再跟他说些什么道歉的话,但是我说不出口,我只是静静在路旁坐了下来。

                    我抬头看看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有微微的风吹过,当然,最棒的就是阳光的温暖怀抱。这些这些,我好象许久没有感受过了。我闭上眼,听着蝉鸣声,听着树叶飕飕响。我想起了一首歌,但是我忘记怎么哼了,没有关系,只要我闭上眼,循环呼吸吐气,微笑,我就会想起那首歌曲。我吸气,吐气,静下心。等了一会。的确,似乎有了什么节奏传来。我仔细听。到底是那是哪首歌呢?那是?那不是音乐的节奏。那是一台车驶过的声音。我张开眼四周看看,在远远的路的那端,的确有一台车,像是载农作物的小货车。我马上往那台车的方向冲去,大力地挥着手,像是在孤岛中看到船驶过的那种求救。


                  14楼2008-07-05 1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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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T1〗第十二章"米奇和米妮。"一九九八。

                      康正行
                    我把地图折好,收进书包里头,我想应该用得上。九百二十八块钱,大概够吧?这已经是我多跟我妈预支下个星期的零用钱了。火车时刻表有了,矿泉水两瓶,对了,还得去福利社买几包零食。天啊,我在想什么,又不是要参加国小的远足旅游?还有我的便衣,对,这件是我唯一一件看起来最流行的T-shirt,上面有米奇和米妮手牵手,还有这一件淡篮色的反折牛仔裤。我的随身听用胶带粘好盒盖裂开的地方,还好,我试过了还可以用。嗯,应该够了。

                      今天是星期六,星期二的时候,杜慧嘉跟我说,要找我到台北玩,就在这个星期六中午一下课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她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个秘密,不准跟任何人说,所以我跟我爸说我得到同学家温习,晚一点才回家,而且就连余守恒刚才问我下课要不要留下来陪他练球,我都找个借口推辞。

                      对,去台北,我唯一记得我去过台北那次,是在我两岁,两岁的时候…。算了,我根本就不记得,是我爸跟我说两岁他带我去台北找亲戚的,我对台北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印象。不过我想,台北应该是非常热闹的,就像电视机里头常播的画面一样,到处都是霓虹灯,每个男男女女都很会打扮,房子都很巨大,到处都是人潮,还有很多唱片行,可以选购很多新发行的专辑,不像我们这里只有唯一一家叫做"大地震唱片行"(就在街上那家廖妈妈水饺隔壁。),里头唯一齐全的应该就是凤飞飞全集,或者邓丽君演歌精选。下课铃早就响了,但是补课的理化老师一直都没宣布下课,还在絮絮叨叨,交代一堆的作业。糟糕,我跟杜彗嘉约在火车站前面的槟榔摊,她一定早就在那里等我了,如果她等不到我会不会自己坐火车先走?差八分火车就开了。我的左手早就把书包拎好,然后等到老师转身一走出教室,我马上就以极快的速度(或许这是我这备子跑过最快的一次。)狂奔到火车站。还好,我看到杜彗嘉手上已经拿着帮我买好的车票,我冲进了月台,一步就跨上火车,好险,刚好,火车在我踏上之后马上就开了,而我只是拼命喘息。"我还以为你放我鸽子。"她说。差点。我们马上到车厢的厕所,我换上了我的米奇,米妮,她换了一件淡蓝色的裙装,我们去找了最后一节车厢的位置,坐好。看着经过的景色。为什么我对于去台北这么期待,这么兴奋呢?我不知道,又或许,等我到了台北之后,我就会了解。


                    15楼2008-07-05 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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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T1〗第十三章"天空。"一九九八。

                        杜彗嘉
                      康正行从他书包里头,把随身听拿了出来,上头用胶带粘住,我问他为什么,他只说不小心摔坏了。然后他把耳机的左耳给我,按下播放按键,我听着,是一个女歌手的歌曲,不过我没有听过,这些年离开台湾,很少有机会可以听到国语的流行音乐。我再仔细听着。起初是个很轻柔的声音,很简单的弦乐,她好象唱着:

                        "我的天空,为何挂满湿的泪,我的天空,为何总,灰的脸。"然后突如其来一个清脆的鼓声。那个鼓声,像是勾动了我的心跳。我愣住,用手遮住自己的嘴,暂时凝止住了呼吸。我不知道为什么,这首歌会有这样的魔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首歌的词经过这个女生的声音,像是一只温暖的手,穿透了我的身体,而我变得如此透明,是一种被理解的感觉,而我的眼眶有些湿湿的,但是没有关系,那是一种被理解的眼泪。

                        他跟我说这张专辑,是王菲还是王静雯的时候出的"天空",这首歌,就是同名单曲"天空"。

                        我跟他说我要反复听着"天空"这首歌曲,然后乘着火车上台北去。


                      16楼2008-07-05 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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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会怪我吧?"他说。

                          "不要不说话啦,我也排了三天耶,眼睛都花了。"他说。

                          "不过我想我还是错了,因为如果我把我的床底板送给你,一定会被我妈揍死,所以我只好带你来看。"他说。我没有办法说话,一句话都没有办法说。我只是楞着看着那些星星,他为我排了三天的星星。

                          或许,这是唯一一次,我们谈心。

                          我跟杜彗嘉又绕回了西门町,发现天色早就已经昏暗,我看了看手表,十点十五分,十点十五分?完蛋了!这么晚了?现在搭车回去至少还要花几个小时,回到家我一定会被我爸杀死,我一定会被我爸杀死。"我们,今天就住台北好了?"她说。"什么?""我们可以挑一间比较便宜的旅馆。""什么?""反正明天星期天放假。""也对。"不对啊,我怎么可以因为明天不用上课而松了一口气,而欣喜?重点不是明天上不上课,而是我根本就没有在外头过夜的经验,更何况没有跟我爸告知过,而且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台北,最可怕的,还是跟一个,女生。"这间好了,你觉得呢?"她指着一间外头闪着霓虹灯管,叫做"合欢居"这种奇怪名字的小旅馆,里头的光线是萤光粉红。"过夜九百九喔,我这里还有七百,你有两百九吗?""我还有五百,五百二十三。"我掏出了口袋的钱数了数。"那够,反正车票我买了来回。"她说。"那就好。"好什么?我怎么会回答说"那就好。"?玩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我们走进了那家叫作"合欢居"的小旅馆,跟柜台要了一间房间,只剩下二楼最后一间。我们走上楼梯,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整个旅社异常昏暗,只有走廊旁边的一排贝壳灯亮着。我跟她往我们的房间方向快步走去,用锁匙打开了门,转开灯,房间相当狭小,床是圆的,我看了看厕所,还算干净,但是为什么只有一块雾面的玻璃挡着?她说她想要先冲个澡,我只是应声好,然后跟她说,我必须到楼下的公用电话打通电话,跟家里的人说一声,然后转身打开门就走。我随意投了十几块,拨了我家的电话,我爸接起,我马上反应故意装疲累,说我在余守恒家,陪他算数学,是今天老师新教的,但是下礼拜要考,他不懂,我也不懂,我们都不懂,所以一起研究,今晚说不定会睡在他家不回去了。我不知道我爸是不是发现了我的心虚,我的心虚是因为,其实我根本就在异地跟一个女生一起过夜的心虚,还有,我出卖了余守恒。我匆匆地挂上电话,异常局促,但是我还是打定主意,步上了二楼,一样长长的走廊,一样昏黄的贝壳灯,只是其它的房间里,好似传出奇怪的喊叫声音,女生的声音,一种反复而且嘶吼的那种声音。我遮住耳朵,走到我们的房间前,敲了敲房门。杜彗嘉打开了门,她只有围着浴巾。为什么她只有围着浴巾?头发还湿湿的?她该不会想裸着,围着浴巾,就这样睡吧?我跟她说我跟我家人交代过了,好,我说我也想冲个澡。她把门关上,把锁炼扣上。我走进浴室,脱了上衣,想让自己冷静一点,于是开了冷水龙头,突然我意识到,刚才我看那面墙根本本来透明的,但是为什么现在我从浴室这边根本就没有办法看穿,我贴进那面墙,然后疑惑地摸索整座墙。原来,这是单面透视的墙面,糟糕,她应该在房间里面把我看光,还嘲笑我在浴室里的一举一动。我的天啊,这简直是耻辱。


                        18楼2008-07-05 1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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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假装冷静地穿上我的衣服,用浴巾擦干头发,走出房间,还刻意发出一声洗完热水澡的一种大口呼气,而她正在看着电视,手持着电视遥控器。她应该没有注意到吧?我安慰着自己。"你比我想象中还要瘦。"她突然转头说。"什么?"该不会?"我家里以后一定也要装这种玻璃镜子,好好玩。"她说。"对啊。"我到底在对啊什么?我真的被自己打败。她开着电视,然后我们两个就这样躺在床上,一直都没说话。她问我还想看电视吗?我说随便都可以。

                            然后她把电视关了,说想睡了,我还是说随便,都可以。

                            然后她扯着床单,问我想睡了吗,我照样说随便,都可以。

                            然后她关了灯,然后侧身躺在我的身旁。

                            然后我一直都没睡。

                            然后我知道她也没睡。

                            然后她突然张开了眼睛,我们对看。

                            然后她对我说,"可以亲你吗?"我说,随便,都可以。

                            然后她就亲了我,她的嘴唇很软,湿湿的。

                            然后,她的手伸过来绕过我的肩膀。

                            然后我的双手也抱住她的腰,她的腰很纤细,就算是隔着浴巾,我也可以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或者我自己的温度开始升高,心跳也跟着加快。然后她脱下我的T-shirt,然后亲吻我的脖子,然后她把浴巾扯下,然后她的舌头划过我的耳垂,到我的唇边,我也跟着把舌头伸进她的嘴,然后她抓着我的手放在她的胸部上,然后她扯开我的牛仔裤的裤头钮扣。我突然用力把她推开,她楞在床边,我自己也被这样的举动吓到。我感觉到无比的羞愧,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做什么,我只是转身冲到厕所,躲在里头,虽然我知道她根本就可以看得见我的一举一动,但是我只是想躲着,只要我身边没有任何人就够了。然后我哭了,那一股羞愧的感觉像是从我的胃里慢慢往喉头扩散,我怎么呕也吐不出来。然后我一整夜都没有睡,一早,我出了厕所,拍了拍她的肩,她醒来,换好衣服,退房,坐了很早很早的那班火车,准备回家。

                            在火车上,我累了,把头靠在她的肩上,打了瞌睡,而她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掠过的风景,然后反复听着王菲的"天空"。


                          19楼2008-07-05 1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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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T1〗第十五章"他是余守恒,她是杜彗嘉。"一九九九。

                              杜彗嘉
                            这个女孩,看着窗户反射的自己,慢慢扭曲,她以为这就是"成长"的过程,哪天,当自己长大了之后,一定就会认不得自己了。她想到一个男孩,她曾经以为自己爱上了的那一个男孩。那个男孩是在她最需要人在身旁的时候出现的。她告诉自己,应该要拥有那个男孩,她应该想吻他,她想他应该是爱着她的,所以她也必须爱着他。但是她唯一能做的,却只是用"秘密",来交换"友情"。一个的谁都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他是余守恒,她是杜彗嘉。"我坐在"小歇"靠窗的位置等他,康正行带了另一个男生来,他说是他很久很久的好朋友。那个叫作余守恒的男孩,身型看起来比康正行高大许多,但是从他稚气的脸以及举动看来,反倒像是个幼稚的小孩,被康正行照顾着。"她是你的女朋友?"他说。"什么?"康正行诧异。"你是要介绍你的女朋友给我认识吗?"他没有看我一眼。"不是,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康正行倒是看了我一眼。"她不是上次陪你去台北玩的那个吗?""对啊。""那你还说她不是你的女朋友。""我们是好朋友。""那干嘛明明去台北玩还要骗我?""我跟你承认了啊?""那你也承认她是你女朋友?""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说什么女朋友女朋友的。"康正行有些动怒。

                              那个男生对我有敌意,我不知道哪里来的敌意,就是一种小孩子的玩具被抢走的那种。"我们一起在校刊社认识的。"康正行说谎,明明就是我们先认识,我才进校刊社的,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心虚。"可是我是篮球社的。"他说,我听不懂余守恒的意思,不过我想,大概就是,他不喜欢我。"那我要去练球了,下个月有全国赛,康正行你一定要来。"非常好,一句话都没有对我说,他只是站起身,连送来的那杯绿茶都没喝,转身就走出"小歇"。


                            20楼2008-07-05 1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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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康正行低下头说。 
                              「干嘛说对不起?」 
                              「他平常自以为是惯了。」 
                              「看得出来。」我笑了。 
                               
                              看来「交换秘密」这件事情是很危险的,因为当你开始跟人交换之后,就会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懂得保守自己的秘密。 
                               
                              之后有几次放学,我会陪康正行到球场看余守恒练球。 
                              只是每次,余守恒都会在球场上,意识到场边康正行的左右,有另一个人,我的存在。 
                              他瞄著我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一个正在挑衅他的人,我不知道为什麼,不,我大概知道为什麼。 
                               
                              「就跟你说你要早点来,你早点来我就不会输了。」 
                              「干嘛输球还要怪我?我不是早就跟你说我今天要开校刊会议。」 
                              「我哪有输球?」 
                              「你自己刚才说你输了啊!」 
                              「谁叫你没有早点来?」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 
                               
                              我想替他们打个圆场,到投币机投了一罐矿泉水,想递给余守恒,不过他根本就没有理会我。 
                               
                              「你根本就不是去开什麼校刊会,不想来以后就不要来。」 
                              「我哪有说我不想来?」 
                              「那你干嘛不自己一个人来?」 
                              康正行没有再说话。 
                              余守恒倒是一把抓住自己的背包,转身离开, 
                              我只好把手中的矿泉水转给康正行,但是他没有拿。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从他的背影,我似乎看到一种心痛的感觉,一种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心痛的感觉。 



                              第十六章「停顿。」 ,二零零五。 
                               
                              余守恒 
                              我们刚从老伯的货车下来,然后跟他说了声谢谢。 
                              老伯说,这裏是最近的小火车站,本来以为庆幸的,但是下一班往东部开的火车,是一个小时之后才会抵达。 
                               
                              我们两个人就坐在杳无人烟的火车站月台旁的椅子上,什麼话也没说,就像是一场「冷战」,我知道这种熟悉的感觉。 
                              停顿。 
                              「那裏有一个公用电话。」他说。 
                              「我刚打过了,是坏的。」我说。 
                              停顿。 
                              「我口渴了。」他说。 
                              「我不会。」我说。 
                              停顿。 
                              「你还记得有一首歌吗?」他说。 
                              「我不记得。」我说。 
                              停顿。 
                               
                              停顿很久,很久。


                              21楼2008-07-05 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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