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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敬圻】 《红楼梦》的女性观与男性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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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度。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6-01-24 19:05回复
    《红楼梦》,一部说不完的大书。
    女性与男性,两个说腻了、说俗了、说玄了的话题。
    把《红楼梦》与女性和男性放到一块儿说,也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继续在这一范畴拓 展与掘进并整个儿走进《红楼梦》去,越来越艰难了。
    但又不能不接着说下去,不能不正面讨论这一话题。
    这不仅因为女人与男人共同支撑着这个世界,更因为《红楼梦》中“人”的世界、特别是女人的世界,毕竟与以往的甚至以后的,有大的不同。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6-01-24 1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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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红楼梦》女性世界还原考察
      提供一个参照系
      比较的方法,是具有说服力与震撼力的。梳理一下《红楼梦》之前及《红楼梦》之后的知名小说中的女性现象,对走近《红楼梦》的女性观念、人文精神和艺术追求,或许大有裨益。
      一位大思想家说,“在任何社会中,女人解放的程度是衡量普遍解放的天然尺度”。〔1〕又说,“社会的进步 可以用女性(丑的也包括在内)的社会地位来精确地衡量”。〔2〕
      可悲的是,自从进入有文字记载的社会以来,两种性别从不曾平等地分享过这个世界。男人依照自己的需求去规范女人,女人则遵照(或不自知地遵照)男人的期待去创造自己。
      由此,不仅男人所写的关于女人的一切具有某种可怀疑性,即使女人笔下的女人,也或显或隐地透露着父系文化性歧视的信息。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6-01-24 1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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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看《三国演义》
        《三国演义》是纯粹的男子汉小说,是为积极入世的男人们书写的英雄谱。
        凭感觉,《三国演义》中好女人居多。着墨较浓的女人,大都是成功男人走向成功或获得某种价值定位的帮手或秘密武器。坏女人不仅屈指可数(如刘表后妻蔡氏、袁绍后妻刘氏、黄奎之妾春香、曹丕之妃郭氏、全尚之妻孙氏等),且着墨不多,没给读者留下多 少印象。
        此外,作为第一部长篇小说,《三国演义》竟然没有承传史传文学中屡见不鲜的“女色亡国论”的滥调,不把男人失败的诱因归罪于女人(这与《水浒传》不同)。在全书那一大堆被挤出历史舞台的大男人中间,只有董卓和吕布是两个例外。这算是罗贯中的一点脱俗吧。
        然而,从更本质的意义上考察,罗贯中不视女人为“人”。《三国演义》中的多 数女人不成其为“人”,更谈不上什么合乎逻辑的性格史了。
        说得骇人听闻一点,她们是带有工具性的,是作家随意雕塑随意遣使的三种工具。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6-01-24 1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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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上述两大使命外,《三国演义》中的多数女性,只是作为传宗接代的衔接符号而被提及的。严格地说,不宜计入“人物”谱系之中,因为徒有称谓,没有生命,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如诸葛亮之妻黄氏、刘表前妻陈氏、刘备之妻甘夫人等。有的甚至连传宗接代的使命也未必承担,而仅仅是有身份男人的身份象征而已。
          《三国演义》切割了男人人生舞台的一半。《三国演义》中的英雄拒绝女人,拒绝温情。比如诸葛孔明,作为全书的脊梁人物,竟然也没有婚恋,没有家庭,不与妻儿同在。直到他死后许久,直到魏军兵临城下,直到蜀国濒临危亡关头,才有人想起他的后代子孙,力荐他的儿子孙子们去力挽狂澜。到这种时候,作家才猛然醒悟,觉得需要交代一下诸葛亮原是有儿子,而且他的儿子原是有母亲的:“其母 黄氏,即黄承彦之女也。母貌甚丑,而有奇才,上通天文,下察地理,凡韬略遁甲诸书,无所不晓。……武侯之学,夫人多所赞助焉。及武侯死后,夫人寻逝,临终遗教,惟以忠孝勉其子瞻。”这些话已是第一一七回的事了。如果不是国难当头之时有人想到诸葛瞻,黄氏其人就永远难见天日了。这也算是母因子而传世吧。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6-01-24 1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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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关、张、赵等人的婚姻状况和妻室信息,比诸葛亮还惨。他们压根儿一律被省略了 “妻”。他们的儿子,都是在他们或战死或病亡或被害的那一刹那间突然蹦出来的。作家让他们的儿子蹦出来的唯一目的,就是为父辈报丧,然后,接受一种世袭性质的荣誉。这一模式的存在,愈加证明了黄氏被追认一事的得天独厚或可有可无。
            结语:《三国演义》的女性观,是古代小说名著中最具父系文化之非人特征的。其代表性言论是刘备对张飞所说的“妻子如衣服”那段话,其代 表性行为是刘安残杀无辜妻子以飨刘备那段故事(分别见第十五回、第十九回)。
            当作家不把女人当作“人”的时候,在艺术表现上必定远离了写实,甚至远离了逻辑。


            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6-01-24 1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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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此,作家传达了对好男人生存方式的一种期待:远离女人。鲁达、武松、燕青,就是这样的表率。
              不过,在如何看女人写女人方面,《水浒传》也并非一无是处。除了前边提到的对“平常身份”的关注以外,在表现女人的艺术手段特别是揭示“坏女人”的沦落轨迹方面多有简洁的铺垫。少数女性形象,如潘金莲,在与四个男人 的冲撞中,还形成了一个合乎情理的性格发展史即沦落史。这是写实主义在表现女人方面的小小胜利。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6-01-24 1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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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楼梦》是这样看女人写女人的
                1
                读红楼女子,有一种发生了“革命”的感受。
                “自有《红楼梦》出来以后,传统的思想与写法都打破了。”〔5〕这里所说的“打破”,自然包含着如何观察与表现女人在内。
                尽管从整体上说,《红楼 梦》依然是两种或两种以上文化的载体,尽管其女性观念中多有对主流文化(正价值与负价值)的张扬与认同,但它观察与表现女人的视角、兴奋点、艺术手段等,都有了质的腾越。
                首先,《红楼梦》把女人当做与男人相对应的一个性别群体来看待了,即视做与男人一样的、只是性别不同的一个人群了。换言之,《红楼梦》中的女人,尤其年轻女人,不再是男人生命中的某种工具,不 再是让男人受挫受难的祸水,不再是男人变态性需求的伙伴,也不再是失意男人镜花水月般的自我补偿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16-01-24 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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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次,《红楼梦》作者认为,女人,尤其是年轻女人,是较诸男人精彩一点的人,是展现着较多的人性美人情美的人。但作者绝不着意打造三从四德的楷模。作者是这么说的(见第一回),石头是这么说的(见第一回),冷子兴和贾雨村是这么说的(见第二回),贾宝玉更是这么说的 (诸如,“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山川日月之精华独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女儿未出嫁时是无价的宝珠”;“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华灵秀,造出这些人上人来”,等等)。作者最初、也是最强烈的创作冲动,正是为一群较为精彩的女子作传。
                  第三,尤为可贵的是,红楼女性世界是一个寻常而鲜活的女人世界,原汁原味的女人世 界,这是《红楼梦》女性观中最有价值的亮点。作者观察与表现女人的新视角、新兴奋点、新的艺术追求,无不透过寻常、本真、原汁原味的性格描写展现出来。


                  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16-01-24 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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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红楼女子,一个各美其美的寻常世界。
                    寻常而鲜活的女性世界,首先是美的。花团锦簇,流光溢彩。像冰心老人所说,少了女人,就少了百分之五十的真,百分之六十的善,百分之七十的美。〔8〕红楼女性的形貌美、才智美、性情美以及不同年龄特有的风神美,都在绽放异 彩。
                    然而,没有一个女子是尽善尽美的。红楼女子的美,绝不集于一身。这一点,与以往四种模式特别是“镜花水月”模式,迥乎不同。其显性的特征有三。
                    特征一:美,是散落的,不追求“集大成”。红楼女性美是不偏不倚地散落在多数女子特别是少女少妇身上的。每个年轻女子都拥有某种单项优势,却没有全能冠军,是一种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态势。 特征二:美,又是有分寸的、适度的,不追求绝伦超群。就像作者借石头之口所宣告的,他书中的女子没有班姑蔡女之类的样板,而是一群“小才、微善”、“或情或痴”的寻常“异样女子”,各有一份儿智慧,一份儿善良,一份儿真性情,是古往今来凡身心健康之女子人人拥有的普泛的基础的美。
                    特征三:红楼女子的美,又是有个别性、互补性的。“小才”,有种种;“微善”,有 种种;真性情,更有种种。单以真性情而论,可谓千姿百态、光怪陆离,呈现出中国文化人所喜爱的种种文化人格。有些女子,在不同程度上以不同方式展示着任情之美,而另一些女子则在不同程度上以不同方式展示着中和之美。少有重合,少有雷同。


                    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16-01-24 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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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为重要的是,不同文化人格的女子之间,是一种正衬的互补的排列组合,而不是反衬的逆向的排列组合。用俞平伯的话说,是此美与彼美的“两 峰并峙,双水分流”,而不存在什么抑此扬彼的“九品人表”。〔9〕
                      任情美的性格核心是较多地推重个性,较多地推重自我(那时候并没有这些语词)。像李贽《焚书》(卷二)中所说,“不必矫情,不必逆性,不必昧心,不必抑志,直心而动”。这种女子或活得洒脱(如史湘云、芳官等),或心智锐敏(如林黛玉、龄官及贾探春的某些侧面等),或性子刚烈(如直面戕害时的鸳鸯、 尤三姐等),是古已有之的“不谄”、“不趋”、“不惕”的人文精神的自知承传与任意流淌。
                      中和美的性格核心是珍重自己、体恤他人,是对儒家“修己安人”、“和而不流”等积极内涵的认同与实践。这种女子大都活得安详(如邢岫烟、李纨、麝月等),待人宽容(如薛宝钗、花袭人等),且品性坚韧(首推平儿,还有薛宝钗、贾探春的某些侧面等),是古已有之的“不 矜”、“不伐”、“不卑不亢”的人文精神的自知承传与清醒高扬。


                      来自Android客户端20楼2016-01-24 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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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脂砚斋说曹雪芹写女人有“至理至情”之妙。比如尤氏,“论德比阿凤高十倍,惜乎不能谏夫治家,所谓人各有当也”,“最恨近之野史中恶则无往不恶,美则无往不美, 何不近情理之如是耶!”(庚辰本第四十三回双行批注)
                        鲁迅说《红楼梦》写人“其要点在敢于如实描写,并无讳饰,和从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叙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10〕。
                        俞平伯说:“十二钗都有才有貌,但却没有一个是三从四德的女子;并且此短彼长,竟无从下一个满意的比较褒贬。”〔11〕
                        以上解读,可谓贴近了作 者,贴近了文本,贴近了红楼女性世界。
                        林黛玉,无疑是任情美之最。其性情中的清标之气,其恋情中的清纯之气,其诗魂中的清奇之气,牵动着历代读者的心。她还是古今一脉相承的种种悲剧意蕴的集大成者。〔12〕即便如此精致的艺术品,其精神内涵也有显见的“陋处”:其“小性子,行动爱恼人”(史湘云语)的自恋型人格,让疼爱她、欣赏她、敬畏她的人们,经受了许许多 多鸡零狗碎的折磨,更为她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林黛玉过早地夭折了,她的死是当时的大小社会环境、大小文化氛围的罪过,但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的性格弱点又何尝不是催化这一人生悲剧的内因?难怪贾母不选择她为宝玉妻;难怪钱锺书《谈艺录》中说“当知木石姻缘徼幸成就,喜将变忧,佳偶始者或以怨偶终”〔13〕;难怪许叶芬遗憾地说“死黛玉者黛玉也”。〔14〕


                        来自Android客户端23楼2016-01-24 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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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宝钗,无疑是中和美之 最。其男人观中的务实风神(见第四十二回与黛玉对话),人际交往中的宽和风神,直面不幸婚姻的凝重风神,诗词魂魄中的蕴藉风神,无不挥发着恒久的魅力与亲和力。然而,这小小女孩为人处世的圆熟与自控能力的超常,却让人不适、有隔膜感。她至少在七八个场合中(如猜元春灯谜、论金钏死由、诋芸红隐私、责宝琴诗题、谑黛玉婚事以及对尤三姐之死的过分寡情、对绿玉绿蜡之辨的过分热 衷等)都大可不必如此这般地说话行事和做人。小小年纪,竟如此世事洞明,人情练达,进退矩步,明哲自保,真让人大开眼界。这说明主流文化强化于女人的价值期待扼杀着自发自然的天性,使薛宝钗的充沛活力被抑制了不少。
                          其他,如迎春过于懦弱,被视为“二木头”、“有气的死人”;惜春过于孤僻,用尤氏的话说,“心冷口冷心狠意狠”;探春是四姐妹中最为才清志高超尘脱俗者,然在面对 赵姨娘和贾环的劣迹时,亦有受制于宗法观念而不尽人情之处;至于妙玉的乖张、秦可卿之死的蹊跷,特别是王熙凤的贪欲、权欲以及由此激发的某种犯罪激情等,更为多数读者所共识。
                          要之,不完美的女性世界,才是真实和谐的人的世界。


                          来自Android客户端24楼2016-01-24 1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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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红楼女子,像寻常人一样多有模糊朦胧色彩。
                            寻常而鲜活的女人,其性格构成必有某种模糊性。一种说 不得善恶,说不得美丑,说不得正邪,说不得智愚的朦胧色彩。用脂砚斋的说法,是“囫囵不解”状态。
                            模糊性,是《红楼梦》观察与表现女人愈益深邃愈益灵动的又一重要表征。有些女性在整体上具有模糊性;有些女性的某一性格子系统具有模糊性;还有些女性虽则在整体上和主要性格侧面上都较透明,但诸多言谈行止却让人掰扯不清。模糊性又增重了红楼女子的魅力。 妙玉,是在整体上被赋予朦胧色彩的女孩儿,她身世有谜,性情有谜,归宿也有谜。
                            妙玉的身世,有两点是清楚的。第一,她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如今父母俱已亡故”,师父也“于去冬圆寂了”,“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伏侍”。第二,她是“带发修行”的,“才十八岁”,“文墨也极通”,“模样儿又极好”,出家为尼的原因是“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皆不中 用”,直到“亲自入了空门,方才好了”。“五年前”她曾“在玄墓蟠香寺住着”,和邢岫烟“做过十年的邻居”,“因不合时宜,权势不容,竟投到这里来”。第一点是背景简介,第二点是人物简介,也可谓言简意赅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25楼2016-01-24 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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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还有另外一些事实。我们有必要从事实的全部总和 与相互联系中去思索问题。事实一:第九回宝玉为与秦钟亲近而重入家塾时,曾特意向黛玉道别,黛玉笑道:“好,这一去可定是要蟾宫折桂去了。”从口吻看,她的话是有不确定性的,既可理解为善意的调侃,也可理解为亦庄亦谐的祝愿,但她毕竟把上学读书和蟾宫折桂挂上了钩。这不能不启发人们提出一种假设:假如宝玉此去,果真或半真半假地寒窗苦读起来,果真或游戏人生似地弄个举人进士当当, 黛玉就从此与他离心离德分道扬镳了吗?细读全书与全人,读不出这种可能。事实二:第三十四回宝玉挨打之后,黛玉红肿着双眼去探视的时候,二人有过一段对话。如果说,第九回的祝愿纯属幽默与调侃,那么,在直面他父子二人两种价值取向的剧烈冲突之后,黛玉对宝玉的叮咛与嘱咐,就是语重心长掷地有声的了:“你从此可都改了吧!”话语极简短,包孕极丰厚,倾注了对宝玉今后如何生存的价值期待。


                              来自Android客户端28楼2016-01-24 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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