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鸦衔幕压檐，四方小院，天如泼墨，唯余只个银镰吐魄，星灯闪烁，隐隐有光交错，堪比香烛。）
（晚膳毕，陋窗迎小风，是天色将晚，徐徐拂袖。叫张生设案铺纸，置文房四宝，持狼毫一支，按宣搦管，旁边摆着少爷闲时墨弄，提笔顿思量，横捺撇竖左右对照，兴致大起，正临摹。）
（恍惚间，小院里窸窣有声，笔交了张生，挽袖堂前。）
鹦鹦——（见她只身而来，攒眉。复见身后乳娘，神色有虞。）天儿这么晚，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万一摔了可怎么办？

嘻嘻！
（ 同自个儿想的一样，不过再往前扑了两三步，顺势就倒在了额娘怀间，鼻端萦绕的是额娘惯有的味儿，香香的，好闻极了。小手圈上她的脖颈，吧唧一下亲在额娘软嫩嫩的脸蛋儿上，这才将小脑袋往她怀里蹭了蹭。）
鹦鹦走的稳当着呢，额娘不信？鹦鹦走给你瞧！
（ 脚上往后了一步，就往退出额娘的怀里。）

（伸臂拢她，不慎凉风入袖，寒夜斥脑，瞬即一战栗。乳娘战战兢兢，低眉而立，与张生附耳一句，又旋目于她。）
可不许胡闹了。额娘跟你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哪天一不小心给摔了，就会，就会——（苦思冥想片刻，悟时，啊一声。）——知道呜呜发呆时候的蠢，呸，知道呜呜发呆时候的样儿么？要是摔了，可就摔成那样了！
（为了我的教子有方，牺牲一下也无妨。）多可怕！

啊——（反应得真快，这才像我生的。眉一弯，眼一眯，笑着。）对对对，就是因为有一天天黑路滑，呜呜没站住，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才成这样的！
不然你想想，额娘这么冰雪聪明，你阿玛，阿玛——阿玛也不算呆吧，生出来的女儿应该是像嘤嘤这样可爱的，哪有像呜呜那样的。
（越说越起劲儿。）从前的呜呜呀，也是挺聪明的！

（领她往里，翠室香鼎一只，夜时半熄，唯残烟飘渺，不算袅袅。）
（因有眼疾夜盲，屋内烛星大烁，另有高灯悬四角，焰苗烿烿，恍如白昼。下意识地指搭上眼，眼皮下，乌丸隐动，是残余的、仅剩的生气，在浓谧皂夜里，苟延残喘。）
嗯？有什么不同？

（ 午间犯闲，往雅恕姑姑那儿走了一遭，在她房里瞧见许多瓶瓶罐罐的一堆摆在梳妆台上，年纪小，好奇心却重，问姑姑那些罐子有什么用处，她却支支吾吾的解释不太清，只说能让嘤嘤变得更好看。）
（ 脸蛋儿红扑扑的就往回赶，胭脂该是还没退才是，额娘瞧不出来？捧起小脸蛋往她跟前凑。）
额娘再仔细瞧瞧，细细的瞧。

（方才灯烛恍惚，心神渺远，是故睛难凝一处。等心思消罢，雪指抬其颔，左右端详，见桃色两腮，是胭脂颜色，扬眉。）
（故作无知。）呀——这脸蛋儿怎么红红的，是不是发热了，叫额娘试试。
（手背往她额首一靠，又瞬即缩回来，像触之滚烫物。想来日常伪善扮多，演技见长，这一举一动，是像模像样的。两山一拢，语气颇沉。）
应是发热了。快叫你乳娘来，给你熬几服药汤子！

（ 捧着小脸把自己往灯烛光亮处靠拢，好叫额娘瞧的清楚，烛火摇曳映在水色眼眸中，衬的墨瞳愈加清亮。满心期待，听前话，还未及扬起唇角，瞬时便如泄了气的球儿似得，耷拉下两弯细长的柳叶眉。）
没，没有没有，没有发热。
（ 胡乱的抹了把玉面，气呼呼咬了牙。）是雅恕姑姑给打的胭脂，说能将嘤嘤变得更好看，她，她骗人！

我——懂，的吧？
（ 说懂，并不十分懂得，可要说不懂，却又隐隐约约的知道额娘省略的是什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小脑袋，不管这些。火急火燎的赶回来，就是想叫额娘瞧一瞧变好看后的嘤嘤，可没成想，竟信了雅恕姑姑的邪！）
擦掉擦掉，把这两团红扑扑的胭脂擦掉，雅恕姑姑打的时候我就说太红了些，可她偏说好看，嘤嘤嘤，以后再也不要相信她了。

（看来，这府里头，除了我傻傻的二丫头，竟还有和她极像的。所以说，我二丫头身上的那点儿傻气呀，也没准是从这人身上渡来的。思拊至此，便一阵不快，我二丫头本来就不机灵，要是给带的更傻了，可如何是好？）
（叹口气。）嘤嘤啊，额娘跟你说，下次少往雅恕姑姑府里头跑，也看着点呜呜！
（嗳，多大的丫头了，还难叫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