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在水里哭


（一） 

 “郑允浩！我们之间玩完了！”有天用倔强而坚定的眼神对我说完这句话后，便夺门而出。我望着他那倔强削弱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然后在人群中消失不见...我忽然有种再也找不到他的感觉。有天，我真的找不到你了吗？再也找不到你了吗？ 
 为什么我此刻感觉如此地累，累到我没有再次抱紧你的勇气，为什么我们之间会变得如此？变得当你在我面前哭骂打闹的时候我竟然没有了任何心痛的感觉，冷漠麻木地好似在看一场与我毫无关联的闹剧。 
 这是你第几次离家出走了呢？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我们第一次吵完架你也是这样发疯似地往外跑。我在后面紧追着，生怕你一离开我的视线就会再也找不到。我在街上狂奔，眼前一片晕眩，我听到我的心在紧跳着，恐惧，慌乱，心疼一袭而上，压得我的心生疼生疼。惟有追随你的身影，踏着你走过的路。每迈出一步，我的心里就会不由地低喊一声有天。有天，有天，我的有天。我在街角把你拥入怀里。你挣扎着，哭得双肩颤抖，两手不断地敲打我的背，埋在我的肩头上咽呜着。有天，你知道那时候我的心有多难受吗？我把手填在你清丽的发丝里，亲吻着，不断地说着对不起。 
 “哥怎么可以对我吼？”你在我的肩头喃喃着，”你知道有天有多在乎哥吗？“...你哀怨低咽的声音从我的耳朵迅速渗入到全身，填满了我的整颗心。从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我此后的人生将为一人而继续。我的全身都打着一个人的印记，那便是朴有天。我的思想是朴有天，我的眼睛看到的是朴有天，听到的是朴有天，感受到的亦是你的气息。从那一刻起，我便彻底陷了进去。就算万劫不复，就算与全世界为敌，我也不想没有你。我的心里从此盛着一个人，那是你，惟有你，朴有天。 
 可是如今，一切面目全非。就好像是个在战场上的士兵，却输得连一件马甲，一根盾矛都不剩下。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役，兵荒马乱，马革裹尸。我靠在门沿上，缓缓滑落，把头埋在膝间。朴有天，难道我做错了？难道我们之间真的错了？我好累。我需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我跟你...这时，手机突然不应时地响起，在空中突兀地震动着。起身去看，发现是有天的手机，大概是刚才匆忙出门，忘了吧。打开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上面写着“我回来了，你知道我在哪。”

（二） 


 我拿着手机，怔怔地看着上面的寥寥几字。不禁倒吸口气。是他回来了吗？ 

 该来的总会来。 

 穿上外衣，在街边打车前往。我坐在后车倚着窗门。车窗的玻璃上泛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遮挡了视线，如我的思绪般混沌苍白。用手在玻璃上抹了抹，向外望去，人们裹紧衣衫，行色匆匆。 

 忽地忆起这已经是入冬时节。不禁感叹如梭的时光，你来到我身边已晃的过了两年。 

 看，现实就是如此残忍。才过了两个春秋，生活已经把我们打YA地卑微世俗，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车子在素席酒吧门口停下。我曾经多次猜想一家酒吧为什么要起如此静禅清逸的名字并把门面装饰的如此质朴古幽。回想起来才觉得是个陷阱，越是纯静的表面暗藏的越是黑暗。 

 我在昏暗的酒吧里很快找到了他。毕竟耀眼的人到哪都一样引人注目。男子还和以前一样。只是把原先的一头金发染黑了，反而显得更加凌丽，迷离。 

 看到赴约的人是我仿佛在意料之中。我走近猜想他没有变化的面容难道是内心故意压制的。我坐在吧台上要了杯威士忌，侧身对着他喝了起来。两个男人就这样各自玩味杯中的酒，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过得好么？”男子很久才开口。依然是喝着手中的酒，并没有看我。 

 “不错。”我撒了谎。 

 男子忽地把转椅转向我，定定地与我对视，仿佛想从我的眼睛里获得点什么。 

 接着，他把眼神移开。看着手中摇晃的酒杯悠悠开口：“我这次来就是带有天回去的，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说，下周三的飞机。” 

 “什么？！”我心头一紧。心脏快速跳动仿佛要从嗓子眼跃出来般。空白的脑子让我没有办法思考。 

 该来的总会来。 

 只是我没有想到会来的如此突然。让我没有任何招架的能力。 

 “郑允浩，如果我知道你会让有天过得那么不幸福。那么，两年前我就不会独自离开，把他留在这里！你这个懦夫！”男子变得激动起来。一双深邃有力的眼睛咄咄地逼着我。 

 “...他对你说了什么？”我调整呼吸，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他什么也没有说。”男子再次把眼神挪开。定定看着远方，眼里多了份温存，“有天只是个孩子...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更爱你。我知道你会再回到我的身边的。” 

 我顺着男子的眼睛向后望去，发现有天正站在不远的背后，手边拖着一只行李箱。目光交集的那一刻，我看到他的眼神一抖，很快又恢复平静。 

 他缓缓走到男子边，说：“我都收拾好了。” 

 男子起身拊拊有天天的头，说：“那我们走吧。”眼神语气里满是宠溺和怜爱。随即牵起有天的手向外走去。我看着两个站在一起的身影，刹时不感相信这就是我和有天的结局。如此潦草仓促的结局。 

 路过身边时，我紧拽住有天的手。我不想放手，真的不想放。一切发生得太过仓促。我们甚至没有好好的说再见。紧锁眉头，哀怨渴求地看着有天。心中说不出的痛楚。只乞求不要这么突然从我身边离开。我还没有做好失去你的准备，一点都没有。 

 “不要走。”我低声说。突然开始恐惧，恐惧你突然从我生活中抽离，我会像个提线木偶般连哭泣呼吸都没有。有天啊，请你不要那么残忍。请不要让我对你的爱和依赖没有归属。我卑微地乞求道，“不要离开我。” 

 有天在我身边顿了顿。然后迅速有力地把手从我慌乱颤抖的手中抽离。没有半丝犹豫。他一直看着前方，决绝的眼神晃地让我觉得那么陌生。 

 感到他离我越来越远。闭上眼睛。胸腔的愤怒和委屈合着气颤抖而出。就在放手的那一刻，一切的一切都瓦解。世界末日应该也不过如此。 

 “金—在—中！”我撕扯着胸腔。狠狠咬出这三个字。妒忌，恐惧，忿恨充斥着我的全身。让我烧得失去了理智。一个转身，向他们冲了过去。刚举起右手就被男子反身一拳重重打在了地上，眼里满是鄙蔑。 

 我倒在地上，全身的疼痛搅着内心撕扯地让人绝望。眼睁睁地看着回望我的有天被在中拥出了酒吧。一切变得无力... 

 “别走...别离开我..”我啜泣着。平躺着望着眩目的天花板，仿佛一切停止。 

 就在那时，死的心都有。

(六) 


 跟有天相处后，才知道他是如此的人。 

 他有恐高症，所以在坐摩天轮的时候一直抓着我的手臂哇哇大叫。笑起来没心没肺的。讨厌看恐怖片，在去电影院的时候嚷嚷着要看爱情文艺，我嫌两个大男人坐一起看太酸，他便认真的对我说要有很多爱心才会觉得幸福。忽地又会变得很沉默，让人搞不清是哪惹了他。吃起东西来很没有吃相，可嘟着嘴让人没有办法对他生气。一去便利商店就会买冰淇淋。还有蹩脚的酒量。 

 在在中忙着摄影工作的时候，我和有天渐渐熟了起来。 

 

 如果没有那天，那么埋在心里的那份正在一点点聚集的爱绝不会发现。我们，仍像是两条平行线般互相观望，却永地没有交集。烟火，正是有了导火线。才喷射出如此璀璨而浓烈的花火。 

 加班到十点。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推了门，一片寂静。看着父母锁着的房门应该是睡下了。下意识找了找阳台，房间，浴室。有天不在。似乎有点担心，应该是被在中接出去玩了吧。我讪讪地想。冲了热水澡后便捂在被子里看从公司带回的企划图。不自觉时不时朝窗外看看。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楼下有汽车的引擎声，探头伸出窗口。借着昏黄的路灯看到一个黑影下了车，朝楼上走来。是有天。我猛地从床上跳下，拖鞋都顾不及穿，赤脚踏上冰凉的地板。一开门，豁然站在面前的，是在中。担心数落的话戛然停在嘴边。 

 “有天呢？！” 

 “有天？他不是在家吗？” 

 心头突然被东西砸了一下。沉闷紧窜。有天没有和在中在一起？那是去哪了？慌乱地想着。冲到父母门前，顾不得是否已经睡下。 

 “爸！妈！...爸！” 

 “...什么事？”过了一会才传来父亲怂醒的声音。 

 “爸！有天呢？！你们有没有看到他？” 

 “有天？”房里传来急急的脚步声。门被打开。父亲环视了一下客厅，皱着眉头，“他还没回来吗？晚上吃饭的时候，忽然说有点事要出去一下。怎么？这孩子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他说有事出去？他有说什么事情吗？”在中走了上来。 

 “没啊...啧啧...现在可都快十二点了！”母亲在一旁焦虑的说。 

 “他手机打不通，像是没电了。这样，我们分头出去找一下。允浩，你先去穿件衣服......”没等在中说完，我已经一个箭步跑了出去。实在不能忍受明明已经压满了恐惧却束手无策的心情。 

 奔上街头，开始毫无目的的寻找。我撕扯着嗓子一遍一遍叫喊道：“有天！有天！”呼出的热气，在出嘴瞬间随着冷风消逝。停不下脚步。透着灰暗的街景在眼前旋转。忽地，恐惧，担心盖上来把我压得很低。有天啊，你在哪里？不要吓我，千万不可以有事。有天...有天...心被揉搓地很疼很疼。原来我是那么的在乎你。我从不知道你在我心中已经占据了如此大片。跑过一条又一条的街，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角落。也许，你正在那默默等着我。全身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慌张而迅速抖动，长时间的快速奔跑让我难受地没有办法呼吸。拼命地想冷静下来，想着你也许会去的地方。可任凭我怎么思考，都忆不起来。原来我对你那么不了解，甚至连你可能去哪都不知道。红，黄的灯光开始在视线中模糊。我站在路边看着来往川流的车辆，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无力。 你在哪？回来好不好？...蹲下来开始掩面哭泣。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我抱着头，把自己裹得很紧。像是一个失去所有希望脆弱的人。 

 会不会是已经在家了？我想着。像个在挣扎中得到救命绳索的人，开始急急往家奔去。 

 家的门开着，透出刺眼亮白的光。屏着呼吸顿顿走进去。果然是在了。有天坐在沙发上，任由在中呵护地擦去脸上的脏渍。两人看到我，不言语。此刻的我一定是狼狈不堪。忽然觉得气愤，像被耍了一般。一把上去粗鲁地拽起坐着有天。 

 “你到哪去了？！”抓着他的臂膀，猛地摇晃，“那么晚随便乱跑，你没有脑子吗？！不知道别人会担心吗？难道你是小孩子啊！...”有天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好了，允浩。找到了就好了。”在中上前来阻拦，可我没有放手。三人就这么僵持着。 

 “你说话啊！哑巴了？！...”看着他无言不语的样子莫名来气。 

 他缓缓抬头，咬着嘴唇，低低地看着我，眼里竟然有一丝怨恨。他用力地推了我一下，然后快速奔出了家。 

 愣愣地站在原地，想我是怎么了。回来了不是应该高兴吗？一把拉住想要追出去的在中，低声说：“我去。”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了。有天，我一定要追上你。 

 看着有天在前面飞快奔动的身影，那么削瘦。心无端又疼了起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对你发火的。只是见不得你被在中揣在怀里悉心呵护的样子。见不得是他把你找回来的。见不得我在外面发疯似地寻找你而你却一脸漠然。我承认是我吃醋了，霸道了，入魔了。对你的爱一旦似源泉般涌了出来，就再也不允许有任何人去侵犯它。

在街角追上有天，把他拉进怀里。挣扎颤抖的身躯，咽呜的抽泣，再一次打碎我所有的防线。在你面前，我总是很低很低。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只是担心你，怕你出事。找不到你...我都要疯了...我...对不起..不该对你吼的...我担心..我....”渐渐地语无伦次。手用力地把有天拥紧住，把下巴磕在他的头上，轻柔地蹭着。感受着他在怀里轻轻地抖动，心中不知已道了几万个对不起。 

 许久，有天慢慢从怀里挣扎出来。用那双我看了便像有箭射在心间的眼睛看着我。此刻，被泪水浸湿显得更加澄澈。 

 “我...只是想个哥买个蛋糕。”眼神胆怯无辜。 

 “蛋糕？” 

 “恩...晚饭的时候，伯母说起明天是你的生日，要下面。我便想买蛋糕给你个惊喜。我想找个特别点蛋糕...可是我走迷路了...” 

 心，再次皱在了一起。泛着一丝暖暖的惊喜。不自禁地把他拥进怀里。原来你是为了我...为了给我买生日蛋糕...有天啊，你果真是我的魔。对着你，我束手无策。 

 吻上他哭湿了的眼，顺着泪迹用嘴拭去。泪在嘴里溶开，苦涩。终的迎上他的唇，柔软湿润。有天微微一抖，随即轻轻附和着，开始回应我。把他揉在怀里，好似要这么溶进身体里。 此刻，我贪心了。我想让你只属于我一个人。我想要对你好，想要成为你心里住的那个人。我们，可以在一起的吧... 

 忽地感到后背有人猛地将我一拉，随即一拳打在脸上。我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轻易倒下。一把拽起我的胸前衣衫，在中忿恨的眼睛直直盯着我，仿佛从中要喷出火来。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他咬着牙，恨恨挤出这几个字。 

 “...在中” 

 又是重重一拳。我倒在地上，任凭他跨在我身上，猛烈地打着。愧疚让我失去了疼痛之感，只觉得鲜血滴进嘴里，腥甜腥甜。 

 “别打了。”有天上前一把抓住在中正要落下的手，语气坚定不容侵犯，“在中，对不起。我爱上允浩了。” 

 一切瞬息停止。在中就这样看着面无表情的有天，眼里充满不可置信和悲伤。路边的车子一辆辆从身边呼啸而过。过了很久，在中缓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让人无法判定的表情。随即，他开始喘笑，笑得撕心裂肺。尖冷凄刺的声音让人不禁寒栗。突然，我的心中无限悲凉。对于在中，一定觉得这一切可笑至极。他最好的兄弟竟然连同他深爱的人一起背叛了他。他如此信任他们两个... 

 人，总是被最信任的人伤得最深。 

 笑声渐渐转为低压抽泣。我看着黑暗中在中深埋的头和颤抖的后背。心不可抑制的痛。如此骄傲的人，竟然这般坐在街边哭泣。心中的悲伤不言而欲。似乎想弥补点什么，我起身去触他的背，却被冷不丁恶狠狠地推开，眼神里满是恨意。他慢慢撑起身子，摇晃地向前走去。刚想追上去，被有天一把拉住。“没用的。”他说着，眼里空远深邃。竟完全没了原先清澈无辜的摸样。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在中消逝在黑暗的灯火中。 

 就在那天，2月6日，我的生日。我背叛了兄弟，与有天开始一起无力地维护这段不被世俗所认知的爱。

(八) 


 记忆中的那个深冬，就像一杯清冷的酒，沁人心脾。每每回想起，脑中浮现的便都是有天不识人间般的笑。幸福的无以复加。 

 

 一天下班，在人头攒动的地铁转换通道里看到一枚特别的戒指。倒不是样式有多么新颖奇妙，只是在银色戒指背面刻着两个字母U，凹口斜斜相对，看似一个完整的爱心。我惊异于这一细节，像是特地为我们俩定做般。便当即买下两个。一个戴在自己的手上，一个给有天。 

 当我把戒指递到有天面前，他惊讶的张着嘴，怔了怔才试探开口：“给我的？”俨然一副不相信我这食古不化的男人竟会如此浪漫的买起戒指送他。看他这般认真惊喜的表情，忍不住耍起来：“怎么？不要么？那我扔了好了。”说罢，举起手，做出要把戒指扔窗外的样子。 

 “谁说不要的？！快给我！”有天急了。上前跳起，一把抢去我手中的戒指。快速地戴在了无名指上，生怕我反悔抢去似的。他看着戴在手上的戒指，愣了半晌，竟咯咯地笑起来。心满意足的样子。我的心却因为他的愉悦有些疼痛起来。 

 “天...对不起。等哥有钱了，会给你买个好的。”看到他为了我在路边随意买的几十元的廉价戒指而如此欣喜若狂，隐隐觉得愧疚。 

 “哥说什么呢！我又不是那样的人!这个戒指那么有意义...”仿佛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他上前给了我一个善解人意的吻。随后钻进我的怀里，说：“哥，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了。用什么我也不换。我要一辈子都戴着哥送我的戒指。” 

 “真的？” 

 “恩。真的。永远都带在身边。” 


 

 6月4日，有天生日。本想带他出去吃顿大餐，再制造点惊喜。可启料到有天竟事先打了招呼说是在家过就行。我本是执意不同意的。可他却撒起娇来，说是我做的饭菜哪都比不上，就想吃我给他做的。我在心里暗暗的想，他哪天吃的饭菜不是我做的？况且我每天翻来覆去的也就那几个菜。怕是早就吃腻了。 


 其实心知肚明，有天是想帮我省钱。也便不再多说什么。 

 饭后，出去闲逛时。买回了一缸鱼。有天捧回鱼的一路上乐的颠颠的。笑得像个婴儿，我知道他每次极至开心的时候就会那样笑。 

 有天喜欢鱼，我是知道的。记得我们在飞机场见面，在我面前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有关与鱼。只是一直没有问及他对此的原因。不是没有疑问，只是隐隐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鱼？这样的问话显得突兀直白。总觉得自己很了解有天了，一旦问出口，便将生分地将我俩硬生生的划分开，召告天下，我其实并不知道有天的全部。单是我的自尊心，就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只得安慰的想，他反正是属于我的，以后时间还长。

(九)


 随着燥热的天气，我们之间的磨擦也慢慢的多了起来。两个不同的个体结合在一起，为了更好的溶为一体，总会有不断的磨擦相斥。想来是磨合期，所也没有太在意。谁知，争执吵闹竟变本加厉。有天的偏执与我的生硬悲观厮磨在一起，掺合着琐事误会隆隆爆发。让人无力厌倦。

 “我明天有事，可能晚饭就不回来吃了。明天早上我帮你烧好饭，晚上自己热热吃吧。”饭桌上，我忐忑的盘算着安排的相亲应该怎么跟有天说。

 “怎么了？”有天抬头，攥着筷子。似乎预料到什么，警惕的看着我。

 “明天...有个朋友，得去见见。”

 “不许去。”一下子猜出我的“朋友”指的是什么。他低下头，开始沉默的吃饭。我见他如此，一时没了再开口的勇气，生怕再涂添无谓的战争。

 一顿饭吃得默默无声。有天很快吃完后，起身去给鱼换了水。然后直径走到门前，背对着我换了双人字拖。出门之即，转头问我：“你走不走？”

 “唔。”自从有天开始沉默之后，我便无心吃饭，视线一直尾随着他。见他如此一说，“噌”的从坐椅上站起，放下手中的碗筷，抽了张纸随意抹着嘴，跟着他出了门。

 

 这算是我们的习惯。在饭后闲暇时，走去附近的小公园，沿着河边散步。常常走着说着忘了形，蓦然想起，天色早已暗下。深色的天空圆润盖下，远远延长，和大地紧密的结合成一线。每当这时，暖暖的风从脸上抚过，总会有种苍生惟我的独LI广阔之感。

 

 有天自出门之后就没再说过话，步伐极快的一个人走在前面。我讪讪的跟随其后，捏着手里擦完的纸巾，心想把它丢哪。环顾四周，看到十米开外有个垃圾桶，跑去丢了纸巾再一转头。有天已经走得很前面了，只能看见一个黑色的轮廓闪动着。此刻，远方天空异常辽阔明亮。就像关了许久的黑暗屋子，在打窗的一瞬间，所有的光亮都涌进了般。夕晖把天边烧成了桃红色，由深渐浅。像是一幅一气呵成，辽阔大气的水粉画。远远望去，有天也被包含画中，像是粒扑朔模糊，不痛不痒的小黑点。可就是这一小点，挠得我心里不得安宁。

 觉得有些泄气，一路小跑追了上去。在快要挨到有天时，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调整了呼吸，静静的无声息的上到他身边，与他肩并肩。春风依旧暖和，夹杂着草被碾碎的清腥气息和湖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就这样默默的走了一段路程。有天陡地停下了脚步。就像是一直匀速前进的机器人，突然没有了电，一下子机械停止了一样。

 “明天...我们去旅行吧。去看日出好不好？”他把身体转对向我，正视着我的眼里透出忐忑和期许。

 暖红的晚霞映在有天脸上，打出参差的阴影，把整张脸烘托的生动好看。倘在平时，如此动人的有天，我定会忍不住上去拥吻。可此时，早已无暇顾及这些，心里跟打翻了五味酱般。

 我知道有天是在变相逃避我提出的问题。倘若我答应了他，也就表示明天不去赴约相亲。要是在平时，定会默契的配合，挡去烦琐的杂事，尽量陪着他。我也何尝不想看到有天那种舒心满足的笑容呢？

 这份情感来得过于脆弱不平凡，注定要遭受无穷的打击和考量。我明白我们都在彼此心照不宣的极力维护这份爱。让它少受些伤痕，生怕给现实磨碎了。可明天的相亲是必定要去的。对方是同一公司别的部门的，同事极力介绍。若不去，怕是不给人面子。在公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会尴尬。而且，那女的父母似乎与我父母有些来往。母亲多次打来电话说是不得有差错，非去不可。很慎重的样子。想想也是，我也老大不小了，做父母的总希望自己的孩子早点成家生子。而我现在身边，连半个女的都没见着，哪能不急？

其实是他们不知道，我早有了想要携伴一生的人。只可惜，他是个男人。对此，我深知父母是万万接受不了的。而对于他们，我也总有些许愧疚。只能尽量由着他们帮我操办张罗些乱七八糟的相亲联谊。留下些不可能实现的期待希望。

 有天见我半晌不回答，便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看我的眼神慢慢没有了温度，变得很冷。在我刚想上前去拥抱以表示我的歉意和愧疚时，他用力一把把我推开，转身往回走。我上前去拉他的手，被他猛力扯掉，留给我生硬决绝的背影。心情一下掉到了谷地。就这样看着他一直往回走，在他走下坡，道路快要把整个人淹没时，我迅速的冲了过去。企图把他抓在怀里。可有天却不依不饶，奋力挣扎着。两人就这么来回撕扯纠缠了好久，终于用手固定住他的双肩。他也便不在闪躲，倔强的抬着头，狠狠的盯着我。

 有天的眼眶发红，我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哭泣。可却始终没有。

 “天...对不起。我知道你不好受。其实，其实也不会怎么样的。我会很快回来...别人的好意我没法推啊...你，体谅下我...”他看我的眼神冷漠隔生，泛不起任何涟漓。仿佛不再对我有任何期待和情感，彻底失掉了希望似的。这让我感到害怕。情感中最可悲的，不是恨，而是冷漠。想说的话都被有天那冰凉，疏离感的眼神硬生生的逼了回去。

 一直僵着的四周寂静的像死了般，让人越发压抑。时间分秒流逝。我搜肠刮肚的想找些适合的词句来打破这让人窒息的沉默。可只要一遇上有天那种旁观者一般的冷漠眼神，就没有说出口的勇气。反复挣扎几次后，整个人像完全失了希望，没了努力下去的动力。

 我泄了气的微微松开紧抓住有天的手。就在松开手的那一刻，有天竟像条鱼般快速溜出。仿佛在我的手中，他一刻也不愿意停留。

 看着他再次转身的背影，火团莫名在心中燃起。有天啊有天，你怎么可以做得这般无情冷漠？你怎么就不能替我考虑考虑呢？我是为了谁才变得如此...

 “你别那么任信好不好！你难道就不能替我着想吗？！”前方的他停下了脚步，静静的立在那。我想他可能在听我说话。“你为什么总是这个样子呢？！从来不顾及别人的感受！那你让我怎么做你才满意？！难道不能体谅一下...”

 “郑允浩！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话？！！”

 有天一下打断了我，瞬间转身过来。眼里早已不是刚才的冰冷疏离。泪水填充满了眼眶，大把大把的簌簌往下落，哭花了整张脸。他的全身因为愤怒而颤抖着，胸腔剧烈的上下起伏。我被眼前的有天惊呆了。瞬间没了底气，愧疚懊悔爬上心头。

 他用接近撕扯哭叫的声音说道，“郑允浩！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要我迁就你，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这不是第一次了！我凭什么要大度的一次又一次让你跑去跟别的女人约会？！还要我装作欣然接受的样子吗？！你知道我的感受吗？！！为什么总是我来迁就你！你为什么不来替我着想着想呢？！！！”有天的声音变得歇斯底里。他喘着粗气，怨恨直白的看着我。泪水仍像断了线般止不住的往下流。

 我没有想到有天竟会是如此激烈的反应。愣愣的站着，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脑中不停充斥着他激烈愤怒的话语。他慢慢的向后倒退。脸上写满的凄楚伤悲，就这样倾泻下来，沾染在我的心头。不知为什么，如此悲伤的他，竟和泛红的天空，洋溢幸福气息的晚霞融合的如此美好。总不觉得突兀。就好像上天降临，要把这个美丽的天使带回身边，唤出天堂的颜色萦绕在他的四周，与我悠长告别。这个场面就这么印在了我的心头。此后的人生，每每再忆起这个让我爱得痛彻心扉，与世不入的人，脑中总会浮现出这个幻境般忧伤美好的画面，避之不及。甚至有时会做梦梦到这个场景，只是背景变成了漆黑的旋涡。绝望压满四周。有天的眼神变成绝望，惶恐，错乱。他凄楚无力的看着我，不停往下坠。我拼了命的想抓住他，不让他倒向可怕的旋涡里。可却怎么也抓不住。我在梦里号啕大哭，一次一次的把自己吓醒。

他就这样一直看着我向后倒退，直到再也看不清对方的脸，有天才转身，渐渐消失在这片瑰丽的天空中。

 不知道在原地呆了多久，只是觉得好累。不想动，也不想思考。天空不措及的暗了下来，仿佛是在一瞬间完成的。惨淡的月光映在四周，也映上我的心头。不敢回家，也不想回去。只觉得莽莽苍生，竟没有我的可去之处，只得跑去庸沌酒吧。企图用灯红酒绿借以慰祭，来抚慰掩盖我的落寞。

 再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一开门，扑面而来的竟是清冷的气息。屋里寂静的没有任何生气。桌上还是原封不动的丢放着晚饭的残渣。难道有天没有回来？我心头一紧，忙去打开卧室的门。还好，有天在。稀松的月光洒在他的背影上，有些恍惚。冲了个凉水澡。慢慢忐忑紧张的爬上床，尽量不让床面有任何的震动。生怕有天突然起来与我吵闹撕打，可直到我平躺在了床上，盖上毛毯，他仍是没有半点动静。背影看上去安静清瘦。我想也许是睡着了。便也闭上了眼。

 其实我是忘了，没有我在身边哄着，他是会失眠的。


 矫情小资的浪漫餐厅里，连空气中都是泛滥着暧昧的气息。而我，正与一个在公司碰面至多点头的陌生女人进行一场空洞无趣的约会。交谈涉及的话题无关乎，你喜欢什么音乐，大学在哪上之类的。在对完“《舞动人生》这片子不错。”“是吗？有空去看看。”后，谁也没有接上新的话题，气氛一下陷入尴尬之境。这种兀长拘谨的沉默让人感到不适。

 我本不是潇洒健谈的人，加上为了这个无趣的相亲甚至还和有天大吵一架。心里多少抱点抵触消极的情绪。索性把头转向窗外，抿着杯中的咖啡。

 从上午出门开始，天空就撒着淅淅沥沥的绵雨。这与燥热的时节搭配在一起显得突兀滑稽。夏天不应该是下雷阵雨的么，怎么居然下起绵柔的春雨。看着窗外神色匆匆的行人，思绪开始飘得很远。想起早晨给有天下楼买好早餐，收拾完桌上的残渣出门的时候，有天仍睡在床上。他现在在干什么呢？放在桌上的早饭吃了吗？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窗外的人们几乎都没有打伞，镇定自若的样子，丝毫没有受这雨丝的影响，给人以没有下过雨的假象。的确，雨很细微，透过偌大的落地窗不仔细用力的看，是察觉不到的。只是地上泥泞的水滩，雨丝打下泛起的圈圈敛漓暴露了真相。待会回家我要不要给有天带点什么...

 “允浩？”

 “...”

 “允浩？”

 “...”

 “...允浩，你怎么了？”女子把我放在我眼前晃了晃，许久才回过神。

 “哦，不好意思。我走神了。”顺手托起咖啡，递到嘴边。

 “哦，没关系的。只是看你想事情想得入神，连眉头都皱起来了呢。”她捋了捋了前额的刘海，“我觉得啊，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呵呵...记得别常皱眉哦。”

 心，陡地漏跳一拍。这话...有天也曾说过。他常常说我皱眉的样子又凶又慑人。“我还是喜欢哥笑起来的样子呢！”说着，他会把头举到我眼前，用柔软的指肚轻轻地为我抚平皱在一起的眉头。

 有天认真虔诚的样子，以及他的指尖在我眉迹留下的温暖轻柔的触觉，真实的浮现了上来。把我心里的烦耐与愧疚切生生的放大。蓦的开始心疼有天。晃然抬头看看眼前这个陌生女子，看看周围这一对对甜蜜暧昧的情侣，心中无比懊悔。郑允浩啊郑允浩，你现在是在这里干什么...

 “嗨！没有打扰到你们吧？”一个声音陡地跃入耳朵。没待我转头看清，他就窜身拉开同桌的椅子坐了上去。手肘抵在桌子上，交叉着双手，头轻轻扣在上面。

 是我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再也熟悉不过的人。

 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有天，不禁冷吸一口气。心在胸前猛烈跳动。脑中早已来不及反映。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是倒我的局？看我的笑话？如此这般突兀闯入这个本就尴尬的局面他，让我很是震异无措。心变成一口脆弱的锣，有个叫朴有天的棒槌在时时敲打，只消轻轻一下，就已经震得全身嗡嗡直响。

 “允浩，你不向这位漂亮的小姐介绍我吗？”仿佛早就猜透了我会是这般反应。他坦荡荡的看着我，没有任何闪躲。这眼神里没有对昨天吵架的态度，也没有对此刻我相亲的愤怒。直白的眼神一下子把我推倒风口浪间上，不给我留下任何退路。我皱着眉看着无谓的有天，许久都没有说话。


 “允浩，他是？”女子见我不说话，有点着急。

 我该怎么说？！他是我的情人？室友？朋友？实在讨厌这种被所有人等待着，旁观着，冷笑着，其实都是在蓄意看我的笑话。心里开始埋怨有天这般不给我退路。活生生的被拉到了一个临界点。只是往哪边倒，都是地狱。

 “哎...看来只得我自己来介绍了。”有天捋捋袖口，把头转向女子，“你好，我是朴有天，我...”

 “有天！”有些慌张的低声制止，生怕他胡闹。

 “怎么？怕了？”他顿了顿才转过头，用带着凄凉挑衅的眼神看着我。“你怕别人知道我们在同居？怕人知道你是个同性恋？...”

 “什么？！”女子惊异的捂嘴尖叫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万恶丑陋的事。

 有天的眼神越来越逼近，像是从中要滴出血来，他把头转向女子，“我告诉你！允浩是不会喜欢你的！他喜欢男人！他爱的人是我！任何人都不要妄想把他从我身边抢走！你...”

 “啪！”

 再也无法忍受的站起，狠狠给了有天一耳刮子。我的手连同他未落的话语一起晾在半空中。他不置信的愣着，睫毛一上一下的微微颤动。一把抓起他，拽出餐厅。

 外面的空气湿热粘稠，似乎还夹杂着一些丝雨朦绵的覆盖上身体。把他推到街边的墙角，盯上他的眼。稀雨无孔的在我们之间穿梭，有点模糊视线。以至于让我看不清他睫毛上的水迹，到底是雨水还是泪痕。僵持了许久，有天才愣愣还过神倔强的扬手要还我一个耳刮子。他的手被我抓住，然后开始漫长的扭打，谁也不愿相让。朴有天，你永远都是这个样子。永远的都是这副德行。永远都是以自我为中心，不考虑我的感受，从不给我退路。我烦透了这样的你。

 “你真是无药可救了！”在他耳边咬牙切齿的说道。猛力甩掉抓在手里的他，不顾他倾斜快要摔倒的身体，迅速转身向后走去。算了，真的是太累了。我早已没有力气再去纠缠挣扎。累得让我觉得想好好的大口呼吸都觉得无力。微微抬头想让雨点打在脸上，可此刻上天似乎很吝啬，雨小得微乎其微。笑话，真以为是童话。是谁说情人分别争吵时，相伴的都是簌簌有秩的大雨？

 童话，并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哥！”

 在我快要走出街口的时候，有天从身后一把把我怀住。他抱得很紧，似乎生怕一松手，我便会滑入茫茫尘世中，再也找不到似的。我闭上眼，等待他在一声及措恐慌的“哥”之后的话语。可有天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的抱着我。就像一个倔强的小孩，拼命地抓住自己心爱之物，噙着眼泪，死死憋着。

 “对不起，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好不好？别生我的气...是我任性了，别不理我...”他喃喃说着说着，哽咽起来，话语轻得融在了空气里，只是字字句句打在我的心上。从没有看过这等卑微的有天，脆弱地像个在企求不要被抛弃的犯错的孩子。

 他的脸在我后背轻轻摩挲着，泪水沾湿了我的衬衣。微微叹了口气，转身把他拥进怀里，拊上他柔软的发丝。有天在我怀里抖得厉害，止不住地抽泣。他的手依旧把我攥得很紧。

 “傻瓜，哥怎么会生有天的气呢。哥没有生气。”

 “真的？”

 “恩，真的。”

 “...骗人。如果哥没有生气的话，怎么会要把我一个人丢下呢？...哥...是不要我了吗？”

 他的下巴往我肩上扣了扣，呼出的热气扫得我有些痒。我分明感觉他的最后一句话，问得格外没有底气，手臂用力地勾着我。这样的有天，我分外心疼。

 “不许瞎想！哥怎么会不要有天呢？！你再这样，哥才要生气了呢！”

 “恩！...只是，哥千万不能不要有天啊。没有了哥，朴有天那个没有出息的家伙真的会死的。”

 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出。他这样的话，光是让我听见，就像呼吸不了了那样难受。笑起来没心没肺的有天，有时常常冒出些像是完全没有希望，毫无出路的话语。让我晃得觉得，原来他是这般脆弱依赖的人。而他说的那些忧伤悲观的话，总是让我本能的排斥，不想去想他的那些毫无根据的假定。那种对将来无能为力的感受，我总想避得远远的。

 “好了好了，别再哭鼻子了。哥错了还不行嘛，有天惩罚哥吧！恩...就罚哥背你回家吧。好不好？”用手帮有天摸去脸上的泪痕。他抬头看着我，眼眉弯得像月牙那样好看。他咧咧嘴，说，好。

 有天曾说过，我的背像大地那样宽阔，温暖得让他很安心。


 

 如果你在那个昏暗的夜晚，在行人簌簌川流不息的街边，看到一个凌厉倾长的男子，他的背上背着一个有着像孩子那般怜人无瑕的男子，罩着黑暗沉默前进时，请不要惊异侧目。那是一对在世事中奋力挣扎的孤寂的恋人，他们曾是那么努力地试图抓紧对方。

(十)

 

 在渐行渐远的人生征途上，我发现自己已经走上一条人迹罕至的僻阴小道。这条漫漫趋长的道路注定艰涩难走。萧条昏黄，像细长尾蛇一样的道路无穷无尽地无限延伸，延伸，一浪接着一浪的黑暗无助猛地扑上前，几乎要把我生生吞没。我甚至没有信心踱去它的终点。

 可我想我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支撑着自己埋头走下去，直到我开始畏缩哭泣，再也撑不下去的那一天。尽管我曾以为我会有一席平淡恬静的人生。我以为我会在事业人际上大施拳脚。我以为我会娶个温柔娴静的妻子还会有个可爱天真的孩子。我以为我会做个孝子，至少不再让日益年迈的父母操心 ...我以为我本可以拥有的这一切虽然平庸无奇，可却像冬日的阳光那样明媚，让人心感安逸。我甚至想不起来我是在什么时候亲自斩断了这唾手可得的康庄大道，而去选择立在与世为逆，艰险寒冷的峰尖处，并于此赔上我的一生。

 我发现自己正在与一切背道而驰，再也没有归途。 

 

 从办公室抱着整理箱一路走出，直到出了写字楼也没有一个人与我道别。哪怕是一句“再见”，可谁没有这么做。我不想再去愤恨或是锯理力争，这个世界太过干净，干净得每个人都只会明哲保身。我甚至在怀疑平时与我称兄道弟急于拉拢的部门经理，在说出“对不起，公司的形象很重要。你知道我是不会包庇员工的。”的时候，是不是会觉得有些底气不足，至少我曾为公司立了不少功劳。如果说成为一名同性恋真是这等十恶不赦，那我选择沉默不再多言。

 正午的阳光分外毒辣，渗出的汗渍和衬衫粘在一起，我抱着大箱子，在街头逃窜的样子分外狼狈。可我实在无处可去。最后，只得把箱子寄在了超市的寄存处，把寄存卡环胡乱塞进口袋。商场底楼的有个很大的放映屏，正在放着情节恶俗的香港喜剧片，为了打发时间，我凑到黑压压的人群里，混在一群无所事事的人中，开始看片子。他们都看得很认真，时不时地因为一些很低级的笑点笑得前俯后仰，一时心下幽凉，笑容僵在脸上。这时，母亲来电，接起后，她带着略微哭哑的声音说，你快回来。

 刹时，我便明白他们知道了所有事。虽然早就料到，可心里依旧陡地沉重起来。

 打车回家的途中，我看着窗外快速移动的风景与人，心情颤动得无法思考。我不知道接下来会面临怎样的抉择，只隐隐觉得生活中将有撕心裂肺的缺失。与有天一人一枚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不曾取下，我知道他也一样。戒指在指上留下浅浅的印痕，我下意识的不停转动，一遍遍对自己说，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也不能负了有天。

 是的，我不能负他。


 家中灰暗阴沉的气氛让人感到生涩陌生，我甚至不敢大声呼吸。倚在门墙边，看着坐在桌椅上低声抽泣的母亲和立在窗边深深叹气的父亲，一时动容地心下怆凉。仿佛一切骤然凝固，惟有时光被狠狠抽走，他们迅速老去。

 “你马上跟他断了，给我搬回来。”父亲的语气不容置疑，又透着些疲惫无奈。我明白，年事渐高的他已然经不起这等五雷轰顶，轩然大波的事。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跟他说。一面是恩重的父母，一面是情深的爱人，这样的抉择，比生生把我撕扯来得更不忍残酷。

 “只要你别再错下去，别的我都不再计较。”父亲见我半天皱眉不语，他几近恳求地让步。我望着我日渐年迈的父亲，他似乎比以往矮了，似乎瘦弱了。我想起小的时候骑在他的肩头兴奋地以为征服了全世界。这个曾让我仰望的父亲却在此刻因为我做的忤逆之事而放下身姿恳求我回到正途。而我，注定要没底气地让他寒心。

 “...爸，我办不到。”

 虽然声音小得微乎其微，可还是像跟导火索，一下子点燃了父亲所有的怒火。

 “你这个不要脸的畜生！”

 我的不悔改逼得他失去理智，他瞪地双眼通红，胸腔剧烈起伏，像似一头气恼了的狮子般冲了上来。开始撕心裂肺地咒骂，手脚不知轻重地揣打我。母亲尖叫着上前阻止，她用身体护着我，一面哭喊着向父亲劝说。场面一时混乱地让人不忍观看。我缩着脖子，咬着牙，闭着眼睛，切肤感受到父亲在猛烈踢打后，身体每一处炽热灼烧的疼痛。我感到我的全身快要炸裂开，包括我的心。

 在摇摇欲坠之即，父亲渐渐收了手，他倚在桌边不住喘气，只是嘴里仍反复咒念，逆子，逆子。这时的母亲早就泪水纵横，她攥住我的手臂，不住摇晃，眼里满是卑微的乞求，她说：“浩啊，就算妈求你好不好...啊?...就算妈求你了...你回来吧，回来好不好...别再错下去了...别再让你爸伤心了...我们，我们就你这一个孩子啊...就算，就算你看在我们都老了的份上...受不得这样的事了...浩，妈从小到大没要求过你什么事...就这一次，只求你这一次好不好...你爸他最近血压又高了...就当你可怜可怜我们好不好...回来吧...”

 如果此刻我的面前有把锐利锋刀，我想毫不犹豫地把它扎进我的胸膛。面对生养我的母亲如此的跪求，我几乎痛苦不忍地想要死去。他们抚养操心了二十七年，可到头来，我不但不听他们的劝言，并给予这样的回报——在他们应享受天伦之乐的年迈之时，给他们带去更深渊无尽的痛苦与悲伤，并让他们再也抬不起头。

 

 生命的残忍之处就在于此，心中繁重敬仰好似匀称天平的两件事物在一瞬间短兵相接，然后让你迅速作出抉择，只是你选择哪一边，都好象被抽了血，挑了筋那样耗尽精气，生不如死，但却又不叫你真的死去，就这样让你凄凄惨惨，浑浑噩噩地继续上路。

 朴有天，原来你是这么背叛我的，原来你的钱是这么来的。巨大的羞耻感扑打上来，我整个人的血管像要撑开似的。再也顾不得什么工作不工作，一下子冲出了门。我必须马上回去讨伐这个不忠的人。

 一路上，满脑子都是那些写满屈辱的图片，它们像一个个魔鬼，向我叫嚣着胜利。那些图片就像一张张有力的手，扇了我无数个响亮的耳光。我听到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我觉得我受了巨大的耻辱。如果可能，我要好好地扇朴有天两巴掌再在他的肚子上踹一脚，然后再用最恶毒的话语诅咒他，以此把我受的耻辱讨回来。路面依旧很滑，横冲直撞的骑车方式让我摔了无数跤，脸贴在冰冷的雪上，可似乎没有感觉。

 在我气势汹汹进了家门，准备讨伐他的时候才发现其实他不在。我把所有的房门都打开，对着里面不停地喊“朴有天！朴有天！”，可是毫无回应。对了，这时的他正在进行他那高尚的工作。我猛然想起，想起他在摄影间里摆那些屈辱姿势的样子，几乎快要疯过去。我不停地在房中踱步，烦躁的心情让我停不下脚步。我看到我的外套因为回来摔的那几跤，而粘满了泥土和雪，伸手去擦之即，我猛地意识到这是有天给我买的衣服。羞耻感再次盖上来，我粗鲁地把外套拽下来甩在地上，开始在上面不停地踩踏，像疯了一样。

 看着褶皱不堪的衣服，我突然觉得很可笑。可笑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

 我想我有什么资格去质问有天，我曾许愿要带给他幸福，可如今却让他走到这般境地。一切在我的自我诘责中有了停顿。

 倚在墙边，我猛得觉得全身辛辣的疼痛，是刚才骑车回来摔倒时划伤的几处伤口。艰难小心地卷起左脚的裤管，看到前腿上骇人伤口。擦伤得很长，几乎可以看到里面的白色骨头，并没有留很多的血，只是隐隐地疼，一直钻到心底。看着那骇人的猩红长口，从墙边渐渐滑落，心中动容得颤抖。并不是因为伤口，而是觉得无力。那个伤口就好象一个标志，召示着我与有天无望的未来。

 怎么办，我似乎真的没有信心了。似乎开始对曾经有了质疑。如果我早就知道我们会爱得这般狼狈苦涩。那么，一年前我生日的那个晚上，我还会上前拥吻有天吗？...

 这倏尔而过的三百六十五天，我尝到了比我活过的整整二十七个年生更加惨烈辛酸的人生。

 在这冬日转炎夏，又轮回冰霜的整整一年里，我回想起与有天经历的长长过往，想起与他的争吵，想起在中，想起我的父母，想起被迫离职... 心中的委屈刹时像冲破堤坝洪水一样决堤涌出。使得我开始卑微啜泣。

 在我放声哭得不由自主之即，陡地听到开门锁的声音，是有天。他一下子就看到坐在墙边，勾背哭泣的我，刹时惊讶得手边的白色袋子都掉在了地上。而我也绝没料到他会回来得那么早。如果可以，我实在不愿意以这么狼狈的面目来面对他。

 有天直直得看着我，眼里闪着颤抖的光。他一步步走到我的身旁，慢慢跪下身，心疼苦涩的眼神似乎像流出的温水一样把我包裹。

 “有天...”我极力想平静自己，可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暗哑脆弱。

 “允浩...允浩...”他一把把我拥进怀里，一只手在我的后背轻轻摩挲。他的声音飘渺轻幻，像是心疼，又像是安慰。

 我把头深深埋在他的胸前，似乎可以听到他熟捻的心跳声。此刻，我真切地感受到我们是彼此的唯一，在这个偌大的世界上仅有的唯一。

 “...别去了。别再去那了，答应我。”心像是慢慢被人揉搓，酸楚难受几乎就要泛出来。

 有天似乎微微颤抖，可终究没有回答我。我感受他冰冷的泪从我的后颈划过，渗进我的背里。那似乎是块滚烫的烙铁，生生把我灼伤。

（十二）



 印象中，那一年的除夕过得很是惨淡凄楚。有天把那个工作辞了之后，在餐厅里帮人配菜兼洗碗。原先纤长的手指变得整日红肿。

 我们曾一起计划去溪玲玩。溪玲是离它城不远的一个小镇，两个半小时的车程。溪玲镇算是我母亲的老家，所以在学生时代的每次春节父母都会带我在那度过。因为高二时外公外婆的相继去世，便似乎再也没回去过那里。记忆中的溪玲天空又高有阔，有很好吃的传统糯米糕，还有一座被人称做“独山”的山。小时侯从大人口中得知，便十分不解这山为什么被称做“毒山”。难道是山上有毒？在我看来，这座山葱郁圆润，很是亲切可爱。渐渐长大后，才恍然发现此“独”非彼“毒”。

 原先，我和有天计划一起去登独山，坐在山头看这无垠辽阔的天空与星宿，吃那里特色的米糕，然后在山上一起倒数新的一年的来临，并在新年的第一秒许下愿望，听说那样很容易成真。

 有天曾试探地问我，若真许愿会许下怎样的希冀。我怔怔想了半天便打趣对他说，“你是我的讨债鬼，想我什么时候能快点把债还了，好让我享享清福。”

 他的脸当即僵硬刷白，缓缓垂下脸，然后扯给我一个很假很生硬的笑容，便开始沉默不语。我看着他默默的样子猛然觉得有些生气与懊恼。我想有天怎么就会不明白，这只是我的一个玩笑。可他此刻却因为我信口的玩笑而耿耿于怀。

 我们曾有心照不宣的默契，而如今早已荡然无存。是现实太过残酷，使得那些自以为可以山盟相约、携手永生的执念变得脆弱动摇，蒙上质疑的阴霾。


 

 因为有天打工的地方临时换班，我心心念念的计划只得泡汤。为此，猛生了有天好几天的闷气。虽然我很想理解同时临时换班，人手不够的理由，可依旧无法释怀。

 大年除夕，原本该是喜庆团圆的日子，只得落得我孑然一身的孤单身影。此刻的我，想起我的父母，没有我的除夕他们能过得好吗？我好想听听他们的声音，可最终还是颤抖地放下听筒。登上顶楼的露天阳台，看着远处缓缓移动汇成一片的灯海。我似乎可以感受到别人家里团聚热闹的幸福气息。仰头望着在头顶陡然绽开的烟火，忽然很没出息地想哭。

（十四）






时间匆匆碌碌地流逝。我似乎忘了有多久没有好好地凝视有天，有多久没有与他相拥喃语，有多久没有沿着河道与他相伴走过。在忙碌艰涩的生活中，甜蜜幸福仿佛成了一种罪过。渐渐消逝在我与有天背道相驰的爱情中。


五月中旬，曾经大学里的舍友打电话给我，说他现在打算自己开一家计算机维修运流公司，非常想让我过去帮助他。资金风险他担，如果赚钱的话我提百分之八。衡量了半天，觉得与其没出息地窝着，还不如出去搏搏看。有天也十分赞同我的想法。就这样，我辞了电脑维修和送外卖的工作，一心投入到创业中。起初的时候，由于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一直运行地不温不火。我们两个便打算搞一次特殊的免费二十四小时维修，为期一个月，以此打开指名度和诚信度。


我们两个印刷了上千份的广告传单，途步到各个小区楼道张贴。有时有天下了班也跑来帮我们，原先我是执意不同意，可终究拗不过他。

有天在粉红色的广告纸上仔细地刷上粘胶，微微踮起脚，仰头把广告贴在墙上，用手掌跟认真抚平，清风吹过他额前的发梢。那个场景在我的脑中一直留下了很深的一笔，变得幽远而虔诚。

为了使公司有良好的信誉，得到好的口碑。即使是在深夜或是下雨天打来电话要求维修的客户，我也不得不立刻上门去服务。常常归来的时候，客厅里的灯都是彻夜亮着的，有天为了等我早已在沙发上缩成虾米状酣酣睡去，而桌上总会放着他给我做的早已凉透了的宵夜。有时候是一碗涨糊了的面，有时候是泛着油块的鸡汤。



那个时候公司刚刚运行，根本谈不上赚钱，所以家里的所有开支一下子都落到了有天头上。看见他经常给我买些好的伙食，便很诧异他哪来多余的钱。事实上，我知道他那份配菜洗碗的工作月工资少得可怜。他便跟我说，那是当时拍照时多下来的钱。我也便不再多问什么。


后来公司真的因为那一个月的免费试营得到了一份庞大的单子，好运接踵而至，我开始忙得不可开交。接单，应酬，洽谈，招工，有时忙至深夜我甚至会在办公室的黑皮小沙发上睡觉过夜。常常一连几天都见不上有天一面。



有天时时会打电话给我，为了不影响我的工作，他时常让我把电话放在身边，然后要我自己忙自己的。他说他只要听听我的呼吸声，听听我的声音就够了。那样，就不至于太过想念。

(十五）


所有的遇见。都是一场偶然。
不遇见你。还会有他。不遇见他。还会有她。
可是有一些。是偶然中的偶然。
另一些。是必然中的偶然。


人生所要遭遇的。并不只是一场宿命。
如同手掌上纠缠蜿蜒的纹路。
中间的繁复曲折都是云烟。
留下来的仅仅是最初和最后。
来和走。聚和散。
生与死。


这是亦桉对我说过的一段话，彼时的我昏昏碌碌地对生活没了遐想。听到这段话，让我猛然想起了有天。就好象瞬间被抽光了所有肺里空气般的清醒。

这么说，我与有天的相逢相离也只是上天早已谱好的剧本中渺小的一段。这段感情与世间苍生其他任何一段都无异，少了它，地球照样公转，你依旧微笑。

那么，就让这份始终无及的爱归于平顺，渐渐地淡忘与尘世中吧。


跟亦桉的求婚是在有天离开我的一年零三个月后，这个时间不算短也不算长。我一度以为没有了有天，我真的会活不下去。可事实却是我继续了生活，并且打算要和一个女人结婚。有时候事实就是这么残忍地让我有点不堪忍受。

我常常在想，如果那一次我没有因为有天的突然辞职而与他吵架；没有一气之下误摔了鱼缸；没有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他走。那么，是不是他就不会真的离开我了，是不是我们依旧会在一起。

那天的我原本是打算去接有天下班的，给他一个惊喜。毕竟我常常没日没夜地忙工作，似乎很少顾及到他。可到了餐馆，才知道他前天已经辞职了。那种感受我说不出来，我自认为作为有天的唯一，他做的决定怎么可以不跟我商量，怎么能说辞就辞。

回到家像犯了什么大错般地诘问他，回应我的只是有天浅浅淡淡的声音：“太累了，不想干了。”

真是可笑极了，我没日没夜地不停工作，辛苦地连个觉都睡不好。可你居然连说也不说，就把工作辞了，理由就是因为累。

一把把在喂鱼食的有天拽了过来，可他竟然反抗起来，扯掉我抓着他的手，头也不抬地继续转过去喂鱼。有天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是我最受不了的，莫名地火大起来。

夺过桌上的鱼缸，想也没想地就往地上砸去。玻璃的碎片弹了一地，我看着那渐渐泛开的水竟觉得有点过瘾。“啪”“啪”，戛然而止的世界只剩下地上两条鱼在奋力挣扎的声音。

有天愣愣地朝地上看去，他看了那两条不停翻腾的鱼良久后，猛地给了我个耳光。而我在下一秒的时间便打了回去。他什么也没有说，便转身向门外跑去。那时侯的我，从未意识到我与有天算是走到了尽头。

我曾买给有天的一缸鱼中，一共有十一条，养到那日，只剩下相濡以沫的两条。待我渐渐平息了怒火，手忙脚乱地把它们放到水池里时，奄奄作息地一条终是活了过来，还有一条却浮在了水上。刹时看得我心惊。

至那以后，我和有天之间像是生出了一条长长的凌夷戈壁，怎么跨也跨过去。这种生涩困顿的情景一直延续到在中把有天接走的那一天。


周三的飞机，我最终还是没有去。是不甘，不舍，无法面对，不能释怀。那天的我沉默地像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这样的表现欺骗过了所有人，但我不知道有没有欺骗了我自己。那日的有天，飞去了另一个国度，再无交集。我想，也许我们呼吸的，也不再是同一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