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晴空当头的日子里,伏见却旁若无人的打着一把伞,像是自我隔绝的世界中正下着雨。
他今天没有穿工作服,也没有带眼镜。
他保持着一只手持伞,一只手插兜的姿势不停的、不停的走。
不知道他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要往哪里走,表情藏在半倾斜的伞下,凝成一个沉静冷淡的侧影。
突兀的,他停下步伐。
阳光不算灼热,伏见却像被烫伤眼球般闭了闭眼。
睫毛微垂着,暴露出根深蒂固的软弱和迷茫。
停顿并不久,手中轻握的伞缓缓变了个角度,伏见从阴影里展露的脸颊是与阳光相反的阴郁晦暗。
面色如纸般惨白,每一个细微的弧线都是僵硬而干瘪的,那是拼命遮掩也会流于人后的憔悴与空洞。
视线下移,伏见眼中折射出的情绪从死般的冷寂里攀爬而出,如那令人厌恶的蛆虫。
——八田美咲之墓。
“我来看你,美咲。”把伞搭在墓碑上。伏见一低头,掩埋了所有的阴暗,弯着眼如是说。
就算声音已然嘶哑、就算双手不停颤抖、就算已经分不清眼前的模糊是因为没带眼镜还是克制不住的泪水、就算双腿像主人一样妄图软弱了下来……
就算鼻腔一股酸涩,喉咙里已经做好了哽咽的准备。
他也是弯着眼,长睫毛轻轻眨动着,对着八田的遗照开怀的笑。
——就像自己很快乐、很快乐一样。
——可却忘了自己不常笑。
……
伏见今年24岁。
八田死了将近5年。
快五年,约于1825个日子。
他的长相和五年前似乎没什么改变,除了更加削瘦苍白。
他停留在了五年前的时光里,忘记了睁开双眼,也就忘记了往前走。
说他活着,却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伏见维持着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入梦的生活。
他有点怀念以前和美咲在一起的日子。
虽然很吵闹,但是很充实。
现在的房子空洞冰冷。像是一个上了锁的箱子,散发出腐朽的气味。
连带着他也跟着腐朽起来。
不过这么久了,他应该早就习惯了。
他重复着一个人吃饭,重复着一个人看电视,重复着一个人入梦的现状。
然后重复着一个人行走在大街小巷,用不经意的眼神寻找着一个不会为他驻足的人。
他会如同一个跟踪狂一样贪婪的、狂热的用眼神舔舐他。再就是制造一个巧遇,对着他畅快淋漓的讥讽嘲笑。
同时感受着自己鼓噪混乱的心跳,如同擂鼓般轰鸣,连血液都在翻滚奔腾。
每天都这样重复着一个人,做循规蹈矩的事。
像是走进了永远走不完的楼梯里。
已经五六年了。
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的日夜。
都用来回想美咲愤怒憎恨的目光,还有柔软的橙发。
偶尔站在街上,就觉得背后是美咲疾驰在滑板上直直的冲他袭来,那咆哮而出的,还是一成不变的叛徒二字。
只是一个转身的时间,就已经足够他从错觉中清醒。
这时他便会莫名的笑出声,以恍惚的神色。
都从他的世界里消失的一干二净。
唯一的痕迹,就只剩下记忆了吧。
这回忆那样轻,也许在睡意朦胧时就会轻飘飘的随着风化开。
这么久这么久的时光里。
伏见似乎是不多的被遗留的人。
他无法习惯,就像那突然而来的疼痛,缓解不了、适应不了。
伏见记得谁对他说过“猿君一定不喜欢这个世界吧?”
当时的他没有回答,不是因为觉得无趣,只是因为怔忪着忘记了开口。
不喜欢。很不喜欢。他这样告诉自己。
他是一个对万事都无谓的人,可以做到时刻冷静,时刻漠然,处于一个旁观者的高度。
唯一一个能让他情绪波动如同坐过山车般起伏不停的人也已经被死亡的河流带走。
没有了。
不管是有血有肉的东西,还是心中一直以来压抑到濒临崩溃的渴望。
那个人,他曾今近乎于得到过,却从来没有牢牢抓在怀抱里。
因为他的犹豫、自卑和怯懦,总是眼睁睁的任他从指间逃开,站在原地看他背对着自己越行越远,头也不回。
所以看不见他茫茫然伸出的手,做出了一个下意识挽留的动作。
只有孤零零的呆在黑暗里,固执的期待那人会想起他,会回头,会转身跑回来不再往前走。
会拉起他的手说:“猿比古,我不走了,我就在这里陪你。”
多自私啊。只想别人为他留下,却不想努把力追上去。
所以终归,
还是个想都不敢想、梦都梦不到的奢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