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见玉雅，所以她也不知道玉雅在说出那些话时是什么样的表情，恶毒还是悲伤，愤怒还是痛苦？
这段友情，终于还是走入了末路。
对不起啊玉雅，你原本是个多么优秀美好的女孩，让我忍不住羡慕、追赶。如果不是因为我，你的人生也不会变成这样吧。
对不起，原谅我没有办法亲口对你说出这句话，原谅我没有勇气直视你的眼睛。
别了，我最好的朋友。
你以后的人生没有了我，大概会比现在要快乐一点吧。
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玉雅，很多个夜晚你是不是也是这样哭着睡着的？你是不是也有痛苦到希望太阳永远不要升起的时候？要是那时我多关心你一点就好了，要是我不那么自私忽略了你就好了，那样的话是不是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始……
冰冷的睡意侵入意识。她又一次跌入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睡眠。
病房外，柚蓝倚着墙壁，无助地将头靠在墙上。
时间不多了……留给路芊芊、留给小姐的时间都不多了……
老天啊，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少主，该出发了。”
祁染垂手，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沈墨玺轻轻笑了，“安瑾瑶、宫辰轩应该都已经抵达汉兴了。”
他低喃着，似是自言自语，“云姨没有收到飘萍的邀请，想必现在是十分愤怒吧……”
“此次汉兴乔家大宴，各方势力云集，会给局面造成怎样的影响呢……”
祁染看着少主清俊脸上露出的与他气质极为不符的妖异微笑，像以往一样没有多话。
好像从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少年人的稚嫩与朝气过早地被从他身上抹去，他对人一直是礼貌谦和的微笑，但她知道他从未感到过开心。
他的黑暗过去，他的血海深仇，只有她能够替他分担，这一点，连蕾拉都做不到。
作为少主最忠心的手下，她愿意像对少主一样用生命保护蕾拉。但作为一个旁观者，她也确确实实地，嫉妒着蕾拉。
那个天真未泯、脆弱得脱离别人就不能存活的女孩子，只因为短暂的守护与温暖，就能换来少主数倍的铭记与思念。多不公平！
但即便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蕾拉阳光般明媚纯粹的笑脸，让她这个在腥风血雨中成长的人也为之吸引。
那样的笑脸，仿佛一束强光，见过之后便再也难以忘记，是那样的让人想要守护。
难怪有那么多人心甘情愿的陪伴着她，即使面对风雨也不改初衷。

而关于沈秉言……祁染一直看不懂少主的心思。
表面上疼爱有加，暗地里提防较量。但她总觉得，少主对于沈秉言的感情，似乎远比对徐慕云纯粹的仇恨复杂得多。
就仿佛一种微妙的试探，用日复一日的温柔以及不易觉察的伤害，看着对方强忍痛苦的表情，以此来验证自己的话对他有怎样的影响。
少主是在怀疑沈秉言的身份吗？
在多年来的对峙中，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祁染，你走神了。”
“……抱歉。”
沈墨玺的脸隐没在阴影中，祁染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但却本能地觉得他在悲伤。
悲伤什么呢？
无法好好守护想要守护的人？不得不与自己唯一的至亲为敌？还是失去的早已失去，而想要的尚未得到？
“走吧，是时候了……”沈墨玺声音很轻，仿佛一声叹息，“启程去乔家。”
他向门外走去。
尽管心中无数思绪翻滚，步伐依旧坚定如初。
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
一直觉得“守护”是一个很美好的词。
祁染才是最了解沈墨玺的人，这一点连蕾拉都做不到。可惜爱情从来都是不公平的，沈墨玺一直没有将目光放在祁染身上，因为祁染陪伴他的时间实在太长太长，长到他忘了陪伴本身。所以沈墨玺与祁染之间，一定会是悲伤的结局。

白色汽车安静地行驶在盘山公路上。安瑾瑶微合着眼，清凉的风透过打开的车窗拂过她的脸颊。
“小姐，大概还有半小时就到了。”正在开车的丞芳低声提醒。
安瑾瑶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汉兴乔家。神秘而强大的存在。
正是三年前将她逼得退无可退不得不牺牲君澈的那股势力。
如今的乔家家主，乔重恩，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手段更是不容小觑。
飘萍，便是乔重恩的未婚妻。
[至此飘萍这个女人的神秘面纱要揭开了，她与安瑾瑶的羁绊也渐渐浮出水面。恨不得，爱不得，于是只有用伤害去证明，我们是彼此的独一无二]
风依旧吹拂着，将她带入过往的岁月。
躺在病床上的舅舅，脸色憔悴，原本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在面对即将来临的死亡时也显得如此脆弱。
“瑶瑶，”他一直坚持叫她的乳名，“有一件事你应该知道——”

“苏家，原本是有两个女儿的……
一个是你的母亲苏瓷……另一个，她叫苏玦。她在二十岁时和一个落魄画家一起离开了，不知所踪 从此成为苏家的禁忌，再没有人敢提及。
那时你母亲还没有结婚，是以你一直不知道这事。
后来父亲后悔了，几经辗转打听到她的消息，只知道那个画家自杀了，苏玦拼了命生下一个女儿后死去。
而那个女儿，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她是飘萍。苏家不愿承认的大小姐，生下的不被世人接受的孩子。”
仿佛是心里的情绪太过于沉重，安瑾瑶紧紧闭上眼。
姐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真相了，所以才这么恨我？
苏家已经不复存在了，你的报复，还不愿停止吗？
“丞芳，帮我和柚蓝连线。”
丞芳应了一声，片刻后话筒里响起柚蓝的声音：“小姐，今日玉雅来了医院。芊芊小姐的情况更糟糕了……”
安瑾瑶沉默了一下，才说，“这次我会尽量带解药回来……如果没有……就只能和路西菲尔联系了。”
“小姐做好决定了？”不仅柚蓝的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惊讶，旁边一直不言的丞芳心里也浮起疑问。
“是的，”安瑾瑶浅浅笑了一下 ，“她身份太特殊，在这里没有人能保护她……
况且——只有自己才能够保护自己啊。”
如果只能依靠别人的帮助，那芊芊永远得不到成长的。
这时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成长的代价竟如此之大。
“那沈墨玺先生呢？他能接受这个决定吗？”
一丝显而易见的犹豫掠过安瑾瑶的面容，但她还是很快答到：“他会理解的。”

安瑾瑶合上眼，舅舅清瘦的脸又浮现出来。眉眼依旧俊朗，但她知道，他眼里那些曾经坚不可摧一往无前的力量，以摧枯拉朽的姿态，永远地毁灭了。
苏家复兴无望，爱妻去世，他自己病痛缠身。
曾经他把她从那个偏僻贫穷的小院带回，一声“瑶瑶”引她重回苏家的旧日辉煌；
曾经他言笑晏晏杀伐决断，于不动声色间一点点振兴苏家的威望。
这个寂寞的男子，半生算计都只为了苏家。
可惜最终还是无法如愿以偿。
车子驶进乔家花园的前门。离飘萍越来越近了，离她努力想要放下却无能为力的那段回忆越来越近了。

沈秉言独自坐在露台的荡椅上，凉风习习，幽微的花香混入轻轻的鼻息，一瞬间仿佛回到多年前的那个夏夜。
很奇怪的是，他记事的年纪比一般人要早很多，以至于他铭心刻骨的一些事，沈墨玺却忘了。
“弟弟？你叫秉言对不对？墨玺，秉言，一听就像兄弟对不对？”
“弟弟我们到露台上去吧，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这个荡椅是当初妈妈亲手搭的哟，不过你太小，还不能坐。”
……
哥哥，这些往事，你都忘了吧……
在你眼里的我，大概只是一个心机深沉不怀好意的……敌人吧。
但是我一刻都没有忘记过，曾经你是真的把我当做你的弟弟看待，曾经你也发自内心地在乎我。
我潦草又荒谬的一生中，这样的温暖太少太少，所以每一分我都会用尽力气紧紧抓住。
如今，我不想忘，却又不得不忘记了。
哥哥，今日是我最后一次软弱。
从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开始，我们就要正式站在对立面了。
只属于我们两个的战役，此刻才真正打响。
我不会犹豫，相信你也不会。

[沈秉言真的是一个悲剧人物，因为值得怀想的太少，所以每一分都想要珍惜。
这时沈秉言已经在怀疑自己的身世了，但只是怀疑自己与徐慕云的血缘关系，并离真相还很遥远]

“嘿！”一只手搭上了正在给追月顺毛的岩峰的肩膀。熟悉的张扬语气，以及一回头就可以看见的耀眼金发。
“林耀阳!你回国了？!”岩峰吃惊不小。
“呐我再不回国暗恋我的妹子们就要被你抢走了，”林耀阳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岩峰的肩膀，“作为我最重视的对手，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好想给他一拳。
这就是林耀阳，永远的自信阳光，好像没有什么能将笑容从他脸上抹去，就连他的一头金发，都仿佛是由阳光锻造而成，即使在夜里也能闪闪发光。
“听说芊芊出了车祸，我本来想早点回来的，结果因为上次输得太难看，被老爷子关了好久禁闭，现在才回来。我可以去看看芊芊吗？这段时间一直很担心她。”
岩峰梳理追月皮毛的动作一顿，又接着耐心地细致擦拭：“好啊，等训练结束一起过去吧。”
能见到以前的朋友，芊芊应该会开心一点吧。
“另外……”
“嗯？”林耀阳一脸乖巧（？）。
“能把你那该死的手从我肩膀上拿开吗？”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不要用这种词来形容男生!”
“好吧好吧。”无奈地收回手，又神秘兮兮地凑上来，“我跟你说，禁闭时我听到了一个大秘密。霍恩·路西菲尔你知道吧……”
岩峰点头。霍恩·路西菲尔是欧洲神秘古老世家的成员之一，这几年活跃于商业领域，岩峰在新闻里看到过他。
“霍恩居然要来江陵，还偷偷托我家老爷子疏通关系。要不是我躲得快，估计就被发现了。”
“……这算是机密吗？”
“当然当然!”
“那你怎么没被灭口。”
“岩峰你是有多恨我。”

“不过他之前没有来过我们这里吧？”父亲是商人，岩峰自然对这方面更关注一点。
林耀阳顺手拍拍追月的脖颈，立刻换来一个白眼，无奈耸耸肩：“你的马和你一样臭脾气，还是芊芊最好了。霍恩去年到过京华，此外好像真的没有来过南方。况且他很谨慎的样子，似乎不想让家族的人知道这事。”
岩峰：“……”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既然这么隐秘的事，为什么还和我说？”
“因为与你我都无关啊，”林耀阳却是轻松地笑了，“就算我们发现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路西菲尔家族的强大不是你我可以想象的。”
岩峰默然，的确，他们在江陵可以呼风唤雨，但是一旦到了更广阔的天地，也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罢了。
“全国赛也快了。最近我可是没有松懈地在训练。岩峰，期待你的表现。”林耀阳微笑着，湛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面对挑战时的兴奋，点亮了他英俊的面容。
岩峰也点头，“不管怎么说，谢谢你让我看清楚了自己的位置。”如果不是那次的惨败，他不会有那样的决心拜阿九为师，亦不会看到更高更远的地方。
林耀阳面孔转向他，在对上他的目光时微微一笑：“岩峰，有你这个对手我很幸运。”
“我也一样。”
也许回忆里有过不愉快的相处，但更多的是感激。
岩峰在心里补充一句，你能回来，很好！

“我遇到了你，在黑夜触及白昼的地方，在光明惊动黑暗、催它化为黎明的地方，在波浪把亲吻从此岸送到彼岸的地方。
从深不可测的一片蔚蓝的心里，传来一声金色的召唤，我越过泪水的黄昏，竭力凝视你的脸，可拿不准是否看见了你。”
游明珠的声音轻缓悦耳，仿佛洇着花瓣的溪水，缓缓向你流过来。
她放下泰戈尔诗选，抬头向芊芊微笑。
“真棒!”芊芊忍不住也笑了，“明珠最近在读泰戈尔吗？”
“是的，”游明珠含笑承认，“他的诗歌有种佛性。”
——
病房外。
“不进去吗？”佐羽奇怪地看了看手停在门把上的林耀阳。
“[我越过泪水的黄昏，竭力凝视你的脸，可拿不准是否看见了你]”林耀阳低声重复一遍，眼中出现一抹探寻，“是谁在念诗？”
“明珠也是，明明知道芊芊欣赏不来这样的诗。”佐羽笑了。
“听到你这么说，芊芊一定会生气。”岩峰搭腔，表情一如既往的高冷，但是声音很愉悦。
“我现在有点好奇你们口中的明珠是谁了。”林耀阳推开门，便对上少女清澈的双眸，其中仿佛撒满了阳光。
游明珠礼貌地对他笑了笑，然后把目光转向岩峰：“哥哥，这位是？”
“林耀阳!”芊芊抢在岩峰之前做出了反应，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惊喜，“你回来了。”
“看来我们的芊芊很想念我呀。”
芊芊嘴角扬起。才不是想念。
只是曾经认识的人，玉雅与自己决裂，安瑾瑶渐行渐远，沈墨玺多日未见，在这种时候林耀阳这样与她的过去有某种联系，又与痛苦无关的人，真的很珍贵。
“介绍一下，这是我堂妹，游明珠。明珠，这位是林耀阳，本名路易·斯宾塞。”
游明珠含笑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芊芊兴奋地说：“我现在才知道林耀阳的全名诶。”
“不，他的全名比这还长。斯宾塞只是姓而已。”
“……外国名字都那么长吗？”这样说的芊芊，并未想到不久后她也会被冠上长长的名字，作为与此时的她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孤独地生活。
佐羽笑着接话：“以前语文课本上俄国人的名字，最难记。我现在都还记得[陀思妥耶夫斯基]，当年真的舌头转不过来。”
“所以明珠真的好厉害!”芊芊笑着推了推游明珠。游明珠微微赧然，但目光依旧坦然明亮。
铃声响起，游明珠看了看手机屏幕，是一个未标记的陌生号码，她犹豫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对大家说：“抱歉，我去接个电话。”
走出病房，游明珠接通，背靠着墙，淡淡道：“安小姐。”

“我已查明温娜被软禁的地方。”安瑾瑶的声音依旧平静。
“——那安小姐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我如今在汉兴，行动多有不便。对于佐家你是很熟悉的，如果发现有什么异常，尽快与这个人联系。”
“是什么人？”
“我随后把她的联系方式发给你。如无意外，你们最好不要碰面。”
“……好。”
“我的手机已被监听，再过半分钟屏蔽装置就要失效，还有什么想问的？”
原来安瑾瑶那边情况同样不好。来不及感慨，游明珠问：“在你的计划中，我和芊芊，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我们会不会遭受危险？”
这句话她很早就想问了，自从安瑾瑶从芊芊身边那么多人里独独选中了她开始，她就对此抱有疑虑了。
“……我不会让你们出事。”沉默了几秒，安瑾瑶承诺道，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而且坚决。
“你有这个自信？”游明珠声音依旧温和，却带上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些微讽刺。
“我会尽我所能。”平淡却不容置疑的语气。
“滴滴”时间到，电话挂断。
游明珠收起手机，叹了口气。
她回到病房，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展开微笑。

【番外·游明珠篇】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我是游明珠。我生在江陵，长在江陵，死在江陵，葬在江陵。
这座繁华又寂寞的城市，埋葬了我短短一生十八载悲欢。
从小我就无忧无虑地长大，因为没有什么要求是得不到满足的，所以我对生活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怨怼。父母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他们良善的性格深深影响了我，我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没有野心，与人为善，满足于自己所拥有的，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
但儿时的我最想成为的，是像她那样的人。
“殷伯母，你在煮什么呀，好香。”
长发垂肩的女子微微笑起来，目光温柔地看着年仅八岁的我:“是花茶，明珠想尝尝吗？”
“咦……”和我想的味道，有点不一样。
初时是丰沛的甘甜，像是五月的花和流水，回味却极其苦涩，仿佛舌头被重重一击。最后，一丝淡淡的清香，仿佛要抚平所有的伤痛。
就好像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在梦中看完了自己的一生。
回神时便对上她的视线，美丽的眼睛中总含着温和的笑意。她收起笑容，突然沉寂下来的表情让人感觉到哀伤:“人生就是这样啊…糖衣融化后，剩下的只有苦涩……”
殷伯母是在怀念谁吗？如果是，她怀念的人现在在何方呢？我懵懵懂懂地想。
她看了看我满脸的困惑，笑容重又回到她唇畔。我一直觉得，不笑的殷伯母，就不像她本人了。
“明珠啊，”她的声音柔缓，仿佛是不想惊醒什么 ，“你觉得，你堂哥过得怎么样？”
我脑海里浮现出蓝发少年冰冷忧郁的面容，“不好，”我摇摇头，“姑父好像并不喜欢他。”说到这里，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感到更加困惑了。同是父亲，为何会有如此大的不同？
“唉……”殷伯母叹了口气，眼里是连我这个小孩子都能轻易分辨出来的忧伤，“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吗？”
“伯母好像很关心堂哥。”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予以回应：“他的母亲，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为什么殷伯母这么多年来与岩家并无往来？甚至想了解堂哥的情况都不得不通过我？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殷伯母温暖的手握住我的，笑容清澈一如往昔：“明珠，你能帮伯母一个忙吗？多陪陪你堂哥，别让他太孤单……”
我懂她隐没于唇齿间的深意。童年的经历会对一个人的性格产生巨大的影响，而伯母不希望堂哥的童年在亲情缺失中度过。
“好的。”我不想让伯母失望。
那天之后，我去堂哥家的次数多了。虽然姑父好像对失踪的姑姑有很大怨恨，但幸而对我还算疼爱。只是堂哥对我的态度，依然冰冷。
他的眼睛清澈如醒，却又空茫得像无际雪地。冰冷，漠然，阻隔着一切温暖。
在还没有学会爱的年纪，他先学会了恨。
在看到仅仅十二岁的他再次从马背上摔下，却拒绝别人的搀扶，而是自己捂着膝盖站起来时，我再也忍不住，走上前去。
“哥哥你先歇一会吧。”我伸出去的手被他推开。但这次我没有像以前一样退缩，仿佛没有感觉到他无声的抗拒，手依旧停留在空中。
僵持了片刻，他冰冷的面容有所松动：“你扶不住我。让我自己起来。”
让我自己起来!此后的许多年他都是这样说的。因为不知道下一次受伤时会不会有人在身边，所以干脆拒绝所有的帮助。因为不知道近在咫尺的温暖会不会消失，所以又回到黑暗中。没有得到，就不会失去，不是吗？
而我，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他。
也许这样，他就会愿意，去相信这世界上不是只有恨的。
本来只是受殷伯母之托，后来却变成了我自己的习惯。习惯了付出，习惯了这样得不到回应的陪伴。
“明珠，你不必这样做，”金色阳光下他淡淡地笑着，神情却是那么哀伤，“一个被自己父亲放弃的人，不值得你花费这么多时间。”
看着他微微恍惚的眼神，尚且年少就仿佛看穿了人生的悲剧。我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你没有被放弃啊。
无论是殷伯母，还有我……都在牵挂着你。
所以拜托你不要露出这样的笑，就好像你已经放弃了所有对这世界的希望。
—TBC—

时间一年年地过去了。姑姑依然杳无音信，他和姑父的关系依然糟糕。
只是他脸上渐渐多了笑容。是发自真心的快乐。
那样的快乐是一个女孩带给他的。路芊芊。在那个下午我去找了她。
她有一双清澈得仿佛从未见过世间丑恶的双眼，笑颜灿烂而生动。即便不笑的时候，在她身边依然环绕着鲜活的气息。
我约她喝咖啡，向她表达了我的感谢。
许多年来我第一次见到有人驱散哥哥眉间的阴霾。也许……她是那个能带着哥哥走出深渊的人。
我没有嫉妒。我所希望的，不过是哥哥能够开心。
哥哥快乐的时刻越来越多，开始变得像一个他这种年纪时正常的少年，会大笑，会担心，会学着照顾他人。我一度以为，他很快就会从自我放逐中解脱，重新站在阳光之下。
那时懵懂天真的我，没有想到后来我们会遇上那样的事情。
沈墨玺，安瑾瑶，飘萍……这些强大而来历神秘的人出现在我们的人生中。他们带来的，总是危险多于安定。我能看见现实背后巨大的黑暗漩涡，却无法阻止哪怕一个人被卷入其中。
一路抽丝剥茧，最后的真相，我们所有人都无力承受。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笑容消失在那个女孩原本无忧无虑的脸上，只能看着十多年未散的阴霾再度笼罩哥哥的眉眼。
命运的马车一路疾奔，直至无可避免地坠入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