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确认生物吧 关注:181,699贴子:1,048,220
  • 6回复贴,共1

【民间传说实验室】太平有象—晚明「洗象图」猜想(-转文-)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晚明“洗象图”猜想 ——从中央美术学院藏吴彬《洗象图》出发
姜鹏/文
一.
万历二十年(1592)四月八日,画家吴彬(约活动于1591-1644)在北京完成了一幅《洗象图》[1](图1)。如果以吴氏晚年成熟的“变形”作风来衡量,那么,这件传世纪年的较早之作,并没有给观者带来奇幻之感——画面上半部的远景高山,无论是造型还是笔墨都透露出画家试图重现自然真实的努力,这明显区别于他最藉以著名的巨幛仙山(图2);画面近景中的人物也少有怪诞之态,而竟朴素得像是一个真实场景:红衣僧人持锡杖而立,三位侍者环绕,水中有白象,一人居象身之上清扫,一人则站在水中用力擦拭。

图1 吴彬《洗象图》轴纸本设色 123×45厘米 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图2 吴彬《方壶员峤》轴绢本设色 217×88厘米 加州伯克利景元斋藏
画家署款中的“清和八日”是解读这幅《洗象图》的关键所在。四月八日为佛祖诞辰,有“浴佛”仪式,所以又称“浴佛节”。吴彬曾经描绘过浴佛场景——今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岁华纪胜图册》中的第四开(图3)——众僧人聚于寺院大殿之前,居中的一位正在礼拜婴儿佛像,并准备以水冲洗,但是整个画面中并没有出现“洗象”的场景,因此有学者猜测,吴彬作于浴佛节的《洗象图》实际上是以大象之“象”暗喻佛像之“像”。

但在佛教典故中,“洗象”却并非仅是一种暗喻修辞。四川的峨眉山是普贤菩萨的道场,山中有“普贤洗象池”,晚明胡世安(1593-1663)在他的《译峨籁》中有所记述:又前过峡,望一陡径,直上层霄。左濒危壁,名鹁鸽钻天。上有石砌小池,仅丈许,僧云“菩萨洗象池”。傍一石,仅二尺,僧云“升象石”。[2]
吴彬本人是到过峨眉山的——“文中(注:吴彬)精画理,神宗时入为供奉,请乘传,入蜀,观剑门峨眉之胜,下笔益奇。”[3]所以,他很可能知道、甚至见过洗象池。但如果说这一经历是绘制《洗象图》的动因,又不免有些牵强:一则,峨眉洗象池并无洗象之实,只是空有传说;二则,横向地来看,普贤(或文殊)洗象是晚明佛释画的流行题材,并非吴彬独创,以此著名的尚有丁云鹏、崔子忠等人,这二位作者又是否去过峨眉山呢?况且仅从画面要素、构图来看,同题材作品彼此间并无多少差异。
对于这一情况,艺术史学者也抱有着困惑:“此一主题的图像根据,以及其为何突然在晚明时期蔚为流行等等,都还是悬而未解的问题。”[4]本文的看法是:以“流行题材”的视角一概而论之,恐怕会忽视了作品间的微妙差异,从而无法还原作品本来明确的内涵与功能,那么,个案分析便自然成了当务之急。


1楼2016-02-15 08:21回复
    三.
    晚明“洗象图”的流行,不仅表现在丁云鹏、吴彬、崔子忠这些当代画家绘制了大量的立轴作品,更有数量可观的古代“洗象图”以晋唐宋元大师之名流通,而且样式上除了立轴,还有卷、册。
    项元汴(1525-1590)就曾收藏过一幅北宋李公麟的《扫象图》,依千字文编号为“耻”,后经卞永誉(1645-1712)《式古堂书画汇考》著录,是“集宋元名迹凡九幅”的大推篷册《历代名画大观》中的第一幅:
    宋李伯时扫象图,推篷纸本,著色,白象两,奚奴执帚运水洗刷,大士二朱衣卓锡旁观,一僧执杖,一僧捧巾,威仪肃然。图左右多项氏印,不录,乂三角各有古印莫辨。[8]
    这幅画可能今已不存,而在早期的绘画著录中,也没有可靠证据显示曾有这样一张画存在过。倒是刊印于明万历三十一年(1603)的《顾氏画谱》收录了一幅《扫象图》(图6),又恰巧归在李公麟名下。那么,以这本绘画教科书“一人一图”的编纂逻辑可知,该图不但被认定为李公麟的作品,甚至还成了他的代表作。

    图6 李公麟《洗象图》,出自《顾氏画谱》
    尽管无论从风格鉴定的角度,还是以今天的美术史知识,都不免要质疑这幅图与李公麟的真实关系——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样一幅“离谱”作品的出现?首先,我们应该关注一下《顾氏画谱》的序言:“画家初学,益鲜窥古作者之真,而日堕恶道,于是焉,有复古救时之虑者,为之象其模范而设其典刑,此吾友顾炳氏画谱所由辑也。”这无疑声明了此书有着一个非常严肃的刊刻动机——便于初学者得真弃伪。而作者顾炳在该书的《谱例》中也说:“晋宋真迹,人间绝少。唐及宋代,亦流传有数。炳于海内博雅君子游从有年,止拟经目会心,辄恳求临仿,以备一家数。至于心慕未睹者,倘杂杜撰,岂不惭皇杀人?即鄙见未协者,宁付阙疑,不敢雷同附会。”[9]可见其摹绘态度是严谨的。
    那么,如果动机、态度这一方面不存在问题——非故意作伪,那么,我们可能需要换一个角度来思考了:这幅李公麟的《扫象图》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对今天所通行的美术史知识的一个挑战。因为,一旦被问起李公麟代表作的时候,“纸本白描的《五马图》和绢本设色的《临韦偃牧放图》”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标准答案,两幅画分别是李氏“创作”与“仿古”的公认代表作。但值得玩味的是,我们这个关于宋代绘画的知识在晚明的教科书中并不存在。
    其实,“李公麟”及“洗象图”仅是众多“疑点”之一,翻开《顾氏画谱》,里面相当多的作品、评述与我们今天的认知有着非常大的距离,诚然,这本教科书乃至整个晚明关于古代绘画的知识可谓问题多多,但发出质疑的同时,我们也在被提醒:今天的美术史知识是从何而来的?
    从著录和传世作品的情况来看,在晚明流通的古代“洗象图”,作者除了李公麟,还有张僧繇、阎立本、钱选、赵孟頫等人,以及相当数量的宋人、元人佚名。若以风格来判定,均不够宋元,多是伪托之作,但作伪手段又各有不同,需要具体分析。例如,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原题为《宋人扫象图》(图7)的作品,“构图与人物造型和崔子忠《扫象图》(图4)极其接近,两幅绢色及绢纹疏松之状,亦完全相同,而笔墨更为苍劲稳健……应是崔子忠晚年面目,且甚精警。幅上方原有款印,后被刮去,尚有遗痕。就画而论,绝非宋人风格,故暂归于崔子忠所画。”[10](当然,原款被割去的时间,从崔子忠晚年到画作进入清内府,均有可能。)

    图7 崔子忠(原题为宋人)《洗象图》轴绢本设色 152.5×49.4厘米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所以,表面看来,丁云鹏、吴彬、崔子忠等人的创作接续上了古老的“洗象图”传统。但实际上,或许后者只是前者投射出的幻影,是晚明对于“古”的畸形追求的产物。


    3楼2016-02-15 08:30
    回复
      四.
      在“洗象图”的讨论中,我们似乎还可以隐约感觉到有一条“南北”线索:吴彬是福建人,流寓南京,曾往返于南北方,1592年的《洗象图》便是绘制在北京,尔后,他的活动多在南京,接着进入了北京的宫廷,晚年很可能又回到了南方;顾炳有着与吴彬相似的人生路径,这位杭州人“万历间以善画供事内殿”,而刊刻《顾氏画谱》时,他已返回了南方。画家的南北流动对于一种题材的产生、传播、变异会有着怎样的影响?
      崔子忠主要活动在北京,前文已提及北京之于“洗象图”的特殊之处。那么,在南方,这一题材又有着怎样的语境?
      收藏洗象图的项元汴在南方,画洗象图的丁云鹏也在南方,丁氏还是《程氏墨苑》的绘图者之一,这套墨谱中也有一幅《扫象图》(图8),并配有宝林居士顾起元(1565-1628)的《图赞》:

      图8 《扫象图》,出自《程氏墨苑》
      象即非象,夫何可扫。非象即象,夫何不扫。玄而解之,拂拭非真。默而识之,森罗非妄。墨乎,吾与尔深入那罗延窟矣。[11]
      我们都知道画家吴彬曾有过一段绘制五百罗汉图的奇幻经历,而此事的记录者正是这位南京名士顾起元。《金陵梵刹志》中有载:
      丙申春,有比丘无借者,爰自西川来,参丈室,以五百大阿罗汉应真像,丐文仲图之,将施名山,永为法宝。于时文仲默然未许,僧遂留偈而去。挟旬,文仲假寐,忽梦彼僧率众礼佛。文仲随共瞻仰,已而大声震地,异羽弥空,亟与僧登台而睇焉,俱胝金刚、频那夜迦之属,咸示殊形,并陈诡状。文仲仓皇思避,则有厉声嘱之曰:“必尽貌,若等斯可归矣。”文仲乃索笔而摹之。俄有一卒,持刀、牒而至,似欲薙文仲发者,文仲惊寤。于是发心写五百应真诸像,因悉梦中所见,以为羽卫。既成,乃奉藏之摄山之栖霞焉。[12]
      吴彬所绘罗汉题材受到文人的欢迎,因为它承载了在俗世中悟道的理想。佛教在此时的复兴,被认为是阳明心学发展的副产品,儒家、佛教因思想中所产生共通的基础,而实现了一次融合,其意义重大之处在于信奉佛教的文人日益增多,他们在佛教信仰中,发现了许多静心、参悟之法。[13]回到顾起元的这首《图赞》,它无疑为我们解读晚明的“洗象图”提供了一个新的角度,“扫象”或“洗象”事实上是语带双关,可作“扫相”之意解,是文人居士用以静心、参悟的寄托。
      至此,我们从中央美院所藏吴彬《洗象图》出发,对通常被笼罩在“洗象图”这一所谓晚明的“流行”题材名义下的一些作品做了初步的讨论,乃知它们在涵义、功能诸多方面存有差异,这提示了我们在绘画史研究中,若单纯以题材视角切入,一概论之,或许会忽略掉历史原本的复杂情形。


      4楼2016-02-15 08:33
      回复
        [1]轴,纸本,设色。123×45厘米。自署款:万历二十年清和八日画于长安燕邸,吴彬。钤印二:“吴彬之印”(朱文)、“文中氏”(白文)。中央美术学院藏,出版见于《意趣与机杼——“明清绘画透析国际学术研讨会”特展图录》(上海书画出版社,1994)以及《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精品收藏》(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
        [2]胡世安《道里纪》,胡世安编著《译峨籁》,页一九,四川省乐山市市中区编史修志办公室,1988
        [3]郑王臣《莆风清籁集》卷二八,《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册四四一,齐鲁书社,1997

        [4]高居翰《山外山》,页二八五,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
        [5]吴伟业《题崔青蚓洗象图》,吴伟业《吴梅村全集》卷一一,页三〇五-三〇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6]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页六九,北京古籍出版社,1983
        [7]根据吴彬有纪年作品完成的地点来推测,1592年他尚未进入宫廷服务。
        [8]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卷三四,《四库全书》
        [9]顾炳《谱例》,顾炳《顾氏画谱》
        [10]《晚明变形主义画家作品展》页四二二,台北故宫博物院,1977
        [11]顾起元《扫象图赞》,程君房辑 丁云鹏、吴廷羽画黄鏻等刻《程氏墨苑》
        [12]顾起元《绘施五百罗汉梦端记》,《金陵梵刹志》卷四,页一九五,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
        [13]高居翰《山外山》,页二八九,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
        【该文选自《大学与美术馆》第四期,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欢迎社会各界关注馆藏作品,同时也愿为学界研究提供馆藏作品的详细资料,如有需要可在官网进行申请。】


        5楼2016-02-15 08:33
        回复
          @火旺教授 @保存爵士
          【民间传说实验室】爪哇猪型怪-sukotyro【传说和现实生物】
          http://tieba.baidu.com/p/4354168301
          【文化现象】宅男们的博物殖民 —手工时代被复印出来的怪物。
          http://tieba.baidu.com/p/3523236955





          6楼2016-02-15 08:41
          收起回复


            8楼2016-08-07 18:28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