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首,江左梅郎,一人之力,倾天下之局。他总是一袭青白衣衫,负手算尽天下事,算尽天下阴诡之计,算尽了卿卿性命。
十七岁时,他和景琰一同奔向新宅,他记得,阳光跳跃着在景琰毫无阴霾的笑脸上映出别样风骨,他祝他新立之喜,慕他新宅之阔,景琰对他说:“我们是好兄弟,我的就是你的!”
别前最后一面,他去送景琰,他玩笑景琰让他给他带一个鸽子蛋那么大的珍珠,景琰一口应下,说他试试。
后,一朝风起,物是人非。珍珠仍在,旧人不复从前。
曾经的帅府破败不堪,过去风采熠熠的主帅转瞬成了意图谋反之逆犯,整整一府的家人亲眷,无一幸免。从此,他在景琰心中便是死于政治风云、逝于阴谋诡计的故去至交,成为了血淋淋的伤口。
可他终究是回来了,回到了金陵,回到了这个他们昔日耍闹的地方,回到了这个满载回忆的地方,回到了这个,对他,对他一家,如此绝情的地方。他回来了,只是再无往日音容笑貌。于是,他们重逢之时,他拱了拱手,道:“靖王殿下。”
景琰打量着他,夹杂些许敌意。
渐以苏哲之名与景琰相熟,他告诉景琰:“我想选你。”
景琰好生诧异,再次确认般凝目望他,他眉眼之间尽是认真。回过神,景琰却笑了,笑得洒脱不羁,笑得傲视这天地,对此事似是毫不在意。可那笑里深深的嘲讽,他听得出。他听于耳中,痛于心间,也只是敛了敛神情,仿佛从未听出景琰笑中寒意。
景琰无数次与他谈及心中所想,他心中酸涩未曾表露半分。
景琰说:“我的兄长,我最好的朋友,都死于这样的阴谋诡计之下,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也变成了这样的人。”他怔愣着,呓语一般:“你不会是这样的人。”是啊,他知道,他一直知道。十几年朝夕相伴,又怎会不知他心性……
景琰说英魂在上,他不能负了他们。他看着景琰坚毅的脸庞,心如刀绞,却只得将所有情感埋藏心底,末了凄然开口:“既是英魂,当知你心……”当知当知,诚然他心知,可此时此刻,于此地,与此人,他是局外人。
几次辗转救出卫峥,几人一同听卫峥讲十二年前具体的种种。景琰确认了他已不复归来,一时间万念俱灰,踢翻了炉子,问天,问地,也问他,问他如今这七珠加身有何意趣。只是景琰不知,眼前这个病弱无力、眼底黯然的谋士,他甚至不能完全信任的谋士,就是他念了整整十二年的至交好友。
他看着景琰,眼前逐渐模糊,又不停地告诉自己,曾经的林殊,现在是梅长苏。再抬起头,表情归于完美,没有一丝裂痕。他劝景琰,让景琰冷静,景琰没看出丝毫破绽,只说,他需要时间。
景琰,他就是小殊啊,你怎么就认不出呢?
也好,小殊所谋之事又怎能容许你们相认呢?或许你若认出了他,反倒辜负了他。
他重病,半梦半醒间对景琰说:“景琰,别怕……”
就是这一句话,终于让景琰可以有理有据地怀疑他的身份。可他又冒险赌这一次,竟又凭着他与静妃的默契,让景琰无话可说。
景琰又一次失望,失魂落魄。他又一次侥幸骗过景琰,却是一样的心如刀割。
景琰,小殊很苦。
可这苦苦隐瞒,终是瞒不住了。言侯的几句话,简简单单地戳穿了他两年的苦楚。
景琰问林帅当年,指了何树为名。
言侯说,石楠……
石楠树,石楠,梅石楠。
梅石楠,林燮,梅长苏,林殊。
话未尽,杯已落。
景琰终究是知道他是谁了。但他还知道,小殊为何,又为谁。所以,他清醒后,没有告诉小殊他知道了什么,心里又有多难过,有多心疼。
但小殊也终究是知道了。他看着景琰,听他说怕他劳累,他感觉出问题了。他用榛子酥试探景琰,心下一片冰凉。
好在,他们终于再见了。萧景琰和林殊,终于再见了。他再不用顾忌君臣之礼,再不用淡漠了所有感情叫他,靖王殿下。
平反之日,他终于了了心愿。
可,天不遂人愿。
边疆有恙,他说服了景琰,重披铠甲,再上沙场。
景琰说,十二年的分离啊。是啊,十二年的分离,再别,对他,对景琰,对所有人,都太残忍了。
最残忍的莫过于,古来征战几人回。
可他是林殊,是林氏后人,他必须去。如他所说,他做了十二年的梅长苏,最后有幸能选择林殊的结局,对于他,是怎样的天恩。
只是他与景琰,却没有下一次重逢了。只是一步之遥,却生死相隔。
景琰把遮着林殊二字的红布揭下,景琰看着这二字,脑海中一幕幕不停地浮现,心已痛到麻木。景琰赐军队名为长林军,作为对他的祭奠。长林军三字,有他对他的缅怀,有他们的兄弟情,有他萧景琰对小殊最后的允诺。
定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