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高人之间的决斗，通常都是一方先下战帖，约定一个时间，当然这个时间要充分一些，足够双方把所有事情交待好，以及把身体状态调整好，所以通常是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
　　干杀手这行，脑袋都是别在腰上的，自然是没什么后事要安排，但调整状态还是很有必要的，我都惊雀都消耗了不少体力，而此时天色已晚，我和惊雀一致认为可以先去吃顿好的，喝他娘的几斤女儿红，再好生休息一宿，待次日天明后再战。
　　但这个时候却遇到了一道难题，惊雀一心想引我们过来，以致走的太急忘了带钱。而我的情况也大致相同，当时为了查明真相出门太急，没带多少银两，如今的我又视钱财如粪土，一路上花钱那叫一个阔绰，此时也是囊中羞涩。
　　我和惊雀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大有同是天涯沦落人心心相惜的意味。
　　没钱这种略显尴尬的事，此刻竟缓解了我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无形中拉近了我和惊雀的距离。
　　笑罢，我提议说：“要不我们去吃霸王餐，凭我们的本事，该是连吃十家都不在话下的。”
　　但惊雀否决了我这个提议，他说：“老百姓赚钱也挺不容易，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去我家，这个时辰我家娘子估计已经在烧菜了，现在回去，应该还赶得及吃顿热呼呼的饭菜。”
　　惊雀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他的脸上竟浮现了一丝暖意，当然相比这一点，我更在意的是……“你家娘子？”我有些愕然的问。
　　惊雀脸上的暖意更浓，“是的，我家娘子。”

　　那一刻我有了许多疑问，但我忍住了，我一个问题都没问。我短暂的思索了片刻，对惊雀说：“既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惊雀的话中透露了两点信息：他已经成亲了，而且夫妻两还生活在一起。
　　这种事放在普通人身上再平常不过，但他惊雀作为一名还在江湖中行走的大名鼎鼎的杀手，是注定不可能也不应该过普通人的生活的，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或者说，我根本无法想象。
　　所以我很快就意识到了，惊雀又开始玩什么诡计了。
　　之前他那一手借刀杀人我现在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这个人的智谋恐怕不在师傅和唐锲之下。我大概推理了一下惊雀的如意算盘：他是想借我们没钱吃饭之便引我去某个地方，那个地方也许有什么机关埋伏，为了让他的邀请显得更加合理，他凭空捏造出这个娘子，为的是让我相信，我要是应了他随他去，真的会有饭吃；其次，他惊雀在杀手排行榜上排名第七，而且前不久还干掉了排在他前两位的冷寂和寒鸦，如今风头正盛，要杀他那是谈何容易，但如果他有老婆就不一样了，我可以先制住他老婆，再用来要挟他，这样一来杀他就易如反掌了——他想让我这样去想。
　　想通了惊雀的伎俩，我也给出了我的应对方法：照单全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师傅曾经说过，高手对决一定要做到心无旁骛，一旦有了杂念，气势和信心就都会受到影响。如果惊雀没有把全部心思放在与我决斗上，而专想着整些阴谋诡计的话，能弄死我还好，不然正面对决他必将不是我的对手。
　　所以此行随他而去虽然有风险，但也是机会。

　　我们一路无话。说起来，我也还没有遇见过话多的杀手。但我还是有些意外，我以为惊雀一路上会不断跟我说话让我分心然后找机会偷袭。
　　惊雀带着我出了巷子，穿过街道后又进了另一条巷子，这条巷子的拐角也特别多，我暗忖莫非这家伙的杀手主修专业就是把人领进小巷绕晕然后再干掉对手么。
　　考虑到我的步伐及不上他，惊雀刻意放慢了速度，如此，在巷子中穿梭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
　　“到了。”惊雀停下脚步说。
　　我一怔，身体立马绷紧，右手已做好随时拔剑的准备。
　　因为眼前并不是一道门，而是一个死胡同。
　　惊雀果然是故意引我到这里来的。
　　就在我猜测惊雀埋伏在这周围的帮手要现身时，惊雀紧接着又说：“翻过这堵墙就到了。”
　　他笑了笑，笑容似有些悲凉，“墙那边是我家后院，这些年来我一直从这里进出。”
　　他没有对我解释他这么做的缘由，也许他觉得同为杀手，我应该可以理解。
　　但在当时我心里想的是，他娘的这小子演的还真像。

　　惊雀说完就一跃而起，考虑到若是让他先到墙那边站住了脚，等我跳过去时还身在半空他就对我出手那可就相当不妙了，于是我紧跟着他跃起。
　　我与惊雀几乎同时着地，我一刻也不松懈的注意着他，做好了随时应对他偷袭的准备。
　　我的注意力自始至终都放在他身上，甚至没打量周围的环境一眼，因为不管他安排了什么机关陷阱，最危险的还是他本人。
　　但是惊雀一落地就径直朝前走去，在对面不远处有扇门。我放慢脚步跟在他身后，趁着这个间隙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他奶奶的熊。”
　　这一看之下我顿时就愣住了——因为——这里居然真的是一个后院。
　　约有一亩那么大，种满了品种不一样的蔬菜，也植有一些花花草草。院中还有一口井，井边有木桶若干，井口边沿放着一根捣衣杵，我特别注意了一下所晾衣物，确有女子衣衫。
　　难不成真的是我小人之心？我加快步伐追上惊雀，倒要看个究竟。
　　屋内无人。
　　饭菜确实已做好摆在桌上，微微冒着热气，此时正值晚秋，想来做菜之人离开的时间并不太久。
　　桌上还用碗压着一张纸，远远看去，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该是留给惊雀的书信。惊雀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将书信拿起。
　　我打量着屋内的环境，非常一般，比之普通农户也好不了多少，家具颇为陈旧，但摆放的倒是非常讲究，屋子收拾的极为干净整洁，这显然不是一个大男人的会做的事情。
　　看来真的是我多心了，我疑心尽去。

　　惊雀此时已经读完了书信，他回过头来对我说：“真是不巧，拙荆去给西街那边的王大娘做衣裳去了，明日早晨才会回来，我们就不等她了，来，请。”
　　待我落座后，他接着说：“其实两年前我就洗手不干这行了，这两年来我一直靠贩卖猪肉营生，拙荆见我辛苦，刚好又会些针线活，所以经常瞒着我出去给别人做衣裳，她本是大户小姐出身，倒是苦了她了。”
　　我听完沉默了半晌，说：“有酒吗？”
　　惊雀笑说：“你真走运，我后院刚好埋了一坛十年的女儿红，只是，现在喝酒会不利于明天的决战，你确定要喝？”
　　“喝。”
　　待惊雀给我一碗满上后，我说：“这一碗是为了向惊雀兄表达我的歉意。”说完就是一饮而尽。
　　我喝完又接着说：“我一直以为惊雀兄是在骗我，因为我实在无法相信一个像你这样的杀手会真的过上这样的生活，所以我以为你是想把我骗到一个你布置了机关埋伏的地方去。”
　　惊雀愣了愣，随即失笑，说：“你的疑心我能理解，不过我既然答应了和要你公平一战，就断不会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高手之间的对决一定不能有丝毫杂念，如果这时候我还想着怎么算计你，就意味着我对自己没有信心，如此一来我定然不是你的对手。”
　　我闻言浑身一震，险些没拿稳手中的碗。

　　第一次，我开始感到有些恐惧，我忽然意识到坐在我面前的这个人竟然是这般的强大，单凭这一番话我就能感觉得出，他绝对是师傅和唐锲那种等级的高手。
　　我竟然找上了这样一个对手。
　　惊雀给自己满上一碗酒，也是一饮而尽，他接着说：“不过我也总算知道了，你一个专程来杀我的杀手，为什么会选择与我正面决斗。”
　　“哦？”我顿时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惊雀的表情有些奇怪，他说：“因为我看得出来，杀手应该具备的技能你都不会，换句话说，你根本不会任何暗杀的技术，所以你只能与我正面一战。”
　　我闻言大笑，“他娘的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我说：“我的师傅曾经告诉我，我们这种杀手要是杀人的话，任何时机都是最好的时机，所以根本不用那么麻烦搞什么寻找暗杀时机。”
　　惊雀的表情有些滑稽，像是在憋着笑一般，他有些阴阳怪气地说：“你就没想过也许你师傅是诓你的么？”
　　我哭丧着脸说：“你也这么觉得么？”
　　惊雀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捂着肚子狂笑不止。
　　我心里满不是味，一边看着惊雀毫无形象的狂笑一边喝着闷酒。
　　惊雀许久才止住了笑声，说：“不过你能有今日的成就，想必你师傅在你身上还是下了一番苦心吧。”

　　“不说这个了。”虽说事情的真相还没弄清楚，但这毕竟还是根刺，尤其这一点是最难让我释怀的，我于是转移话题，我说：“我想知道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真正目的，我可不会单纯到以为你是真的要请我吃饭喝酒。”
　　惊雀呡了一口酒，似笑非笑地说：“因为我对你很感兴趣，我想多了解你一些。”
　　我说：“因为我会剑气？”
　　毕竟能学会剑气是每个剑客的梦想，即便是他惊雀也难免会想从我身上找到练成的秘诀。
　　“不全是。”惊雀并不否认。
　　惊雀说：“你身怀剑气，之前你在醉仙楼屋顶的时候，有很多机会可以杀我，但你却没有动手。”
　　我说：“因为一开始我并没有想到你有这么厉害，所以我一点也不着急，而作为一名杀手来说，你实在很特殊，所以我想多观察你一会。”
　　惊雀哈哈大笑，心照不宣的，我们同时端起碗朝对方敬道：“干。”
　　那一刻，我和惊雀之间忽然有了某种奇妙的联系，不同于岚，不同于师傅……也不同于夏芸……姑且，也称之为感情吧。

　　也许是酒喝多了，惊雀话渐渐多了起来，“你一定有很多疑问，比如为什么我会选择这样的生活，以我的身价，随便杀一个人的报酬就够现在的我赚几年，何况杀手一行，一旦踏进，便注定无法再过普通人的生活。”
　　正如惊雀所说，杀手一行，只要踏进，至死方休。杀手赚钱虽然快，但如果你想等捞饱了钱，然后再退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因为就算仇人不杀你，同行的人也一定不会放过你，他们有的是想通过杀你提高自己的价码，有的是想从你身上探出秘密。
　　当然还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别人已认为你不可能对他们构成威胁时，或许会放过你。但像惊雀这样的杀手，显然不具备这种可能的条件。
　　算上今天的，最少已有二十六个人来杀惊雀，这已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我说：“确实如此，直到现在我都难以置信。”
　　惊雀于是说：“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即便你也许会因此而万劫不复，或是死无葬身之地，你知道会有这样一个结果，但你义无反顾，即便可以重来一次，你也还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这是命中注定的，命里的劫，躲不掉的。”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很平静，仿佛说的并不是一件凶险的事情。
　　我并不懂他在说什么，我知道这番话没有类似的经历是无法理解的，也许他觉得我会问他，所以他接着又问我说：“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我微微一笑，回答得非常干脆：“不想。”
　　惊雀一呆，显然对我的回答很意外，一脸惊讶的神情。
　　我说：“我怕我听完你的故事后，就不忍心杀你了。”
　　“这样啊。”惊雀眼中失望的神色一闪即逝，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就此我们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本章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