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她坐在我身边上，好像，是一弯浅浅的月牙。这是一家很有名的酒楼里头，一件很不赖的雅间，——她没有食言，也难为她还记着，自这二楼的床边，可望见那深青色的夜幕之中，云层之后，藏有一弯带着寒气的月亮，隔壁的夹间里，隐隐约约，传来一首我没听过的琵琶。嗬，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低垂着脑袋，只无意间露出一点点白皙的脖颈，以及那两行，细细小小，精致又精致的扣子，云鬓底下，我瞧不清她是否戴了耳坠，怀中一枚，便一时不好拿将出手。人呢，刚一坐定，一个小二，便得趣地过来问要些什么，我一张口，想说几样菜名，比如说，前几日后街那一巷里，曾有幸尝过的诸样点心，可比什么菱粉糕好吃！可她呢，她的眼忽一抬，又没下去，不响了。）
（喔，我明白她的意思，刚打算改口，说句小笑话，叫他下去，与我带一壶酒，与她上一盏茶，可她的眼又是一抬，这一眼，瞧着我，死死地，从未有过的哀戚，却又极快地挪开，于是我的话，中途，又转了个弯，出口时成了这样，——没别的，一个字，酒！）
（待那小二下去，我看着她的脸，好半天，才讲出这么一句。）你今天，带面幕了吗？

【临门是四扇酸枝木的围屏，将一件偌大的雅室隔断开来，简洁雅致，绕过屏风往里走，临窗设着桌案椅凳。我俩就在那儿落座，他仍旧眉目清爽，一副英气勃勃的样子。而我，也依旧低着眉眼，间或抬首把眼波扫他，只一瞬，便又带着怯，沉静如初。】
【晨起特意换上簇新打扮，那身芙蓉色瑞鹊衔枝掖襟衣介是夏去新裁的，喇叭袖底滚着粉色的掐丝，俏皮得可爱。临来时，对镜斟酌一番，仍觉不妥，竟又换了此刻身上这七成新的雪青菱纱交领通袖旗袍，外头罩着一件月白底折枝刺绣的对襟比甲。耳垂上那对儿梅花垂珠耳珰，是再三确认的。桂圆不晓得个中曲折，见我揽镜顾盼，直道格格委实喜欢这幅耳坠子。】
【也许于他而言，我不是那个能与他对酌畅饮的人。然而，也确实。螓首又低了低，下颌几近蹭在胸前比甲上绣着的那株颀长且秀逸的玉兰上。屏芯是彩绸的，上头绣着春时花卉，姚黄魏紫、绿玉赵粉，美则美矣，却有些不合时宜。有些可笑地觉得，我这株玉兰，不一样不合时宜么。】
【于是带着些犹豫不安，娇怯怯地，扬起脸睇上他。】带了。【我甚至想到两字一句话回应他，似乎单薄薄的，于是引手取过来紫纱面幕扬了扬，给他看。】
【心念微动，倏尔想起，其实他那张脸，打从坐在这儿，我看得还远不及这屏风绣芯多，这样想着，忍不住把眉稍扬了扬，拿眼睃他，他尚与小二言话，情态语调，无一不带着北地男子的疏阔，我想不到书里那片空濛的烟雨亭楼，连河堤新柳上的莺燕都啼唱的别样妩媚，这样多情的山河与他融入一景，合该是怎样的画面。小二出去后，重归寂静。他要走多久呢，这席饯别酒，像是故人，像是倾吐，我承认，我是欣然的。可是，我的心却说不出的发胀，丰盈得我都觉着那处塞满了不知名的东西。慢吞吞地开了口。】会去很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