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
江湖就是江湖。
没有人知道江湖怎么来，也没人知道江湖最终走向何处。你在江湖，但身不由己，没有人可以逃脱，有人就有江湖，哪怕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所以，我知道，你定然了解这个江湖，虽然你我心中的画面不同，但你我都是江湖人。有人有江湖，就会有轶事，而今天我们所要说的，就是一件旧事，它的开始一如平常。
它的开始有一场雨。
没有狂风，没有骤雨，而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
一、宗小楼
宗小楼并不魁梧，当然就不高大，因为他已经是个老头了。春天的雨，柔顺温和，少凛冽，而更兼江南圆润。宗小楼披着蓑衣，顶着斗笠，慢慢划着湖上扁舟，不急不缓，宛如春雨。船头也有一个同般装束，蓑衣斗笠，只是较于宗小楼要魁梧高大。他雨中垂钓，更添几分雅趣，然而他的渔具并未入水，正若姜太公临溪垂钓。
一叶扁舟，徐徐缓缓。
过了良久，船头那突然开口，缓道：“再绕两圈吧！”咋听声音，便知此人年纪尚轻，却是饱经沧桑，言语中自然流露出一股沧桑，敦厚沉着，浑厚遒劲，刚中带柔，柔而不弱。宗小楼转过身，目中疑惑，须臾之后，方才询问道：“客官，我们已经在湖中绕了有十几圈了，恁的还要如此转下去么？”
那人荡了荡鱼竿，只见离水面仅有寸许的鱼钩掠起一阵风，是水面荡开涟漪。他抬起头，看着湖岸，目光如刀，一柄刚刚出鞘的刀。双眸却在一瞬间掠过一丝阴霾，神情凄苦，然而转瞬又归为平静。原来此人正是江南听雨楼楼主，只因前些日子，收到了皇上密诏，遣其护送重臣陆文仲北行，因而才有了今日之约。只是自接到密诏，听雨楼主便心生不安，淮北金军正直趋而来。大敌压境，陆文仲却偏偏此时北上，因此心中不免怀疑陆文仲有通敌之嫌。然而，密诏却是当今圣上亲信薛公公亲自送来，乃皇上亲笔疾书，更不会有假。尽管如此，听雨楼主却依旧惴惴不安，心神难宁。
回想到这些，听雨楼主一皱眉头，沉声道：“接着绕吧。”宗小楼闻言蹙眉，并不言语。二人相继沉默，只闻见船橹轻轻扫过满池皱水，波浪微微荡开去，留下兮兮哗啦声。雨滴打在乌蓬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令人心生哀怨。天空愈发阴沉，一股压抑慢慢袭来。
如此这般，扁舟绕湖而行，直待日近晌午。听雨楼主所等陆文仲依旧未见踪影，因而心中添些焦虑，手中鱼竿也略略抖动，不似先时那般沉稳。此刻，宗小楼也有些不耐烦，因而口气稍稍抬高，又一次道：“客官，这都晌午了，还要转下去么？”
听雨楼主闻后，长久未言，静默里收了渔具，抖了抖蓑衣，震去雨水，转过身来，向蓬中走去，缓道：“回吟月楼。”
宗小楼心喜，登时手上用力，撑开扁舟，朝岸上不远处一栋小楼划去。此时，雨方歇，湖面水汽漫天，氤氲了他们的身影。
二、听雨楼主
远处，幽幽飘来一缕笛音，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在嘈嘈切切的雨声里，越发有些凄楚。听雨楼主停到笛音心头一震，将脱下的蓑衣随手披在身上，来到船外。宗小楼则正将手中船橹扶起，瞧着不远处。听雨楼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隐约可以瞧的出一叶扁舟的轮廓。听雨楼主咳了一声，沉语道：“迎上去。”宗小楼也未答话，摇起船橹，缓缓迎去。片刻之后，扁舟相迎，便见船头立着一着青衫文士，手中横笛，正走出曼妙笛音，如梦似幻。那人合目吹奏，风撩起青衫，飘飘然如羽仙，实在令人歆羡。
听雨楼主心知此人便是自己所等之陆文仲不假。待到二船相擦而过时，听雨楼主才欠身抱拳作揖，振声道：“陆大人。”青衫文士闻言，收了横笛，瞟了一眼听雨楼主，微微一笑，欠道：“楼主久等。”
听雨楼主哈哈一笑，双肩一抖，身上水珠簌簌落下，摇头道：“大人言重，折杀在下了。”青衫文士却不作歉意，神色倨傲，遥望远空，长声道：“时近晌午，正该用餐。楼主，我二人何不去那吟月楼小酌几杯？”听雨楼主闻后，内心担忧此次北行，又担心陆文仲人身安全，一时语塞，支吾良久，不知如何是好。陆文仲却不晓得听雨楼主所思所想，早已吩咐船家掉头向吟月楼荡去。宗小楼瞥了一眼，见听雨楼主面露无奈，也不言语，径自随陆文仲一舟朝那吟月楼划去。
二舟慢悠悠驶过满是水汽的湖面，几近湖岸。宗小楼起先还荡的快些，后来，听雨楼主却让他缓缓划，因此同陆文仲那船就拉开了距离。待到陆文仲人上了岸，听雨楼主瞧了瞧船到湖岸的距离，心中盘算一会儿，才无力的说道：“船家，停船。”宗小楼一愣，将手中船橹一收，转身道：“怎么了客官？”
然而，宗小楼的话还没完全说完，便见人影一闪，面门受了重重一拳。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荡了开去，向湖中落去。听雨楼主得意的哈哈一笑：“宗小楼竟然也做起了船夫，在下面子够大啊，真是不可思议。”宗小楼闻言，知其识破了自己身份，空中身形一转，袖中软金钩一抖，霎时射向扁舟。借着软金钩，宗小楼身如流矢，射向小舟，左手一拳打在船头。船身因宗小楼这一拳，一时荡来荡去，听雨楼主有些站立不稳。
宗小楼一拳击在船头，船身登时斜斜翘起。听雨楼主借力，纵身跃起，双脚连环直踢宗小楼胸前。宗小楼只因一时落下，无处借力，竟真真受了听雨楼主两脚，胸中一热，吐了一口鲜血。好在宗小楼功夫不弱，手中软金钩借势一抖，缠在听雨楼主左脚，金钩咬住其脚背。听雨楼主受痛不住，手上加力，拳掌霍霍，砸向落在水中的宗小楼。宗小楼口中腥瑟，愤道：“想不到听雨楼主也会通敌。”话未尽，听雨楼主双拳已到，宗小楼赶紧抬臂招架。听雨楼主呢喃一句，宗小楼却听不清楚，但闻“咔哧”一声，宗小楼顿时感到一阵钻心的痛自臂上传来，心知胳膊已然折了。
臂上一阵剧痛，宗小楼慌乱中右手一抓，扯起天山金蚕丝，猛地一拽，立时手上鲜血淋淋。而那缠在听雨楼主左腿的软金钩一紧，从听雨楼主脚背上撕下一块皮肉。听雨楼主受痛，腿上一软，站立不住，身子向前倾去，正向宗小楼身上跌去。宗小楼心中惊诧，赶忙抽了身上匕首，向听雨楼主迎去。听雨楼主心惊，眼见就要撞上匕首，心想此次真是必死无疑，手上却不停动作。但见听雨楼主右手一伸，摁在刀尖，短刃贯掌穿过，顿时鲜血淋淋。听雨楼主忍住剧痛，右臂用力，将匕首稍稍右移，刺入自己右肩。宗小楼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听雨楼主竟能如此。只在那一瞬间，听雨楼主的左掌便击在了宗小楼喉结上。但闻宗小楼嗯哼一声，身子慢慢沉入水中。
听雨楼主同宗小楼的身体一同沉入水中，挣扎片刻，方才爬上小舟，脚上软金钩并未遗落，反倒挂着，缠的非常紧。听雨楼主软在舟上，喘息良久，将软金钩收在手中，端详良久，心道真是难得的宝器。体力恢复过后，听雨楼主才自己荡着扁舟向吟月楼划去，留下水面上淡淡血痕。
三、陆文仲
当然，听雨楼主再次来到陆文仲面前时，全身满是伤痕，血淋淋。陆文仲盯着听雨楼主看了好一会儿，才悠悠道：“你受伤了。”听雨楼主一瘸一拐的来到桌边，小心坐下，道：“对，宗小楼死了。”
陆文仲并不惊讶，反而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恩”，目光冰冷，令人不安。听雨楼主瞧了一眼，心想文士就是文士，不知江湖险恶，遂也无心应了一句：“对。”而后，二人相视默言，各自揣度着自己的事情。
陆文仲点了店中美味，且要了一壶美酒。听雨楼主心中烦闷，不愿开口，二人便如此相对小酌，无奈的用起了佳肴。待到餐毕，陆文仲同听雨楼主又默默喝了一壶清茶。此时陆文仲方才搅动了冷寂的沉默，道：“楼主可知江南堂？”
听雨楼主闻后，抿一口清茶，压住胸中腥瑟，道：“知道。”
原来江南堂同听雨楼一般，皆是江湖中一大势力，对抗北方武林中，起到了巨大作用。皆是钦宗在位时扶持建立，因而颇受皇家信任。
“那么宗小楼自然也就知道了。”
“江南堂堂主。”听雨楼主淡淡地回了一句，正如一场大战后的平静。
陆文仲微微一笑，道：“楼主追随圣上几载？”
“十又五载。”
“好久了啊！”陆文仲听后，感叹道，“真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啊。”
听雨楼主淡淡一笑，不作言语，轻咳一声，悠悠喝了口茶，目光悠远，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回忆起那些往事。回忆起过去，听雨楼主不免身材飞扬，露出几丝满足，笑意更加浓了。须臾之后，他回过神来，才道：“陆大人，何时动身。”
陆文仲并不答话，而是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目光转向窗外，幽幽道：“朝廷就是朝廷，江湖就是江湖。”听雨楼主一听，稍感诧异，却微笑道：“陆大人真是文士。”
陆文仲目中寒芒一闪，转而回归平静，转过头来，道：“毕竟圣上容不下江南堂和听雨楼啊。”
听雨楼主一惊，正待纵身而起，却觉心口一凉，便动弹不得。陆文仲从桌下收了横笛，喝口茶，道：“圣上怎么可能让徽钦二帝南归呢？可怜了你们这些江湖人，不懂庙堂之事。”说着便起身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整了整衣衫，下了吟月楼。可惜听雨楼主再也听不到陆文仲的话了。江湖人毕竟是江湖人，他们不懂政治。
四、小楼一夜听春雨
天气晴朗，湖面上游人如织，正是出游好时节。陆文仲一个人坐在船头，吹着横笛，幽怨凄苦。蓬中坐着一白面人，独自小酌，长久悠悠道：“都办妥了？”
陆文仲没有答话。
沉默许久，他突然开口道：“回去告诉圣上，我没有负皇命。”言罢，便纵身一跳，入了湖中，再也没有出来。
舟中人见陆文仲跃入水中，等待许久，未见尸体，知其必是遁水而逃，但他却并不担忧，因为陆文仲再也无法重现人世。一日之后，宋高宗布告天下，翰林陆文仲私通金人，同江南堂堂主宗小楼谋害听雨楼楼主于西湖，株连九族。
陆文仲见到告示，会心一笑，顶着斗笠消失在山林里。他知道，皇上命他杀死听雨楼主不过是借刀杀人。而宗小楼则必定是被皇上传了假消息，以为听雨楼主同自己私通金国，因而才西湖出手，准备暗杀自己。陆文仲心中凄楚，有些心灰意冷，他知道，可怜了那些正直的江湖人，作了谋事者争权夺利的俎上肉。
但是
——这就是江湖。
只是，陆文仲后来才知道这个道理。
完稿于2012年5月9日
江湖就是江湖。
没有人知道江湖怎么来，也没人知道江湖最终走向何处。你在江湖，但身不由己，没有人可以逃脱，有人就有江湖，哪怕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所以，我知道，你定然了解这个江湖，虽然你我心中的画面不同，但你我都是江湖人。有人有江湖，就会有轶事，而今天我们所要说的，就是一件旧事，它的开始一如平常。
它的开始有一场雨。
没有狂风，没有骤雨，而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
一、宗小楼
宗小楼并不魁梧，当然就不高大，因为他已经是个老头了。春天的雨，柔顺温和，少凛冽，而更兼江南圆润。宗小楼披着蓑衣，顶着斗笠，慢慢划着湖上扁舟，不急不缓，宛如春雨。船头也有一个同般装束，蓑衣斗笠，只是较于宗小楼要魁梧高大。他雨中垂钓，更添几分雅趣，然而他的渔具并未入水，正若姜太公临溪垂钓。
一叶扁舟，徐徐缓缓。
过了良久，船头那突然开口，缓道：“再绕两圈吧！”咋听声音，便知此人年纪尚轻，却是饱经沧桑，言语中自然流露出一股沧桑，敦厚沉着，浑厚遒劲，刚中带柔，柔而不弱。宗小楼转过身，目中疑惑，须臾之后，方才询问道：“客官，我们已经在湖中绕了有十几圈了，恁的还要如此转下去么？”
那人荡了荡鱼竿，只见离水面仅有寸许的鱼钩掠起一阵风，是水面荡开涟漪。他抬起头，看着湖岸，目光如刀，一柄刚刚出鞘的刀。双眸却在一瞬间掠过一丝阴霾，神情凄苦，然而转瞬又归为平静。原来此人正是江南听雨楼楼主，只因前些日子，收到了皇上密诏，遣其护送重臣陆文仲北行，因而才有了今日之约。只是自接到密诏，听雨楼主便心生不安，淮北金军正直趋而来。大敌压境，陆文仲却偏偏此时北上，因此心中不免怀疑陆文仲有通敌之嫌。然而，密诏却是当今圣上亲信薛公公亲自送来，乃皇上亲笔疾书，更不会有假。尽管如此，听雨楼主却依旧惴惴不安，心神难宁。
回想到这些，听雨楼主一皱眉头，沉声道：“接着绕吧。”宗小楼闻言蹙眉，并不言语。二人相继沉默，只闻见船橹轻轻扫过满池皱水，波浪微微荡开去，留下兮兮哗啦声。雨滴打在乌蓬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令人心生哀怨。天空愈发阴沉，一股压抑慢慢袭来。
如此这般，扁舟绕湖而行，直待日近晌午。听雨楼主所等陆文仲依旧未见踪影，因而心中添些焦虑，手中鱼竿也略略抖动，不似先时那般沉稳。此刻，宗小楼也有些不耐烦，因而口气稍稍抬高，又一次道：“客官，这都晌午了，还要转下去么？”
听雨楼主闻后，长久未言，静默里收了渔具，抖了抖蓑衣，震去雨水，转过身来，向蓬中走去，缓道：“回吟月楼。”
宗小楼心喜，登时手上用力，撑开扁舟，朝岸上不远处一栋小楼划去。此时，雨方歇，湖面水汽漫天，氤氲了他们的身影。
二、听雨楼主
远处，幽幽飘来一缕笛音，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在嘈嘈切切的雨声里，越发有些凄楚。听雨楼主停到笛音心头一震，将脱下的蓑衣随手披在身上，来到船外。宗小楼则正将手中船橹扶起，瞧着不远处。听雨楼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隐约可以瞧的出一叶扁舟的轮廓。听雨楼主咳了一声，沉语道：“迎上去。”宗小楼也未答话，摇起船橹，缓缓迎去。片刻之后，扁舟相迎，便见船头立着一着青衫文士，手中横笛，正走出曼妙笛音，如梦似幻。那人合目吹奏，风撩起青衫，飘飘然如羽仙，实在令人歆羡。
听雨楼主心知此人便是自己所等之陆文仲不假。待到二船相擦而过时，听雨楼主才欠身抱拳作揖，振声道：“陆大人。”青衫文士闻言，收了横笛，瞟了一眼听雨楼主，微微一笑，欠道：“楼主久等。”
听雨楼主哈哈一笑，双肩一抖，身上水珠簌簌落下，摇头道：“大人言重，折杀在下了。”青衫文士却不作歉意，神色倨傲，遥望远空，长声道：“时近晌午，正该用餐。楼主，我二人何不去那吟月楼小酌几杯？”听雨楼主闻后，内心担忧此次北行，又担心陆文仲人身安全，一时语塞，支吾良久，不知如何是好。陆文仲却不晓得听雨楼主所思所想，早已吩咐船家掉头向吟月楼荡去。宗小楼瞥了一眼，见听雨楼主面露无奈，也不言语，径自随陆文仲一舟朝那吟月楼划去。
二舟慢悠悠驶过满是水汽的湖面，几近湖岸。宗小楼起先还荡的快些，后来，听雨楼主却让他缓缓划，因此同陆文仲那船就拉开了距离。待到陆文仲人上了岸，听雨楼主瞧了瞧船到湖岸的距离，心中盘算一会儿，才无力的说道：“船家，停船。”宗小楼一愣，将手中船橹一收，转身道：“怎么了客官？”
然而，宗小楼的话还没完全说完，便见人影一闪，面门受了重重一拳。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荡了开去，向湖中落去。听雨楼主得意的哈哈一笑：“宗小楼竟然也做起了船夫，在下面子够大啊，真是不可思议。”宗小楼闻言，知其识破了自己身份，空中身形一转，袖中软金钩一抖，霎时射向扁舟。借着软金钩，宗小楼身如流矢，射向小舟，左手一拳打在船头。船身因宗小楼这一拳，一时荡来荡去，听雨楼主有些站立不稳。
宗小楼一拳击在船头，船身登时斜斜翘起。听雨楼主借力，纵身跃起，双脚连环直踢宗小楼胸前。宗小楼只因一时落下，无处借力，竟真真受了听雨楼主两脚，胸中一热，吐了一口鲜血。好在宗小楼功夫不弱，手中软金钩借势一抖，缠在听雨楼主左脚，金钩咬住其脚背。听雨楼主受痛不住，手上加力，拳掌霍霍，砸向落在水中的宗小楼。宗小楼口中腥瑟，愤道：“想不到听雨楼主也会通敌。”话未尽，听雨楼主双拳已到，宗小楼赶紧抬臂招架。听雨楼主呢喃一句，宗小楼却听不清楚，但闻“咔哧”一声，宗小楼顿时感到一阵钻心的痛自臂上传来，心知胳膊已然折了。
臂上一阵剧痛，宗小楼慌乱中右手一抓，扯起天山金蚕丝，猛地一拽，立时手上鲜血淋淋。而那缠在听雨楼主左腿的软金钩一紧，从听雨楼主脚背上撕下一块皮肉。听雨楼主受痛，腿上一软，站立不住，身子向前倾去，正向宗小楼身上跌去。宗小楼心中惊诧，赶忙抽了身上匕首，向听雨楼主迎去。听雨楼主心惊，眼见就要撞上匕首，心想此次真是必死无疑，手上却不停动作。但见听雨楼主右手一伸，摁在刀尖，短刃贯掌穿过，顿时鲜血淋淋。听雨楼主忍住剧痛，右臂用力，将匕首稍稍右移，刺入自己右肩。宗小楼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听雨楼主竟能如此。只在那一瞬间，听雨楼主的左掌便击在了宗小楼喉结上。但闻宗小楼嗯哼一声，身子慢慢沉入水中。
听雨楼主同宗小楼的身体一同沉入水中，挣扎片刻，方才爬上小舟，脚上软金钩并未遗落，反倒挂着，缠的非常紧。听雨楼主软在舟上，喘息良久，将软金钩收在手中，端详良久，心道真是难得的宝器。体力恢复过后，听雨楼主才自己荡着扁舟向吟月楼划去，留下水面上淡淡血痕。
三、陆文仲
当然，听雨楼主再次来到陆文仲面前时，全身满是伤痕，血淋淋。陆文仲盯着听雨楼主看了好一会儿，才悠悠道：“你受伤了。”听雨楼主一瘸一拐的来到桌边，小心坐下，道：“对，宗小楼死了。”
陆文仲并不惊讶，反而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恩”，目光冰冷，令人不安。听雨楼主瞧了一眼，心想文士就是文士，不知江湖险恶，遂也无心应了一句：“对。”而后，二人相视默言，各自揣度着自己的事情。
陆文仲点了店中美味，且要了一壶美酒。听雨楼主心中烦闷，不愿开口，二人便如此相对小酌，无奈的用起了佳肴。待到餐毕，陆文仲同听雨楼主又默默喝了一壶清茶。此时陆文仲方才搅动了冷寂的沉默，道：“楼主可知江南堂？”
听雨楼主闻后，抿一口清茶，压住胸中腥瑟，道：“知道。”
原来江南堂同听雨楼一般，皆是江湖中一大势力，对抗北方武林中，起到了巨大作用。皆是钦宗在位时扶持建立，因而颇受皇家信任。
“那么宗小楼自然也就知道了。”
“江南堂堂主。”听雨楼主淡淡地回了一句，正如一场大战后的平静。
陆文仲微微一笑，道：“楼主追随圣上几载？”
“十又五载。”
“好久了啊！”陆文仲听后，感叹道，“真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啊。”
听雨楼主淡淡一笑，不作言语，轻咳一声，悠悠喝了口茶，目光悠远，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回忆起那些往事。回忆起过去，听雨楼主不免身材飞扬，露出几丝满足，笑意更加浓了。须臾之后，他回过神来，才道：“陆大人，何时动身。”
陆文仲并不答话，而是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目光转向窗外，幽幽道：“朝廷就是朝廷，江湖就是江湖。”听雨楼主一听，稍感诧异，却微笑道：“陆大人真是文士。”
陆文仲目中寒芒一闪，转而回归平静，转过头来，道：“毕竟圣上容不下江南堂和听雨楼啊。”
听雨楼主一惊，正待纵身而起，却觉心口一凉，便动弹不得。陆文仲从桌下收了横笛，喝口茶，道：“圣上怎么可能让徽钦二帝南归呢？可怜了你们这些江湖人，不懂庙堂之事。”说着便起身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整了整衣衫，下了吟月楼。可惜听雨楼主再也听不到陆文仲的话了。江湖人毕竟是江湖人，他们不懂政治。
四、小楼一夜听春雨
天气晴朗，湖面上游人如织，正是出游好时节。陆文仲一个人坐在船头，吹着横笛，幽怨凄苦。蓬中坐着一白面人，独自小酌，长久悠悠道：“都办妥了？”
陆文仲没有答话。
沉默许久，他突然开口道：“回去告诉圣上，我没有负皇命。”言罢，便纵身一跳，入了湖中，再也没有出来。
舟中人见陆文仲跃入水中，等待许久，未见尸体，知其必是遁水而逃，但他却并不担忧，因为陆文仲再也无法重现人世。一日之后，宋高宗布告天下，翰林陆文仲私通金人，同江南堂堂主宗小楼谋害听雨楼楼主于西湖，株连九族。
陆文仲见到告示，会心一笑，顶着斗笠消失在山林里。他知道，皇上命他杀死听雨楼主不过是借刀杀人。而宗小楼则必定是被皇上传了假消息，以为听雨楼主同自己私通金国，因而才西湖出手，准备暗杀自己。陆文仲心中凄楚，有些心灰意冷，他知道，可怜了那些正直的江湖人，作了谋事者争权夺利的俎上肉。
但是
——这就是江湖。
只是，陆文仲后来才知道这个道理。
完稿于2012年5月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