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折•归家
江南的雨不似别地,落下来总是另有一番滋味。是苦,是甜,是愁,抑或是凄清,也无人说得明了。
青石板路蜿蜒绵长,若暗夜微明的灯火,引领人归。听那知倦的子规扑腾沾湿的羽翼,莫不也是“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地叫着。
“明儿,你回来了。”昏暗的屋内,榻上独自躺着个人。干枯如柴般的手臂微抬,颤抖着向门外轻招。细看他的面,那还认得清容貌,纠结在一块儿,骇人的狰狞。定是火后留的伤。年纪也已暮了,只残存一口气。
一身素衣的女子穿过斑驳的木门,提着剑,怔怔地来到榻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明儿,这次,可见着他了。”榻上的人声音嘶哑。
“爹,明儿没用,明儿不孝……”素衣女子忽地哭倒在地。
“乖孩子,别哭。爹早就猜到,你定是下不了手杀他。你还不信。从小就种下的情根,哪能说断便断了。”
“不,不是,不是!”素衣女子攥紧了拳,绝望地摇头,却硬是甩不去脑中那张明晰的脸。
“明儿,就算你骗得了自己,也骗不了爹爹。爹可看着你们从小长到大。你早知十年前,他是中了龙鹰教的蚀心术才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来。胧明,你可曾想过这十年来你为何苦苦纠缠,非要寻他报仇不可,你问问你自己,莫不只是为了听他一声歉,亲耳听听他解释罢!”
地上的女子已泣不成声。
“你记着他,胧明,一刻都未忘过。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咱们叶家世代守护麒麟的三间宝物,这么多年,已经够了!到了如今这般田地,便就此作罢吧!你娘已经死了,还有你弟弟,还有叶家上下那么多人,爹不想你再为着这仇断送了你一世!”榻上的人剧烈地咳嗽。素衣女子突然惊起,握着她爹的手,胸中巨大的哀痛迫得她说不出一句话。
“冤冤相报何时了,胧明,爹知道这十年来你做的一切。江湖纷争又怎会饶了你这丫头。回到他身边去吧,胧明,爹在这儿半死不活的样子,只会拖累你。既见着了他,便往了过去的事,跟他走吧,也算是爹爹最后的心愿……”
素衣女子一振,才从恍惚中惊回过来,却见榻上人手一掠,案上油灯中滚烫的灯油已泼了一床。
火!火!火!觉着满目的火光,素衣女子抱着头尖叫。又是这火,她歇斯底里地喊,想探身,床榻早已被火淹没,近不了一点。
“爹,爹,不要、不要丢下胧明一个人……”
“走吧,胧明,听爹的话,回他身边去。你若是不去,便是不孝!爹走了,你不要再回来了……”枯柴一般的手缓缓移至心口,用尽最后一丝力振断了垂死的心脉。
细雨潺潺。寂静的水乡街巷空空荡荡。旁人略望了无一人,然细看,却有一顶白玉珠帘的轿子,沿着高低参差的斜顶屋宅飞似的掠过。
四人抬轿,皆身手了得。轿侧青衣少年提剑匆匆,健步如飞,细微的脚步声掩在雨中,分辨不出。一行五人风一般的驶过,却仿若无人。
“阁主,这究竟是要去何地?”青衣少年听着轿内断断续续的咳声,再也忍不住,终于开口问道。
却无人应。咳声更加剧烈。水湿气的四周突地漫了一丝血腥味。
“阁主!”青衣少年侧身惊呼,于是听见珠玉轿帘清脆的声响。里间的人伸出手,微微前指,带过一丝隐约的血迹,继续咳嗽。
“蓝……蓝生,停轿,快停轿!”静默了好一阵。一行人拐过幽静的街巷,才转过弯,轿中就传来急切的吩咐声。
如雨燕息檐,玉轿停妥,悄无声息。蓝生眯眼望着深巷中朦胧的素白身影,攥紧了剑。
轿中的黑衣公子撩起珠帘探出身来,接过蓝生手中的素伞,指微松,跌落了一方被染的鲜红的丝巾。(旅游景点乱扔垃圾,罚款)
雨帘中的人影渐渐清晰。提着剑,脚步跌撞。长发散在身前,垂落至腰,素颜朝天,面若死灰,袖口火耀的痕迹微微泛黑,落魄至极。
“明儿……”黑衣公子揪着心口。他急,这身子却不许他快步。然却管不了这么多,硬撑着运功,倏忽迈步,飞身过去,盯紧了已在面前的素衣女子。
女子停下沉重的步子,抬头望,紧绷的心弦猛然一松,泪便扑扑地落,和着这雨,他却看得清清楚楚。
“哥哥,胧明没有家了……”啪的一声,剑从指间滑落。素衣女子伸手环住男子的腰,倾身跌入绢织的黑衣之中,应和着莫名涌动的心安,静静地闭上眼。
“胧明。”素伞从如玉的指间飘落下来。他抱紧她,死死地扣住她的肩她的腰,仿佛能听见她体内骨头细微的撞裂声。他不松,像是融她进身,万般的不肯再放。
浑身的潮漉沾湿了他的衣。嗅她身上熟悉的兰香,譬若幼时初见,守在床头执手拭汗。盈盈素袖,粉雕玉琢,言笑晏晏。
泪若断了线的珠子,不停。
他看着她。这一切,可真?她是这般的触手可及。若寻回了过往的海誓山盟,花前月下,执手相偎,寻回了三生石上散落一地的旧的精魂。他终于相信,天也是会眷他了,便更不能放手。
“明儿别怕,哥哥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