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里，任平生变得有点奇怪。
上课偷偷看他，他发现了我，不再像之前那般使眼色叫我认真听课，而是熟视无睹。在走廊上装水碰见，他更加是装作一副看不到我的样子，每次都只是淡然走过，一言不发。体育课上，我约他自由活动的时候在观众席后面坐坐，他却微微蹙眉，“我等下要搬运动器材。”
这让我一下子适应不过来，我就像是一夜间失去了玻璃鞋和魔发的灰姑娘，而且是猝不及放，也不知所以。
疑惑和郁闷了三两个星期，任平生请了一周假。窸窸窣窣听到班上的同学说是家里出事了。我听到后，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前段时间对我的忽然冷淡，就是因为家里出事了？
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找他。

任平生出现的时候，我觉得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他拉着他那辆自行车，穿着竖条纹的长衬衫，微微发白水洗牛仔裤，白色球着装也平常并无异样。脸上表情同样是惯有的淡然自在，但眼神却没有正视我，反而像是……闪躲。
他看到我，也是眼神里带着打量，缓缓走向我，“方七。”
我“嗯”了下。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见他了，他变瘦了，下巴变得尖尖的，眼眸下的乌青也很明显。我刚张口想说“你瘦了”，他先说话。
“还给你。”
他递给我的是半个多月前送给小一的迪士尼长发娃娃，我讷讷接过，并不说话。
“小一不喜欢这样的东西”，他顿了顿，“放着也碍地方。”
我垂下眼睛，“哦”了声。
“以后……少来这边吧，被周围的熟人看到不好解释。”
“任平生，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尽力压抑住微微颤抖的声音。
“我没事”，他的眼神失去了以往的光彩，“别问了。”
“任平生，没事的，有什么就直接说。”我勉强还能微微笑着。天知道我把手中的迪士尼娃娃抓的多么紧。
“方七。”

“嗯？”
“我们以后”，他别过头不看我，“还是当同学吧。”
“……”我咬着唇。
“对不起。”

原本残留的夕照已经完全消散，仅存的暖色就是从家家户户里颤抖着的灯火传出来的。我蹬着车的速度比来时慢了好多，而且好几下都碰到别人的汽车，还被人骂“带不带眼上路的”。一路到家，脸颊都是湿漉漉的。
我的背影，很丑吧。

莫名其妙的分手，说实话，这让我恍惚了很久。
为什么呢？我做错了什么？我哪里不好？还是说，任平生早就想终止这场游戏？
很多次，课堂上看着任平生的背影，或者是课后他替一些女生解答问题，在走廊上碰面，我就很想问他。但每次感觉到他目光即将转过来，我就条件发射般马上转开。
我不是高傲，只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正处于情绪低落状态的人，很失态吧。

又是一次月考结束，这次我发挥平稳，成绩也显示出了自己的实力。其实也即将期末了，按照老规矩，排名可是直接关系到下学期班级的编排。
忽然的是，班上进行了最后一次调位。班主任说是为了调整学习状态。平时和同桌黄丽文讲话并不多，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其实很可爱的，即使平时上课偶尔打下瞌睡，课后还是很认真地做作业（虽然做着做着也会睡着）……
调位前的一天，我特意买了些糖果给她。她一脸的惊喜，笑得甚是灿烂，“噔噔噔”缓缓拿出一瓶牛奶。
看到这熟悉的牛奶盒，我不由得愣了下，但很快就回复过来，“丽文，谢谢你。”我想了想，继续说，“以前，都好少跟你聊天……我这个人比较闷，都不怎么会说话…还好你性格开朗，所以这学期过得那么开心……”
“七……”，怎么感觉她有种双眸凝泪的感觉，她搔头，“其实…我没那么好啦……额，……其实、呃那个……”

“你是跟任平生谈恋爱是不是。”
我愕然。
接着丽文将那天她忘记了值日，一放学直接冲出课室，那好了自行车的时候忽然想起，其实折回课室了。但她还没走到可是门口就看到了我和任平生正在打扫，正当犹豫着要不要进来的时候，却发现了化学课代表就站在课室门口看着，手里还攥着拳头……
“小七，对不起，现在才跟你说……我是怕你觉得我多事。”
于是，我又开始陷入疑惑和迷茫的状态。
直到新同桌来了，我还处于乱糟糟的情绪里。

新同桌是个男生，名字叫匡宝。平时活跃的很，大家有事没事都爱“宝宝，宝宝”喊他。我看着他接近一米八的高个子，真的叫不出口，都只叫他全名。不过以我的个性，我们之前甚至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一来到新位置上，他倒是很热情，说起话来滔滔不绝。
“方七！哇啊！我居然和你同桌诶！”
“太好啦！我的数学有救了！”
“方七你喜欢吃什么零食？我买些回来放着，上课下课我们一起吃！”
“方七你怎么一脸感伤的样子啊？是不舍得丽文吗？其实她也才隔着我们三派位置啦~啊嗨~丽文~”
随着学习的紧张，以及各种学习规划的繁忙。我渐渐也不怎么想了，或者说大概也得出一个事实的轮廓了，——任平生一开始就是为了用我来挡住化学课代表。就这么简单吧，还有什么好想。
况且现在，我坐第四行列中间偏后，他坐在第一行列最后一排。收作业分小组讨论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交集，我又何必独自感伤呢。一切恢复原状，也不是很难吧。

接下来的日子，在体育课我总是偷偷摸摸地完成匡宝托付给我的“重任”，——将一件和他当天相似的衣服裹在包里带过去。好死不死，那天趁着教室都没人了我塞衣服进包里，任平生折回课室。
看了他一眼，心里竟莫名的慌乱，但我还是没说话，继续低头整理，备换的衣服，匡宝的衣服，匡宝的水瓶（之前他喝碳酸饮料我说这是慢性自杀就开始赖我拿盐水了，这家伙一下课就发疯了那样跑掉根本就是赖着我帮他拿水！！！），纸巾，毛巾……完毕。
窸窸窣窣一阵子后，终于整理好，却发现任平生全然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
我偷偷瞄了他一眼。发现他正表情痛苦地伏在桌子上。
我连忙走过去，“不舒服吗？”

他眉头紧紧皱着，抬眼看我，点了点头。
“要不要扶你到校医室？”校医室这种开门时间诡异的地方，我也知道不可靠，但只能到那。
“好。”

“七……你别哭……”
谁哭啊，有什么好哭的。不过是被人骗，不过是被喜欢的人玩弄……
“很痛吗？对不起，对不起啊。”他反反复复就这句话。脚步紧跟我身后。
我没理他，他一路跟着我。上课铃急躁地响起，我也快步跑回课室，得赶紧来到操场上体育课。走到通往教学楼的林荫小道上，任平生终于按捺不住了，一下子挡住我面前。
“方七。”
任平生忽然的拥抱让我眼里的泪水又增加了几分。
“方七，小一已经离开我了，你不要离开我。”

正是任平生跟我说分手的前一天，小一出车祸去世了。当任平生看到小一苍白的脸全然没有，了血色，他觉得自己简直都不能活了。在小一的房间里哭了两个夜晚。
“你不知道，小一自小就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她不喜欢洋娃娃之类的，居然对我书柜上的四驱车和遥控飞机。”
我看看任平生，他正摸了摸眼泪。
我想起了送给小一的那个娃娃，此时此刻还在我房间的箱子里放着。
“对不起。”任平生忽然道歉，“我不应该发你脾气。但是……”
“那为什么分手。”
“有人将我们的事情告诉班主任了。”

“有人将我们的事情告诉班主任了。”
听到这里，我的心咯噔了一下，班主任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曾经是外科医生目睹过很多堕胎少女，现在教生物，天天跟讲他当年目睹“早恋堕胎少女”系列恐怖故事。没把我们吓得轻。所以他对班上的早恋是持有零容忍的态度……
察觉到我皱了皱眉头。任平生继续说到，“他跟我私下聊，说我作为男生这样对自己喜欢的女孩是在太自私……我想想，觉得也是。和我在一起，你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我想，还是等到我有能力爱你，给你幸福的时候，再和你在一起吧。”
“你怎么知道和你在一起我不幸福……”我低声嘟囔着。
他明显是听到了，莞尔一笑，小梨涡若隐若现。“但是……看到你和匡宝……我就受不了。”
任平生呼了一口气，“我很小气是吧。”

想起往日里我和匡宝的种种事情，我哑然失笑。
“你喜欢上匡宝了吗？”
我摇摇头。
“自从你跟他同桌，我怎么样都觉得匡宝比我好。……我从来都没试过这样的自卑感。”
“你傻。”
任平生丧气地低着头。
“因为匡宝真的……很好。阳光，帅气，活力十足……”
“他的确很可爱。他很爱讲话，讲的话好笑，对人也很热情友好。”
“所以我们很快就成好朋友了啊。”
任平生意外地看看我。
“但是我们只是好朋友”，我搂住了任平生，轻轻说。

在高中毕业前剩下的这些日子，我和任平生都是以很久之前“演默剧”一样的形式相处。面对面的时间甚少，到彼此暗暗的眼神交换就可以找到共同为未来努力的希望和勇气。
总复习的某一天，匡宝忽然愁眉苦脸了大半天。
我动了动他的手肘，“不懂就问我啊。”
他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不是书本的问题啦，是……其他问题，我靠。”
居然动用到脏话，我没有八卦精神，但出于匡宝是考生的特殊身份，我还是多嘴问了他干嘛。
平日里滔滔不绝的匡宝，这回倒是结结巴巴的，“就是……诶，怎么说呢……最近好奇怪，……一看到”，他顿了顿，胡乱抓了抓头顶本来就不甚整齐的发丝，“某个人吧，我就特别来精神，……很开心啦，而且看不到就想念那个人……那个人和别人亲密一点我居然还会不开心！”
“你喜欢上人家了吧”，我嘻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