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宿在你眼瞳里的光
文/南野琳儿

【零】
洛天晴在女生宿舍楼下已经站了十多分钟。
他的存在太过醒目，以至于几乎每个寝室都有人忍不住好奇地站在阳台上往下看。
男生清秀的脸上挂着纯真无害的笑容，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两只手闲闲地插在裤子的口袋里，头发是亚麻色的天然卷，几根呆毛有些滑稽地竖立着。
就像是确认过观众全部到齐的演员般，当围观的人数到达一个顶峰时，天晴将双手拢在嘴边，仰起头对着不知是哪个寝室的方向大声喊道——
“我喜欢你——”
空气里顿时充满了女生们惊讶的吸气声，那份猜测幸福花落谁家的紧张感，还没有化成粉红色的泡沫，就被接下来的神展开拍死在海岸上。
晶莹的水珠化成了一股巨大的冲击波，从四楼倾泻而出。整整一大桶冷水，如同早有预谋般精准地向着男生所站的方向袭去。
以雷霆之势令人措手不及，一招必杀，不留情面。
“哗啦啦啦……”
很多时候生活就像是在鲜活地表演着狗血的八点档，比如眼前就是一场告白被拒、还附送一桶不包邮的冷水替代好人卡的悲剧。
“诶？是下雨了么。” 天晴茫然地睁大眼睛，像是为了确认般伸手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矮个子的女生跌跌撞撞地跑下楼，她气喘吁吁地在男生面前晃了几下才站稳，随后双手合十高举过头，弯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真是非常非常抱歉！”
什么呀，没有等到预想中狂风暴雨般的剧情发展，这个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主角光环的弱气女生，让围观群众不禁萌生转台的欲望。
女生缩了一下脖子，低头扯着自己的衣角，“是……是因为那个挑战啦。”
“其实我也是。”男生正了一下衣领，一改刚才无精打采的样子，他神情严肃地开口，吐字个个斩钉截铁，铿锵有力。
“编号0317，我的挑战是在众目睽睽下向着女生楼大声告白。”
女生非常配合地挺直了腰杆，“编……编号0445，我的挑战是对前来女生楼下告白的男生泼一桶冷水。”
喂！这种把校园爱情故事突然转变成谍战片一样的对白是什么啊！

【一】
夏筱暖会参加“梦工厂”社团完全是缘于一个意外。
已经不记得当初是出于怎样的冲动，才能在墨镜社长不怀好意的微笑中画押般地签下了合约。等到热血散去，她看着白纸上那几行刺目的字，双脚不争气地开始筛糠般地发抖。
【完成十项不可思议的挑战，就实现你的愿望哦。】
第二天午休的时候，筱暖在学校对面的汉堡店看见了昨晚被自己泼水的男生。天晴坐在靠窗的位置，单手撑着头，正在阖眼小酣，渐渐地，越来越沉的脑袋响应着地心引力的召唤，顺着手臂滑了下来，“啪”地一声重重地敲在了桌子上。
男生睡眼惺忪地醒来，揉了揉发红的额头，涣散的目光在扫到筱暖的身影后突然变得清晰。
“啊！你是……”
筱暖看着他清澈如一汪泉水的眼瞳，愧疚感不禁如同冲破闸门的洪水般占满了胸口。她正想垂下头默默匿走，却看见了谜一般的景象。只听汉堡店店主大声宣布午间十二点的到来，天晴“蹭”地一声从座位上跳起，疾步跑向柜台。筱暖就这样远观着眉目清秀的漂亮少年，抬起略显纤瘦的手臂，将一只三层巨无霸双倍芝士的汉堡径直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她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天晴便以风卷残云之势将面前的食物清空，留下一叠白得刺眼的餐盘。
真没看出来，他的胃袋与黑洞无尽相连。
“本店今天举行的大胃王比赛由这位同学夺冠，奖品是最新出炉的全家福套餐一份。”筱暖仰起头看见天晴在热闹的掌声里咧嘴一笑，伸手比出了胜利的V字。
“第五项挑战，完成。”
筱暖还来不及从惊讶中回过神，天晴便兴冲冲地向她招手，示意她进来一起分享自己的战利品。
“我弄丢了我哥哥最想看的演唱会的门票，所以……”谈及参加活动的初衷，女生低头对着手指。
“和我一样欸……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啊。”
“可是好多事都违反校规呢。”女生不安地绞衣角。
天晴打了个哈欠，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社长说总是循规蹈矩很没意思，要趁着年轻，尽情地做一些叛逆的事。”

【二】
周四下午，筱暖被语文柳老师叫去了办公室。
“筱暖啊，你真的不打算参加这次的作文比赛吗？”
“我……我不行的……”筱暖缩了下脖子，“全国性的比赛呢，我怎么可能有希望……”
看到柳老师无奈地摇头，筱暖将脑袋垂得更低。
成绩平平，相貌平平，又有着木讷懦弱的性格，夏筱暖从来就不是众人关注的对象，平凡得犹如空气，甚至教师节回访以前的任课老师，都被指着半天愣是叫不出名字。
不仅如此，从小到大，她似乎从来都没体会过成功的滋味。
学过钢琴，考级失败，学过绘画，作品平庸，写过文章，比赛无缘参与奖，表演过集体舞，同手同脚，忘记动作后提前下场。中考闭关修炼，结果还是只进了最普通的高中。
筱暖默默地叹气，不记得有过多少次了，奋战多夜的准备换来与付出不成正比的结果，不记得有过多少次了，满腔的希冀最终化为无尽的失落。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跳得越高，摔得越痛。
于是，筱暖想，不去做就是了，不去做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筱暖也知道，自己这种性格，说好听点叫做“节能主义”，说难听点就是玻璃心的缩头乌龟。
走出办公室，筱暖选了一条偏僻的路回教室，却在拐角看见这样的一幕——
“洛天晴同学，这是我亲手做的蛋糕。”
面容姣好的女生双手捧着食盒，乌黑柔顺的长发，发稍垂在白色的制服肩上。筱暖认得她，是戏剧社的台柱伊雯。
天晴像是在逃避般将目光投向别处，用手抓了抓脑袋，“唔……真不好意思，我好像一吃甜食就会全身起麻疹。”
好牵强的借口，筱暖不禁暗叹。
待到伊雯终于抵不过推脱，黯然离去后，天晴往墙角的方向径直走来。
“夏筱暖，你怎么在这里？”
那一刻，筱暖忘记了自己偷窥者的身份，忍不住泪流满面，终于有人在第二次见面时，不是以“诶……你叫什么来着”作为开场白了。

【五】
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月，月考成绩公布，尽管加大了学习的火力，筱暖依然考得全军覆没。
放学的时候下起了雨，筱暖没有带伞，也不想回家，独自在教学楼通往劳技楼的走道里闲晃。冷不丁踢到了一团东西，女生吓得深吸一口气，看清后发现如同路障般横亘在走道间的是熟睡中的天晴。筱暖不禁失笑，在何时何地都能睡着也可以算作是一种特异功能吧。
她在他身边坐下。整条长廊只有这一段开了灯，明晃晃的光照亮了天晴的半张脸，其余的都掩在阴影与发丝中了，筱暖小心翼翼地凑近，目光勾勒着他脸上每一处的棱角轮廓。
天晴的眉毛皱了皱，迟缓地睁开眼睛，筱暖匆忙将头扭到另一边，心跳抑制不住地加快。
洁白的墙壁被画上了大片的涂鸦，想来应该是男生为了完成挑战的杰作。
筱暖想起自己的第八项挑战也是在学校墙壁上涂鸦，于是拿起了脚边的喷漆开始创作，随意地起了一个话题，“天晴学过画画吗？”
“是啊。”
“真好啊，画画好，还会跳舞。”
男生用手指抓抓头发，“哈哈，当个漫画家可是我小时候的梦想啊。”
“梦想啊……”
筱暖放下喷漆，抱起了膝盖蜷缩成一团，过了很久都没有说话。天晴侧过脸看她，女生的头低低地垂着，晶莹的水滴顺着鼻尖缓慢地滴了下来。
“其实我以前，也不是没有努力过。”
“欸？”天晴不解地向她颤抖着的肩膀伸出了手，听见女生断断续续分不清是抽泣还是呢喃的轻语。
“并不是没有努力过。”筱暖轻声重复着，紧握的拳头松开，又再次握住。
也许是因为外面沙沙的雨声为这块狭窄的走廊增添了港湾的氛围，也许是因为身旁少年柔和的五官线条散发着亲切而友善的气息。
——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想说给你听。
平凡，怕生，毫无存在感的自己，曾经也试图变得优秀，变得耀眼。
尽管天资并不聪颖，别人花一小时做到的事情，她要付出三小时，却还是咬咬牙，笨拙而艰难地追逐着大家的脚步。经常忙着忙着就没空吃饭，头痛欲裂地看着书不肯去睡觉，然后心里会有一点小小的慰藉，觉得是不是自己这么努力了，上天或许就看得见，或许多眷顾一些，或许能让她成功一些。
可是，金灿灿的奖状，万众瞩目的荣耀，那都只是筱暖梦境中才出现的情景，现实里堆砌的只是一句句以“很遗憾”“很可惜”开始的话语。
梦想似前方万丈高楼，现实只是脚边低矮砖房。
甚至在办公室外听到过老师的评论。
“夏筱暖啊，努力是努力，成绩就是温吞水。”
“没办法，没有天赋啊。”
有意无意的话如同带着尖锐的刺，一针见血的疼痛。
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好在还有新来的语文柳老师非常欣赏她，将班里参加全市作文竞赛的名额给了她。
——筱暖也可以试试看哦。
因为善意的鼓励点燃心里小小的希冀，也曾彻夜不眠地积累素材备战，最终发现作文比赛获奖的名单里依然没有她的名字，连参与奖也没有。
现实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地昭示出内心骄傲的底气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从那天起，女生的记忆就像是装了一张过滤网，把别人的肯定划为对自己善意的安慰。然后她将某些微妙的悲伤情绪放在阳光底下的放大镜下，一直到冰冷的挫折主宰了整个世界，为自己刻上失败的烙印。
就好像，接受了最残酷的凋零，才能不因肃杀的寒冷而感到难过。
“我就是这样，很窝囊吧。”筱暖将头埋进臂弯，“一想到无论我多么拼命，别人只要几个字就可以轻易地否定掉了，就会害怕得不敢去面对呢。”
天晴起身走到她身边，蹲下，手搭在膝盖上。
“可是我觉得，提出否定的，就是筱暖你自己啊。”男生顿了一下，“没有人可以真正地给别人下定义，除非你自己就这样相信了。如果听见‘你不行’这样的话，还是会感到生气，那就继续往前走吧。”
感觉到细长的手指在自己的发丝间徐徐抚过，像是试图传递出抚慰的情绪，筱暖仰起头看见天晴的脸，琥珀色的眼睛似寂静的海面，披洒着波光粼粼的金色碎片。
“人啊，之所以会进步，说到底就是因为心底的那一丝自尊和不甘心罢了。”
他的眼眸里盛着光，暖到心底。

END.

好啦，大家看完可以说说评论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