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脸,傻兮兮的笑着,边说教边勾手在他肩上胡乱拍着,“我可不记得没教过你这句。”
这次也醉的太厉害了,王濠镜记得,先生的酒量很好,鲜少能见到他喝醉的样子,小心地搀扶着嚷着要对酒对的王耀回屋,为他脱下湿寒的外套,盖好被子,想着要不要弄些醒酒汤来,衣摆一重,回头,那人窝在被子里目光灼灼“不是说要陪着我吗?干嘛去阿鲁?”
“给先生熬些醒酒汤来”他如实应着,不想那人却瘪起嘴“熬什么醒酒汤,就这点酒能把我如何?我还没醉,我还要继续阿鲁!”作势掀了被子要下床去拿酒鼓着脸逞强,王濠镜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长长叹了口气把那人按回被中“先生的酒量,濠镜自然不敢怀疑,只是天寒……罢了,濠镜去给先生温些水来暖暖身子。”
也许是酒的缘故,王濠镜发现自己今天很是固执,稍微想一下便明白,这样紧张在意他的去留,无非是想……
衣摆被他用力攥紧,王耀低下头似乎在忍耐着什么,良久,一声长叹,慢慢松开了手抱膝坐着,把脸埋进臂弯里,闷声说了句什么。
似乎提到了他的名字。
轻轻唤了他一声,他便又重复了一句,声音依然是闷闷的,但足以让他听清。
你不是我的濠镜。
他有些惊诧,这是完全在意料之外的,有些不解的看着他的兄长,温声劝着“先生?先生若是醉了,就先休息吧,濠镜就在先生身边。”
“你不是我的濠镜!”王耀猛的抬起头来,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满脸通红挂着两条晶亮的泪痕,胡乱用手背抹着,王濠镜被这一吼怔住了,握住那人的手,试图解释“先生醉糊涂了,濠镜就在这里。”
下一刻手被狠狠甩开,平日里随和可亲的王耀此刻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固执的一遍一遍重复着“你不是濠镜!我的濠镜可乖了,你不是,你不是他!”
这样的情况让他十分为难,有些懊悔自己之前的固执,面前的兄长又哭又闹,他竟束手无策。
“濠镜呢?他一定是不想回来了……都怪我……我明明答应了他的……他一定讨厌我,不想回来了……”哭闹渐渐变成了低泣,抱膝的双手握成拳微微颤抖。
他轻轻为那人抹去泪痕,低声安慰着“不会的,他一直挂念着先生,怎么可能不会来。”
“真的?”安慰似乎起到了一定作用,王耀睁大有些红肿的眼睛,努力破涕为笑却牵扯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容,卡到一般,又迅速弯了下去“你骗我!我明明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晓梅,嘉龙,还有濠镜,都被带走了!我连家人都丢了,我还有什么!”
是的,经历了这许多,他已经不是那个毫无畏惧的王者了。他嘶吼着,平日温润的声音此刻就像一把粗糙的钢刀骤然划破玻璃板,混杂着绝望凄厉,字字戮心“濠镜,为什么濠镜也带走!”这百年来他问了不止一次,可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王濠镜也有些恍惚,似乎看到了儿时的自己,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张薄薄的,令他窒息的条约,白纸黑字冷得陌生,锋利的运笔生生刺痛了双眼,他像不小心触到了什么极为污秽的脏污一样狠狠丢弃着不甘接受的命运,疯了一般地奔向曾经富丽堂皇的宫殿。一路上布鞋踏过精瓷珍宝的碎骸,跌跌撞撞不知摔倒过多少次,推开残破的门却看到极不愿相信的情形。
太深刻了,即使到了现在,一闭眼还是能完整甚至丝毫不差想起——散乱的长发盖住脸庞,身形削瘦仿佛是一触即破的幻境,干瘪的双唇开开合合努力想让声音温和些,喉咙传出的却是支离破碎有些古怪的声响,他木然看着那人靠近,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这幅样子哪里是他熟悉喜爱的阳光,分明是幽冥地狱走出的鬼卒无常。
喉咙里咕咕的发出些声音,似乎在苦笑,转身背过他,将他的命运血淋淋地钉回那张纸上。
王濠镜也有些困乏了,揉揉额角,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三七分掉下几缕,掩藏得精致完美的疲态被暴露出来,而王耀似乎被触到了关阀,絮絮地将那段灰暗的过往一点点倾吐出来。
“濠镜……一直陪着我的濠镜……我最乖的孩子……哈哈哈哈,那么小,跟小姑娘似得,软软唤我兄长……哈哈……”他自顾自的比划着好似真有个孩子在他怀中“那时我还教他君子如莲,可后来呢?哈哈,我自己……我自己都……”
“香远益清,亭亭净植,莲可谓花中君子,濠镜也要成为像莲一样的君子啊。”那一年花开正好,几只蜻蜓在粉莲丛间飞舞嬉闹,他看得有些痴了,闻言孩子回过神来,有些疑惑的抬头看着自家兄长,那人朗笑着抱起他,绕过别院为他指点。市井繁华,黄发垂髫怡然自乐,锦衣公子吟赋高歌,桃面少女在红帐后敲着牙板唱尽相思……温馨不过,和乐不过,可那都不是他口中的君子,但此时孩子哪里听得进?这样安逸繁华,桃园佳境,也不过如此。
昔已彼时,何顾今朝?
岁月是最无情的刀,淬着让人迷醉的鸩酒,一点一点扎进心窝,如何华美的图景都会被它冲走喧嚣,冲淡颜色,到最后支离破碎。
就像他已不是俯瞰天下的帝君,他亦不是畏缩在兄长身后的稚童。
就像片片凋落的君子如莲,就像已经泛黄甚至掉色的记忆。
王濠镜将喃喃低语的兄长揽入怀中,轻柔的拭去鼻涕眼泪,安慰着“濠镜就在大哥身边。”
其实他早就倦了,君子气度能为他带来什么?众人的交口称赞?后辈的钦慕?可面对外敌来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