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千寻/叁
这日戌时后,海东来撑着一把红伞,走出了海府。因为在南诏处理内卫事务的过程中,身子出了些问题,在土林调息过后,才返回长安。这段时间里,若无要事,海东来在白天都是不出门的,只有在晚上,长安城中的更夫才能看见一道红影,飞速穿过街巷,隐没在月夜之中。
夜空中没有星辰,而明月隐藏在乌云之后,雨则是将下未下。往日的夜晚走在这条路上时,偶尔会遇上同样出来巡夜查宵禁的,身着玄底红边官袍的月霜行,二人碰面后会同走一小段路。有那么几次,相伴在兴化坊畅饮杜康,多数时候则是因各种缘由,闹得有些不欢而散。今日从海府出门,走过了好几条街道,都没有见到那有些娇小却不失稳健的身影,海东来竟觉有些不快,脚下步伐也不知不觉加快了。
巡过几街,海东来刚准备打道回府,转念一想,既然今夜四下无人,又才不过一更时分,还是决定到兴化坊的酒家去,虽今晚无月无星,可惟其独酌,杜康入喉才是生平快意哉。
而位于兴化坊的酒家内,自傍晚时分,就有一出手阔绰的官家女子前来,落座后,她点了酒菜,酒多而菜少,也不需店内小二招待,一直在店内一角独酌。到接近二更时分了,店内其他客人都走了,也未有起身离开之意。
酒家掌柜和店内小二正准备着关门打烊,这时酒家的木门被一阵风吹开,一声吱呀后,店内小二刚想出去请官家女子和来人离开,却见来人一身红衣,手上戴白色手套,手里握着红伞。
这一身赤红的打扮,饶是兴化坊酒家的小二也知道来者何人——莫不是那位人人闻风丧胆的长安无首,血海滔滔的赤帝——海东来。小二战战兢兢,看着那红衣男子的目光在店内扫视一周,最后停在店内一角仍在独酌的官家女子身上,顿时彻底噤了声,匆忙回身向酒家掌柜求助。
海东来自步入兴化坊酒家后,便不发一言,直到看到坐在角落桌上的月霜行。
他缓缓走上前去,只见今夜的月霜行与以往大为不同。她的着装不再是往日那件玄底红边的黑袍官服,而是身穿一袭朴素襦裙;往日,常在头上的官帽也没有戴,甚至连一般女子的发髻也没有梳好,一头青丝只是稍稍挽起,用一个简单的玉簪子随意地固定在脑后,额侧有几缕发丝垂落。往日英姿飒爽的羽林中郎将大人,现正白玉酒杯在手,喝了一杯又一杯,空酒埕堆满了一桌……这模样,就像是借酒消愁般。
“月大人这副模样,海某还是平生第一次得见。”海东来站立着,用听不出什么感情的语气说了一句话。
月霜行喝完了手中的一杯酒,方抬眸,看清了来人。说完话后,海东来便自顾自地在月霜行坐的酒桌旁坐下。月霜行轻笑着回话,“不知海大人口中的这副模样,是指月某醉酒醺醺的模样,还是指月某一身女装的模样呢?”
说罢,便推了一个白玉酒杯到海东来面前,还为他斟满了酒。海东来再看她一眼,拿起酒杯便是一饮而尽,对方才月霜行提的问题不置可否。
这时,酒家掌柜才敢卑躬屈膝地上前,唯唯诺诺地开口,“两位大人……小店今晚到了要关门……的时辰了。”
月霜行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这是今晚的酒钱,我们喝够了,自然会走。”
“可是……大人……”掌柜的还想说话,此时海东来举着酒杯,甩过去一记眼刀,对方顿时噤声,拿起桌上的银子,连同店内小二一起退了下去,顺带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