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啪嗒。啪嗒。
事实上当雨拍打在窗户上时,他还以为是邻居的孩子拿着石块来砸他的窗子。雨水顺着碎玻璃的纹路缓缓落在窗台上积起了小小的一滩。他甚至能从里面看见自己的影子。
他突然会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活了很久,而他今年仅仅只有二十岁。昨天的生日蛋糕奶油的甜腻气味还没从他小小的房子里驱散开来。甚至糊的满墙都是。
清理起来也不是一件小事,他想。还是以后再说。
他曾经也有过要好好活下去的想法,甚至他还打扫了一次房间。但似乎这一切对于他来说都像是用黑白电视放出来的上个世纪的冗长无趣的电影。他觉得这毫无意义。
天好像更黑了,暴风雨要来了。
他坐在窗户前带着戏谑看着街上抱着头逃避雨水洗礼的无辜路人,心里甚至希望雨下大些,最好让他们无法出现在他的视野当中。而在路人之中又分为有伞和没伞的。撑着伞的永远用优越眼神看着没撑伞的,他希望风能吹翻这些伞。
这是自私,他没有否认,至少也有同情。
入夏已经快一个月,虽说难得下雨,天总是会显凉快些。但他还是开着空调。那个发出轰隆轰隆声的空调怎么看都是快要散架能在废品回收站寿终正寝的,可是它依然履行着它的职责。忽灭的小台灯也用了很多个年头,他舍不得扔。有时候他对自己的东西有着疯狂的占有欲,即使这只是台灯。
来回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后,他按耐不住拨通了亚伦的电话。亚伦的声音有些疲惫,他知道亚伦刚刚上完课回来。他什么也没说,而亚伦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响了几句后就消失了。
该死的信号。
现在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坐着或躺着发呆了。
空调丝丝凉气喷吐在他裸露着的手臂上,无精打采的金发妥帖地躺在他光洁的额头。半眯的绿眼睛却是叛逆与狠阙。有人曾经形容过,说他是游荡在草原上放浪不羁的狼。他不可置否。
狼虽是群居,但也是孤傲。
挂了电话,他回过头去看亚伦给他画的画。粗心的快递员把这些画全部压的皱巴巴的像团烂腌菜。即便如此,从画笔间他也依旧能看出作者内心的想法。
他突然间想去见见另一个城市的亚伦。
当他手上已经捏着被雨打湿的纸质车票通过安检的时候,他知道现在他已经没有退路。
车厢颠颠簸簸,他在梦与现实交织中浑浑噩噩度过了几个小时。当他终于挤出车厢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灰色庄严的高楼大厦,灰铅色飘着雨的天。车鸣喇叭的声音让他想起了草场上马的嘶鸣。他像刚刚出生的孩子,手足无所站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他一无所知。
最后他兜兜转转在这里绕了好几圈,伸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司机很不友善地问他他要去哪,他犹豫了一下告诉了司机地址,全市最有名的著名学府。
司机倒是十分老练,方向盘转了几下就到了大门前,却也不客气的要了他将近十美元。
无所谓。他耸肩,然后掏钱。心里却想起了菲利普。如果换做菲利普,他那位脾气火爆的朋友,肯定得气的跳脚。
亚伦站在雨中,没有撑伞,没有说话。眼神迷离地看着远处的雨雾,即使知道他来了也不过懒懒的点头算打了招呼。
“我想,也许上辈子我们是同一个人。只是后来分开了。”
“一个身体住着的灵魂不止我们两个,还有其他人。”
“只是后来我们大家全都变成了人。”
他靠在湿漉漉的栏杆上,也不在意水浸湿他的袖口。
接着是放学时间。铃响过之后,他们看着较为年长的哥哥举着伞牵着年幼的妹妹回家。水浃里印着他们小小的身影。
“你该走了,还有不到三小时天就会黑。”
“……保重。”
他生涩的开口,声音有些嘶哑。他觉得自己好像带了哭腔,也许流了泪。但事实上脸上干巴巴的,除了雨水,什么也没有。
“对了,生日快乐,凯文。”
他抱着亚伦的画坐在回程的车上,不知自己该笑还是该哭。
拿出生锈的钥匙打开生锈的铁门,空调忘记关了。里面空气就像冰窟窿一样无情的寒冷。
他小心翼翼展开画,那是他唯一收到的一张不是皱巴巴的画。画的最低端用铅笔写着一行淡淡的小字,不长,由于下雨已经被洗刷的模糊不清了。
他尝试猜测,但总觉得像是“我爱你”。可他知道亚伦不会爱他,这辈子不会,上辈子也不会,下辈子更不会。
入夜,他关掉了所有的灯。
雨持续了一整夜,彻夜未停。
2
他最近总是想着怎么把房间好好整理一下,却不愿为此付出哪怕半分钟的时间。不仅仅因为他的学业压的他几乎没时间喘息,而且因为从来没有人敲开过他的家门。
整整十八年,他一直在考虑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从孩童时期说起,有印象的只剩下和邻居小孩一起爬树掏鸟蛋。然后步入少年,记忆更少,好像只能记着那个和自己同桌了一年多的女同桌每天坚持给他带早点。毕业典礼那天她哭着说其实她喜欢他三年了,但他只是拍拍她的肩膀拒绝了她的告白。最后是大学。大学开学的那个秋天,他刚在素描本上夹好一片枫叶,就被一片阴影遮挡住了。
一个金色头发的青年靠在枫树旁看他绘画,可他们谁都有打破沉默的打算。周围是令人沉醉的秋天景色,恩爱的情侣从他们身边挽着手走过。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是这个青年先靠近他的,在结束他的绘画之后,结果却是他发出了邀约。
“不介意的话,一起去喝杯东西吧?我叫亚伦。”
“凯文,很高兴能认识你,伙计。你的画真不赖。”
“我是个美术生。”
他们聊了一路,直到穿过铺着厚厚金叶子的树荫来到几乎没有人来往的咖啡厅。
浓厚的咖啡香气混合着优雅盘旋的古典钢琴曲。值得一提,坐在琴凳上的像是个高中生,棕色头发,绿色眼睛。身上穿着大一号的西装,非但不严肃反而还有些像个小丑。
不过他居然驾驭住了这么个大东西。
“这家店晚上也会开门,不过那个琴师他只弹古典。”
“我只听过流行,因为我从来不接触乐器。”
“我其实会一点钢琴,如果以后我们还能见面,我就给你展示一下。”
凯文笑了一下,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为了掩饰尴尬,他起身,从书架上抓了一本书递给凯文,封面上用淡淡的花体字印着:了不起的盖茨比。
剩下的时光他静静地趴在桌上,秋天的阳光不再热辣辣地烘烤着一切,它被驯服了。这样温柔的阳光印在近乎透明的玻璃桌上,凯文的影子混合着这抹温柔一并驻进他的眼睛,他的灵魂。凯文正在看书,长长的淡金色睫毛轻轻颠动着。
他幻想上面停了一只小憩的蝴蝶。
晚些的时候,他们在校门口告别。凯文朝着一个将凶狠刻在脸上的男人走去,然后他们一并消失在了另一个方向的转角。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离去的影子拉的老长。
他闭上眼睛,转过身拼命向家的方向跑去。
坐回到熟悉不过的杂乱书桌前,他翻动了书页,纸张滚动的沙沙声时时刻刻提醒着让他从虚幻回归到真实的世界,他是个学生,他得为毕业而劳劳碌碌,尽管他今年刚刚大一。
去。你。妈。的作业。他突然丢下笔,然后抱起站在他旁边歪着头打量着他的猫。猫叫了一声,跳出了他的怀抱。却没有离开,无辜地用爪子拨弄他留在桌上的笔盖。
夜晚是璀璨的,也是他认为最凄凉的。月光冷的令人发颤,而城市的灯火却不会带来寒冷。
浓重的违和感令他十分不适,披上外套,他沿着学校的路慢慢踱步过去。
最后他停在咖啡厅前。那个乐师依旧在弹钢琴,他听出那是月光。调子有些偏低,不知道是钢琴自身问题还是乐师自己的情绪低落。他静静听完一曲,然后又消失在了黑暗里。
几天以后,他几乎以为自己忘记完全了凯文。但他突然又收到了凯文的电话,如此重复很多很多天,他深刻的明白自己已经陷入了这个陷阱,无法脱逃。
那是个即使是他最好的朋友,逃脱大师汤姆都无法解开的甜蜜陷阱。他在里面越陷越深。
凯文就像泥泞,他踩进去就会沉溺。致命而沉沦。
当听说凯文要再次来到这个城市时,他觉得这也许是上天赐予他的机会。是时候该自我救赎了。他想,是时候了。
他为凯文花了三天时间,完成了一副肖像。画中是个孩子,眼里蓄着泪,嘴唇微微张开。脸上的表情有些绝望,有些欣喜,有些哀伤,有些愤怒。
最后,他想了想决定写下最后的告白。他想起了那天典礼上脸红的女孩,他没有她勇敢,也没有她的爱深沉。他对凯文的爱只能说是春天中无数花中的一小朵,或是夏日蝉鸣某一片喧嚣中的吵闹。
I love you.
他颤抖着写了几次才写好,然后他才想起今天是凯文的生日。
但他没有打电话。凯文也没有。
第二天天开始下雨,他看着天空飘洒的雨点,希望夏季的雨冲洗掉他在那个秋天种下的罪恶之花。
一切都像一场梦,梦醒了,什么都没了。
真,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