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录
*
|仲夏夜 帝人视角|
龙之峰帝人在此刻感受到了一种深切的、无法比拟的恐惧。
什么都没有。
在这个狭小的书房里，只有保持着僵硬姿势的帝人一人，别无他人。他还保持着和那家伙随意攀谈时跪坐在榻榻米上的姿势，在意识到另一张上已经不见对方那种毫不遵守应有礼节的坐姿的身影。对，那家伙就是喜欢曲起自己的右腿，将头搁置在膝盖上，像是每天都很疲惫一样，实际上他可是精力充沛得很。对此帝人还曾经指责过他，他耸耸肩，然后又摆出了这样的动作。
帝人身旁纸糊成的窗子上依旧只有他一人的倒映烙于其上。在摇摆不定的烛光之下，他自己颤抖的身影倒像是魑魅魍魉般的鬼影。
但是脸庞上方才还存在着的那种温热的触感此时却仍旧存在于皮肤上，而伸出手来的那人却已经从视线中消失。帝人觉得这一切和泡沫是一样的，原本的存在就是如梦似幻，然后就是在自己自认为可以触碰到的时候，忽的在眼前远去；至于结果是否就是碎裂而终结，也无法知晓。
——这一切终究会发生的。
“所以说……所以说你应该还在这里吧……？”
“正、正臣……？”
在这个原本就静谧的空间中，没有人发话的几秒时间被放慢了不知多少倍。他屏息凝神，第一次像是在祈求着神明一般，等待着答复，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放慢，生怕从儿时到现在的一切，都只是在乏味的下午的一个怪诞的梦。
夏日燥热而粘稠的空气伴随着屋内的沉寂一起冻结，然后一齐被窗外突然响起的蝉鸣声齐刷刷地直接击碎。仿佛有一根线缠绕着帝人的喉咙，在绷住神经聆听时，他感到一种将要窒息的空虚感。
*
|多年前|
——隔壁的龙之峰，是个和别人不一样的怪家伙！
——总是会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比如像空气说话啊，但旁边什么都没有！
——嗯，总感觉很可怕的样子呢。
帝人愣愣地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同龄人在没有意识到自己出现的时候的窃窃私语，然后他像是受了伤的鸵鸟一样，缩起瘦弱的身体，把头埋在膝盖里，仅仅露出眼睛，直勾勾地再次盯着眼前无人的田埂，暗暗咬紧了嘴唇。
至少是别人眼中的“空无一人”。
不知那究竟应该被划入幻觉还是真实的金色出现在了近处，泛着柔软的阳光，和往常一样。依稀还可以辨认出那不是堆积在一旁的谷穗，并且有着人一般的形状的身影，险些被高高的玉米杆挡住，远看上去约摸比帝人要高些，大概是个差不多大的孩童吧。
悉悉索索、悉悉索索。
对方好像注意到了他长久以来一直投射来的目光，伸出手拂开身旁及腰的玉米秆，以极其灵巧的动作侧过身来慢慢靠近。速度惊人，动作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干脆麻利，那人就这样确定了帝人为自己的目标后，像是不顾一切障碍一样靠近。
帝人撇撇嘴，低下头去不再去注意这样的“异常”，大脑持续回忆着。耳边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忽的响了起来，慵懒又不失活力，有着适度的悠哉和清闲，脚步忽快忽慢，捉摸不定。
“哟，盯着我看了很久的家伙。你就应该是那位‘龙之峰龙也先生’的儿子吧？初次见面，可以称呼我为‘纪田大人’，龙之峰帝人君。”
意料之中的轻佻语调和意料之外的内容，这让帝人猛地抬起头来，撞到的笑脸意外得灿烂。帝人强行忍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就这样缩着膝盖打量着他。那个孩子的脸恰好逆着光，看得不是很分明，但他头发的颜色却像是帝人曾经见过的山中的狐狸的皮毛一样，是那样相同的柔和的金色；帝人觉得这家伙绝对是不简单，他咬了咬嘴唇，没有答话，就像是被勾去了魂魄一般，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全身。
这孩子也就叉着腰，一动不动，像是在挑衅帝人一样也效仿着盯着帝人。他穿着夏日祭晚会时的浴袍，至少在现在这种打扮很是奇怪，况且这衣服看起来明显不是那么合身，看上去应该是大人的尺码；所以肥大的袖口中才只能露出他的几根手指。他衣服里鼓鼓囊囊的，像是硬生生塞了什么东西，而他的身后的衣服不时会被什么东西撑得晃动起来。
“喂，不要这样看着啦。不管怎么说，你可以看见身为妖怪的我，我还真是挺意外的。”那个和自己年龄相差不了几岁的金色头发的、用“大人”来自称的孩子摊了摊手，一把把帝人拉了起来，“相对应的，你也应该回一句‘龙之峰帝人参上’一类的吧？”
*
|仲夏夜 正臣视角|
“喂、喂……！帝人，我在这里啊。”
纪田正臣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声干巴巴的笑声，他生硬地抽动着嘴角，思考几秒后开始夸张地挥动着手臂，就像是被困在孤岛上的幸存者朝救生艇招手时那样，怀抱着最后一丝仅存的希望，也不知自己的意志是否可以传达得到。
“正臣？正臣！我说啊，你倒是回答一句啊。”帝人腾的站了起来，尽管伪装出生气的语气，但从他那双情绪简单明了的双眼里轻而易举可以读出他的黯然和失望，“相对应的，你也应该回一句‘纪田正臣参上’一类的吧……？”帝人显然是在刻意地模仿着正臣与他初遇时正臣的话，只是少了那样的确凿，添加的则是恰恰相反的踌躇以及始终的难以接受。到了最后，音线也有些颤抖。
正臣眼睁睁看着帝人的手胡乱地在空气中摸索着，像是想抓住自己曾经的每一缕气息一样。而他能做的，就只有以一句没一句地答复着——尽管显而易见，帝人是听不到的。但是正臣也就跟在他的后面，傻愣愣地叫唤着，和傻愣愣地呼喊着的帝人没什么两样：
“纪田大人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笨蛋啊，在你后面啊！才不会跑到别的地方什么的，更不可能溜掉，所以别去门口扒着墙看着了啊帝人！”
正臣默默地想像以往一样，从背后突然一拍帝人的肩膀来吓唬他。但是这一次，还没有等正臣手上放轻力度，他的右手就已经完全穿过了对方的身体；像是一瞬间透明化了一样，骤然失去了实体感，没有使用比喻句，就是定定地穿过了帝人依旧削瘦的肩头。
然后一向是无忧无虑、整日摆出一副没心没肺的表情的正臣，才意识到人类和妖怪之前，迟早会隔着一堵墙这一回事。明明近在咫尺，却始终无法触碰到对方。这样的隔阂，是自从确认了他们是两种存在于不同区域的种族的那一刻开始就存在了。
——帝人他可以看到我本身就是不可思议了，至少我应该对他之前能看得到而感到由衷的——呃，由衷的喜悦？
——帝人、是感受不到我的存在了——是“现在”感觉不到啦，或许明天、后天、大后天就看得到了呢？
正臣垂下手去，撑着脑袋，慢慢坐回到了榻榻米上，也像是失了魂一样落魄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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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夜 帝人视角|
龙之峰帝人在此刻感受到了一种深切的、无法比拟的恐惧。
什么都没有。
在这个狭小的书房里，只有保持着僵硬姿势的帝人一人，别无他人。他还保持着和那家伙随意攀谈时跪坐在榻榻米上的姿势，在意识到另一张上已经不见对方那种毫不遵守应有礼节的坐姿的身影。对，那家伙就是喜欢曲起自己的右腿，将头搁置在膝盖上，像是每天都很疲惫一样，实际上他可是精力充沛得很。对此帝人还曾经指责过他，他耸耸肩，然后又摆出了这样的动作。
帝人身旁纸糊成的窗子上依旧只有他一人的倒映烙于其上。在摇摆不定的烛光之下，他自己颤抖的身影倒像是魑魅魍魉般的鬼影。
但是脸庞上方才还存在着的那种温热的触感此时却仍旧存在于皮肤上，而伸出手来的那人却已经从视线中消失。帝人觉得这一切和泡沫是一样的，原本的存在就是如梦似幻，然后就是在自己自认为可以触碰到的时候，忽的在眼前远去；至于结果是否就是碎裂而终结，也无法知晓。
——这一切终究会发生的。
“所以说……所以说你应该还在这里吧……？”
“正、正臣……？”
在这个原本就静谧的空间中，没有人发话的几秒时间被放慢了不知多少倍。他屏息凝神，第一次像是在祈求着神明一般，等待着答复，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放慢，生怕从儿时到现在的一切，都只是在乏味的下午的一个怪诞的梦。
夏日燥热而粘稠的空气伴随着屋内的沉寂一起冻结，然后一齐被窗外突然响起的蝉鸣声齐刷刷地直接击碎。仿佛有一根线缠绕着帝人的喉咙，在绷住神经聆听时，他感到一种将要窒息的空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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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
——隔壁的龙之峰，是个和别人不一样的怪家伙！
——总是会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比如像空气说话啊，但旁边什么都没有！
——嗯，总感觉很可怕的样子呢。
帝人愣愣地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同龄人在没有意识到自己出现的时候的窃窃私语，然后他像是受了伤的鸵鸟一样，缩起瘦弱的身体，把头埋在膝盖里，仅仅露出眼睛，直勾勾地再次盯着眼前无人的田埂，暗暗咬紧了嘴唇。
至少是别人眼中的“空无一人”。
不知那究竟应该被划入幻觉还是真实的金色出现在了近处，泛着柔软的阳光，和往常一样。依稀还可以辨认出那不是堆积在一旁的谷穗，并且有着人一般的形状的身影，险些被高高的玉米杆挡住，远看上去约摸比帝人要高些，大概是个差不多大的孩童吧。
悉悉索索、悉悉索索。
对方好像注意到了他长久以来一直投射来的目光，伸出手拂开身旁及腰的玉米秆，以极其灵巧的动作侧过身来慢慢靠近。速度惊人，动作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干脆麻利，那人就这样确定了帝人为自己的目标后，像是不顾一切障碍一样靠近。
帝人撇撇嘴，低下头去不再去注意这样的“异常”，大脑持续回忆着。耳边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忽的响了起来，慵懒又不失活力，有着适度的悠哉和清闲，脚步忽快忽慢，捉摸不定。
“哟，盯着我看了很久的家伙。你就应该是那位‘龙之峰龙也先生’的儿子吧？初次见面，可以称呼我为‘纪田大人’，龙之峰帝人君。”
意料之中的轻佻语调和意料之外的内容，这让帝人猛地抬起头来，撞到的笑脸意外得灿烂。帝人强行忍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就这样缩着膝盖打量着他。那个孩子的脸恰好逆着光，看得不是很分明，但他头发的颜色却像是帝人曾经见过的山中的狐狸的皮毛一样，是那样相同的柔和的金色；帝人觉得这家伙绝对是不简单，他咬了咬嘴唇，没有答话，就像是被勾去了魂魄一般，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全身。
这孩子也就叉着腰，一动不动，像是在挑衅帝人一样也效仿着盯着帝人。他穿着夏日祭晚会时的浴袍，至少在现在这种打扮很是奇怪，况且这衣服看起来明显不是那么合身，看上去应该是大人的尺码；所以肥大的袖口中才只能露出他的几根手指。他衣服里鼓鼓囊囊的，像是硬生生塞了什么东西，而他的身后的衣服不时会被什么东西撑得晃动起来。
“喂，不要这样看着啦。不管怎么说，你可以看见身为妖怪的我，我还真是挺意外的。”那个和自己年龄相差不了几岁的金色头发的、用“大人”来自称的孩子摊了摊手，一把把帝人拉了起来，“相对应的，你也应该回一句‘龙之峰帝人参上’一类的吧？”
*
|仲夏夜 正臣视角|
“喂、喂……！帝人，我在这里啊。”
纪田正臣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声干巴巴的笑声，他生硬地抽动着嘴角，思考几秒后开始夸张地挥动着手臂，就像是被困在孤岛上的幸存者朝救生艇招手时那样，怀抱着最后一丝仅存的希望，也不知自己的意志是否可以传达得到。
“正臣？正臣！我说啊，你倒是回答一句啊。”帝人腾的站了起来，尽管伪装出生气的语气，但从他那双情绪简单明了的双眼里轻而易举可以读出他的黯然和失望，“相对应的，你也应该回一句‘纪田正臣参上’一类的吧……？”帝人显然是在刻意地模仿着正臣与他初遇时正臣的话，只是少了那样的确凿，添加的则是恰恰相反的踌躇以及始终的难以接受。到了最后，音线也有些颤抖。
正臣眼睁睁看着帝人的手胡乱地在空气中摸索着，像是想抓住自己曾经的每一缕气息一样。而他能做的，就只有以一句没一句地答复着——尽管显而易见，帝人是听不到的。但是正臣也就跟在他的后面，傻愣愣地叫唤着，和傻愣愣地呼喊着的帝人没什么两样：
“纪田大人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笨蛋啊，在你后面啊！才不会跑到别的地方什么的，更不可能溜掉，所以别去门口扒着墙看着了啊帝人！”
正臣默默地想像以往一样，从背后突然一拍帝人的肩膀来吓唬他。但是这一次，还没有等正臣手上放轻力度，他的右手就已经完全穿过了对方的身体；像是一瞬间透明化了一样，骤然失去了实体感，没有使用比喻句，就是定定地穿过了帝人依旧削瘦的肩头。
然后一向是无忧无虑、整日摆出一副没心没肺的表情的正臣，才意识到人类和妖怪之前，迟早会隔着一堵墙这一回事。明明近在咫尺，却始终无法触碰到对方。这样的隔阂，是自从确认了他们是两种存在于不同区域的种族的那一刻开始就存在了。
——帝人他可以看到我本身就是不可思议了，至少我应该对他之前能看得到而感到由衷的——呃，由衷的喜悦？
——帝人、是感受不到我的存在了——是“现在”感觉不到啦，或许明天、后天、大后天就看得到了呢？
正臣垂下手去，撑着脑袋，慢慢坐回到了榻榻米上，也像是失了魂一样落魄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