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已经过去了七年。
七年的时间,听上去似乎足以冲淡一切过往。然而只有不二知道,有些事情,即使用一百年,也无法抹灭。
他杀过人,这是无论怎样也无法抹灭的事实。
不二没有勇气再去查看七年前的案发现场。他恨白石,恨得即使现在提起那个名字都会咬牙切齿。如果那个人真的复活了,他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再一次杀了他。
07
观月坐在床上,慢慢地解开脚踝处的绷带。受伤的地方依然红肿青紫。已经复查了很多次,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唯一的改变,就是从痛得不能动变为一动就痛。
他开始觉得害怕。一般的碰撞,是绝不能将对方撞出那么远的。
受伤的那天中午,是有人故意推他的。当时,观月有些心不在焉地回想着心理学课上的几个案例,突然背后传来一股强大的冲力,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栽下了楼梯。
还好本能地抓住了一根扶手柱,只是伤了脚踝。老教学楼的楼梯高而陡,如果滚下去,断腿断肋骨都算是轻的。
其实观月知道有人想杀他,早就有人想杀他了。他可以猜到那个人是谁,只是……不愿相信。
他宁愿相信那些让人温暖的关怀都是真的。
可事到如今,他已经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星期六晚上,不二从兼职的影楼回来,饿得眼睛都绿了。
观月早已睡下。为了不吵醒他,不二蹑手蹑脚地溜进厨房找吃的。他记得昨天没吃完的几个寿司还放在冰箱里,拿出来热一下还能将就吃,然后喝罐牛奶就去睡。
冷藏室浅淡的灯光照亮了冰箱附近的一圈地板。不二突然看见地板上靠近冰箱的地方有几粒砂子模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不二疑惑着用指尖粘起一粒,放在光下观察,似乎不只是砂子,还有细细的铁灰色粉末。
这是……水泥。
家里怎么会有水泥?
不二隐约回忆起初前几天说过,储物间的墙壁上有裂缝,裂了快两公分了。大概是补裂缝用的吧。
这种重活不该让初来做啊……不二自责了一下,洗漱,上床。
观月背对他沉沉地睡着,气息整齐而有规律。睡梦中的眉头微微皱着,长睫毛在洁白的下眼睑上落下一片扇形阴影。
睡着的样子还真漂亮。
不二歪着头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俯身在观月的眉间啄了一下。
观月的梦境混乱而可怕。
呼啸着撕裂的蓝色长空,灰蒙蒙的云朵聚集成伤口的形状。白石站在自己面前,高高的个子逼得他不得不仰视。他苍白着脸色说,其实我早就死了……其实我……七年前就被你杀死了。声音不像是人发出的,而是仿如在黑色粘滞湖底的鱼类吐出的气泡。
粘稠的血,殷红色,忽然从他头顶的发间倾泻下来,滑过脸颊,染红了浅黄色的运动衫。
耳际的蝉鸣一声紧似一声,混合在撕裂的风声里。白石睁着眼睛,无声地倒地。身下的血泊慢慢扩大。
观月低头,望见自己手中滴血的网球拍。
然后不二的声音掠过耳际,带着轻微的回声——
“……球拍是杀不了人的,初……”
不二出现在白石的身后,低着头,栗子色的发丝幽幽地垂下来,看不见眼睛。微微颤抖的右手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水果刀。
“FU-JI……”观月想像七年前那时候一样喊他的名字,却很难发出完整的音节。
不二握着刀,慢慢接近他。
不二一点一点地抬起头,唇角上挑,刘海底下的眼窝是两个黑黑的空洞。
……
08
不二周助在不经意间陷入了黑沉沉的回忆。观月在他身边安静地睡着。
人一生的命运,往往是在一个关键帧处发生变化的。
比如,七年前的夏天某个阳光刺眼的下午。蝉声和暑气搅得他心烦意乱。
不二只是到两条街外的药店买消暑药,无意间的一抬头,让他看见了不想看的东西。
观月和白石各自背着网球包,站在车站旁一栋公寓下谈笑着,不二听不见他们的声音。长长的蝉鸣声中,空气里热浪灼人。
突然,白石仰头望了一眼公寓某层楼的窗户,回头对观月说了一句什么。观月绕头发的手停了一下,望着白石回答了一句什么,而后两人并肩走进了公寓的大门。
不二的右手在身边紧握成拳。
一个小时过去了。
他已经忘记了买药的事情,怔怔地站在那幢公寓下,抬头望着三楼那个打开的窗户。一丝风也没有,米白色的窗帘静静地垂着。